喳——
喳——
漆黑的树林深处传出一声又一声刺耳的泥土摩擦声,月光轻轻透过树叶洒在泥泞不堪的地面上,混合着动物尸体发出淡淡的的腐臭味。
干燥的冬季又冷又混乱,周围就像是一片无人的荒原。
喳!
生锈的铁铲在最后一下插进泥土里,一旁堆着一个半人高的土堆,蚯蚓从湿润的土里钻出,被铁铲砍掉半节依旧缓慢蠕动。
深夜会将一切都埋在地下,永远沉匿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
“呼……”男人直起身子把手搭在铁撬上。
连帽衫下,他苍白阴鸷双眼满是血丝,红红的下眼睑堆着眼白抬起黑眼珠,他动作缓慢,满脸放松地看着面前躺在地上的人。
他抬起手扒下自己头上的帽子,月光突然亮起,脸上一块可怖的疤就出现在了黑夜里。
喳!他转身又是一铲,目测身后人的体型把洞挖得越来越深。
周围就像黑洞一样笼罩着一切,远处看去就只有两团黑漆漆的物体一个站在原地规律转身动作,另一个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方岐闭着眼躺在泥水混合的土地里,雨水浸湿地面后的酸臭味四处弥漫钻进他的鼻腔里,渐渐地把他从昏迷当中拉回来。
身后的落叶沙沙响动让那人再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缓慢转身,就好像一条蛇一般阴邪地看着身后的方岐。
方岐睁眼后先是满眼的迷糊,等慢慢看清楚周围的场景后才开始向四周观察起来。
“……”后脑伤口的撕痛席卷而来,软绵绵的无力感让他没有力气翻身坐直。
“醒了?”一个声音从后面穿来。
方岐一听猛地转头,就看到一个全身黑衣的人如同死尸一般毫无生气地站在自己的身后。
方岐皱眉定睛,等待着视线彻底清晰。
黑衣人干脆随便扔下铁锹随便找了一个突起的石头坐下,然后长舒一口气说:“你块头太大,把你搞过来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
说完,他得意地轻笑了一下。
方岐试探性地轻微朝四周看了看,可周围全是高大茂密的树林,遮盖得这片空地没有一丝漏洞,似乎唯有声音才能冲破这个地方。
“你是谁?”方岐语气向上,带着些质问而并非只有奇怪。他只依稀记得隧道爆炸后车子被气流掀翻,后来他们从车里爬出来后他就昏迷了。
可是这个人让他感觉非常熟悉。
那人冷笑:“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问。”
方岐被绑着两手坐起,接着他咳了两声看着他回答说:“死到临头?你也知道你要死到临头。”
那人一听收起了笑意,方岐继续道:“你当我同事都是吃软饭的?屁大点地方还想跟他们玩躲猫猫。”
方岐看着他脸上的疤痕,烧伤?烫伤?看那疤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最近才弄的,而且面积巨大,根本无法辨认他本来的样貌。
“我们俩……之前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啊?”方岐试探性地开口。
说完这句话,旁边突然走出来一个人,那人走到方岐面前跟男人耳语,男人的手在铁锹把上轻轻摩擦,方岐看着他着他的动作,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医院。
那晚在医院余昇被他袭击,今天他又出现在清水,看来他和肖文、丁杰还有李文斌确实是有某种联系。
可他又为什么要袭击余昇呢。
“喂,”方岐抬了抬下巴打断他们,“我给你个建议,你现在还不如直接开枪把我杀了然后赶紧跑,不然一会儿等我同事找到我了你们可是要被抓去坐牢的,只要能把你抓回去,不管我是死了还是活着,我都是大功一件。”
他料定眼前的这个人不会杀他,如果要杀,刚才差不多这一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就已经动手了,为何非要装模作样地挖坑拖到自己醒呢。
虽然刚才因为爆炸受了点伤,但是毕竟是个警察,只要醒了怎么样还是难对付的,一旦难对付,想要绑架他的人就会面临变数。
他是在等什么吗?
“吓唬我?”那个人的声音很细,就好像是一个男人故意在掐着脖子说话,他知道方岐非常狡猾,“你觉得我会上当?”
