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又暖又安静,特别是余昇身上那股淡淡的被阳光晒过的味道,让此时把头靠在座椅上的方岐舒服得不行。
这时,方岐斜眼看了看余昇:“我这个高中同学人挺好的,前段时间遇到她就说好要吃个饭聚一聚。”
“嗯。”
“但是你也是知道的,这同学就是同学,吃个饭也没什么,倒是以前工作上还遇到过几次,平时也不联系。”
“那个姜敏歌对你有意思吧?”余昇插嘴,方岐立马停住了。
“你可别告诉我你什么都看不出来。”余昇继续道。
“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我只是不好直说,女孩子如果被直接拒绝人家也不好意啊,姜敏歌是聪明人,过了今天她应该就明白我的意思。”
“所以你就放人家鸽子?”
“这哪能是放鸽子啊,饭也吃了,账也结了,谁还能比我周到。”
余昇笑了一声。
“笑什么?她尚且有我作为男性帮她考虑考虑,我自己还没人帮我考虑呢……”方岐的声音越说越小,语气里竟然还夹杂着一点孩子气般的委屈。
余昇听出了他话的意思开始见招拆招:“行啊,那我现在再送你回去,让姜敏歌作为女性帮你考虑考虑。”他一边说一边按下转弯提示灯。
“你这人怎么这么个脾气,别转弯啊家在那边。”
“是你刚刚自己可怜兮兮地说没人帮你考虑,现在我要帮你你还不领情,得了便宜买什么乖……”余昇憋着笑假装一脸正经,“现在这个点晚上又冷,没本事就不要相亲了。”
方岐哭笑不得:“我卖乖?这是你用来形容一个三十五岁男人的词汇吗?再说了让你来接一趟怎么了?邻居之间难道不应该互相帮助吗。”
余昇耸了耸肩:“不是卖乖?那……倚老卖老?”
方岐撇起嘴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我们审讯犯人的时候遇到嫌疑人是初犯的情况下,这种人通常会选择用沉默或者转移话题,或者戴罪立功的心理来掩饰自己的过失?”
“嗯。”余昇满脸的无所谓。
“但通常这种时候,他们越是掩饰自己,就越可能暴露自己的心理。”方岐压低声音,“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余昇皱起眉看过去:“我什么心理?方岐,你们查案确实是需要进行推理,用些什么心理学逻辑学之类的,但是我们只看重临床实验和客观事实,你忽悠不了我。”
“无所谓,推理也好、临床也好,客观的主观的都好,只要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你就算是往我身上扎一百根针那事实也不会变,”方岐满脸的狡猾,“搞得好像你吃醋了一样。”
说完,他斜眼看了看余昇。
余昇一听:“我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犯得着吃你三十几的醋吗?”
方岐一听在座位上直起了身子:“你……这时候你的嘴倒是挺溜啊。”
余昇笑了笑:“承让了。”
方岐一坐:“哎话又说回来,你怎么知道她叫姜敏歌?我以前没跟你提过啊。”
余昇微微侧脸,眼睛依旧盯着面前的马路:“没有吗?那我怎么会知道,你记错了,肯定之前说过。”
说着他打开右转弯灯慢慢减速靠了过去,方岐一脸奇怪,余昇就说:“你要是再这么无厘头就下车自己走回去。”
方岐满脸的狡猾:“你威胁我呢?”