“吓不吓唬的你自己心里有数,要被枪毙的又不是我。”方岐继续说:“像你们这种杀人入麻的坏蛋,我让你多杀个人反倒是磨磨蹭蹭,我不明白,看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就听不明白我话的意思呢。”
那人听着有明显的怒气,可还是慢慢被自己压制了回去,几秒后他淡然道:“枪毙?姓方的,你以为就算你死了他们就能抓住我吗,我是要杀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着他斜眼看了看那个土坑,像是在暗示方岐什么。
方岐一听眉头微微一皱:“我都说了,我不怕死,我今天就算是见了阎王墓碑还会刻上光荣牺牲的头衔,再给我发个一等功,将来媳妇孩子工作不愁,吃穿不愁,哦对了,还能把你抓回去,除了好处还是好处,可你就不一样了。”
“姓方的,你们警察死到临头都这样嘴硬,你看看你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那人站起来把声线滑下去,一下子比刚才粗了不少,“老子也没耐心在这里跟你玩嘴,你放心吧,既然你这么想死待会儿我会满足你的。”
“你有时间坐在这里,”方岐笑了笑,看了一眼男人屁股下的大石头,“带着几个喽啰……怎么?在等洪睿山出境外?”
那个人嘴角抽搐了一下,方岐继续说道:“爆炸是你们弄的吧?就为了抓我也太大费周章了,怎么?是和肖文算计好在象口隧道把我给活埋了,好分散白昂港那边的注意力然后好让洪睿山跑出去?”
方岐故作疑惑姿态:“不对啊,这肖文和洪睿山应该不是一伙的啊,要真是……”他故意放慢语气卖关子。
方岐当然在刚才就想通了肖文和洪睿山他们不是一伙的,因为如果是一伙,小石传来的消息里就不可能有线人反水这几个字了。
那人因为伤疤没有眉毛,方岐只能从他的眼睛里捕捉情绪。
“还是说肖文跑了,你现在是来帮他擦屁股?好家伙,你们这群人可真是讲义气啊,我可真希望多几个像你们这样的朋友。”
那个人微微偏过头,眼神里似乎透露着几丝困惑,方岐猜到或许他在意的是‘肖文跑了’这句话,半晌,男人丢出一句:“真他妈是条疯狗。”
方岐笑了笑说:“兄弟,死是最简单的事情,大半夜本来应该在休息,我却因为抓你们这几个瘪三被搞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这工作还要干三十年,死了倒了事。”
他调整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清水镇离南远不过就是一个小时的路,这象口隧道一爆炸,清水镇、曼里还有南远所有警方都会汇聚到这个地方,”方岐说着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来之前整个特警队和缉毒队成立的捉拿小组是我带队的,我作为一队之长失踪了,你当真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
周围寂静异常,那人站在方岐面前咬了咬牙还是没有说一句话。
“从曼里出来的时候我的目的是抓捕肖文,他们的目的自然也是抓捕肖文,可现在性质完全变了,照我们警方的办事原则,肖文,是肯定要抓的,但目前绝大多数人的任务还是来找我,这笔账你不会算不清楚吧?”
“……”
“所以得出一个结论,你就是肖文的跟屁虫,而且连个挂袋都不算。”
嗙!那人挥起一拳重重砸在方岐的脸颊上:“真他妈嘴贱,”接着他抓起方岐的衣领咬牙道,“要不是有人捣乱老子早就把你杀了,还轮得到你今天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还有你那个臭不要脸的老相好!”
“呸!”方岐吐出一口吐沫语气一下子失去了刚才那种玩笑的意味:“说话别那么难听,你这么激动,对我又那么深仇大恨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我这里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黑衣人松开把他用力推到地上,站在原地紧紧握着拳头,几秒后,他朝着天空轻笑一声:“无所谓。”说完他抬起手一挥,一秒钟,周围突然发出沙沙的响声。
方岐警惕地朝周围看去,霎时间,周围黑压压地突然冒出来五六个人将方岐围在原地。
“时间差不多了,动手吧,我要看着他慢慢咽气。”
这句话一说完,那几个人靠过去两人按住方岐的肩膀和手,两人按住他的脚踝把他整张脸都压在了地上。
方岐用力拧着自己的肩膀突然大吼起来:“我知道是你杀了李文斌是你杀了丁杰!你真的以为我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吗!?”
“你到底是听谁的命令!”方岐继续反抗着:“死到临头还替人卖命,天网恢恢你跑不了的!”
那几个跟方岐差不多高的人打算把他直接丢进坑里。
“老子就是死也要把你逮进去吃牢饭!!”方岐挣扎着大吼,“我今天就要让你在押送车里看日出!”
咔嚓。那人举起枪上膛,直直对准了方岐的脑门。
几个人押着方岐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周围一下陷入沉默。
方岐抬眼,汗滴顺着泥渍一路从他的鬓角落下来。
此时异常的宁静,整整一晚方岐精神高度紧张早就身心疲惫,他身上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伤口,可满是胡茬的脸上那两双眼睛依旧像夜里的狼瞳一般明亮清晰。
方岐的两臂被束缚,整个人向前倾斜,“哼哼……”方岐突然咧开嘴笑了。
说着,他把自己的头凑了过去,然后用额头重重抵在了枪口上。
周围几个人看着方岐的动作都觉得他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那人也微微颤动了眼睑。
“怎么?不敢开枪啊?”方岐盯着他,“开枪啊,开枪比活埋死的更快,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就算你们损失惨重也有我下去陪着,你也不亏。”
那个人看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岐又凑了凑:“开啊,我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放过你这个王八蛋的,跟着你下黄泉之后我照样要抓你,把你送到十八层地狱,看看我俩谁更有能耐,谁更牛逼。”
那人放在扳机上指头内侧的肉微微内收。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突然穿透整个森林,黎明前的布谷鸟嘶鸣几声从枝头惊走,只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影子。
一个白色的身影突然停在了树林中间,他长长的衣角全是黑色带草末的泥土,在黑暗中,他那身白色的衣服显得格外的明亮。
余昇停在原地,心脏随着那声枪响似乎停止了跳动。
李觉和杨潘几人在听到枪响后也是同样停在了原地。
余昇呆呆地盯着面前如同黑洞一般的树林,就是这么一秒钟,他的心就好像被死死拧碎,随着枪响彻底碎成粉末。
到底是哪一步路走错了。
“余昇!”李觉叫醒他。
“枪响就在前面。”杨潘皱眉看着前面说。
余昇一听马上跟着抬眼看向远处那一团茂密的树林,半晌,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那团树林没有移开。
“各分队四周加强巡查,嫌疑人就在附近,注意保护人质。”
“汪思明你们朝左,我们朝右找动作一定要小!”杨潘说着朝李觉看过去,“你带着余昇先返回。”
说完,汪思明和李觉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知道枪响的意思,但箭在弦上,不管最后看到的结局到底如何,他们也要继续在周围搜索。
两人齐齐答应然后就开始分头行动,只有余昇一个人还站在原地。
“走吧。”李觉说。
余昇没有回答他,然后朝四周看了看,“你刚才也听到了,快走吧。”
李觉拉起他,可余昇却站在原地还是一动不动。
李觉皱眉。
“哈哈……”余昇突然笑起来,李觉听到余昇这一笑,全身的毛孔居然都战栗起来,“你们居然相信方岐。”
“什么?”李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看那边,”余昇抬起手,李觉将信将疑地顺着看去,“方岐这个人很难猜透,有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李觉看着余昇指向的远处,不知道到底有什么。
“方岐有时候很冲动,喜欢用猜测来判断事情发生的概率,”余昇盯着眼前,“他喜欢赌,然后再凭一己之力出老千,”他笑了笑,“他是个疯子。”
余昇说的这些李觉何尝不知道,他也了解方岐的为人,这么多年他这个老朋友几次都是力挽狂澜出其不意,可现在事态如此,他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余昇你是不是脑袋烧坏了,你刚才也听到了,那一枪……”
“那一枪怎么了?不就是响了一下吗。”说完,余昇只是微微一笑,没等李觉回过神来,余昇已经快步朝树林里跑去。
“你站住!”李觉被他这个行为吓了一跳,“你要去哪!!”
走进森林后,余昇越走越快,然后一路拼命地跑,拼命地向前跑。
他看着面前没有尽头的黑暗毫不犹豫,他抬起了手朝前面抓去,就好像能够更靠近方岐一步。
夜里几只布谷鸟的叫声传来,布谷欢叫的时候,就说明春天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