“不敢,我怎么敢威胁方支队长啊。”
方岐笑了笑:“我认识的人里,就属你跟我说话最没有‘规矩’。”
余昇没有理会他。
这时候方岐挪了挪身子,用一种带着慵懒劲的语气玩笑说:“算了,给你这个特权,你是我VIP尊享客户。”
余昇一听,刚要说出口的话连着口水一同吞咽进了肚子里,他看着方岐那对深邃的眼此时背靠着车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异常明亮,就好像月亮一般。
方岐的五官乍眼一看并不是什么样貌突出的典型帅哥,可却算得上深邃独特,还带着些硬朗和阳光,而为这张脸最加分的就是方岐身上那种独特的成熟男人气息。
“随便你。”余昇笑了笑。
车内依旧温暖如常,宁静的空调一点声音也没有。
“我过生日那天提前走了……”
余昇握着方向盘的手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方岐后脑勺仰靠着座椅:“我放你鸽子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对不起啊。”
听到这句话,余昇笑了笑算是松了一口气:“没事,你们这工作性质本来就特殊。”
方岐笑起来:“那就好,把你一个人撂在那里我也不舒服。”
“……”
车载空调的温度刚刚好,暖和得就像是在被窝里,方岐全身放松地靠在车座椅的靠枕上,余昇看他毫无防备的模样,心里也从未有过的放松。
这时候方岐正好转头看向一边的余昇,余昇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随后抬起手推了推眼镜,然后有些慌乱地又重新把手搭了回去,方岐看出了他似乎心有所想在强装镇定,转回头时就微微笑了笑。
余昇嗒嗒跳动的心脏,只有他自己听得到。
“方岐我……”
“下周一元旦,周日晚上我妈要做好吃的,下班了后跟我回去吃饭吧。”方岐插嘴。
余昇一怔:“吃饭?你不是说……”
方岐笑了笑:“我妈说人多热闹,李觉说不定也要去蹭饭呢,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他父母不在南远,长假他才有空回去,基本每年惯例。”余昇一听松了一口气。
方岐看着余昇放松下来的样子就暗自笑了笑,就在他转头时,突然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对面几家星碎的铺子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行道上走过。
“减速。”方岐直起身子凑到挡风玻璃前面,余昇一听就把车速降到了不过二十码。
方岐盯着那个人然后掏出手机划开手机相册,一张人脸就印在了亮亮的手机屏幕上。
余昇把车停稳到了路边,这时候方岐对他说:“你看那边那个人跟照片里的这个像不像?”
余昇凑过去看了两眼屏幕又看了看那个人,方岐接着说:“这个李伟方是百华的大堂经理,丁杰死的那天就是他叫的救护车。”
“他手上那个是什么?”余昇盯着前面突然开口。
方岐皱起眉跟着看过去,就看到李伟方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布包。
“你要去哪?”余昇看着方岐伸手拉车门。
“我去跟着他。”说着方岐把门拉开就要走下去。
余昇一把抓住他被他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你走了,那我呢!”
方岐一听停止了动作又重新回到车上思考着:“对、对……考虑不周考虑不周。”
余昇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赶紧回去。”方岐又把着车门,“到家给我发个短信,不用管我,我自己回。”
“啊?警察一般不都是两个人行动吗?你一个人是不是不太合适?”余昇拽住他说。
“是这么回事,但你跟着更不合适……你别拽我,先松手,一会儿跟丢了……”
纪念碑在青华社区是南远的老城区,是用大理石砌成的一个指向性标志,上面刻着南远城市史谱,正因为这个独特的地标,人们都把这片区域称作“纪念碑”。
纪念碑环岛在“Y”字型马路的中间,朝右上可以到一些老单位的家属区,左上一直到头就连着新修好的城西环路。
纪念碑周围除了周围百货小商店没有大型的商场,到了这个时候街道上除了路灯之外,只剩下了冷飕飕的空气。
街尾,李伟方拉了拉自己的黑色外套,只要走到空无一人的人行道上就可以完全看到几百米外的纪念碑。
迎面而来的冬风刮动着地面上几片干枯的树叶在地面上滚来滚去,树叶咔咔滚滚,就好像人走路时的脚步声。
“狗日的,老子欠钱又不是欠人命,信用卡银行当摆设偏要用现金,缺德的八辈祖宗……”李伟方边骂边走。
人行道的路灯被藏在树叶中间根本照不到地面,黑漆漆的马路两边让李伟方根本看不清楚地面,年久失修的地砖高低错落,有人走过还会发出咯咯的声响。
周围寂静无声。
李伟方突然停住了脚,几秒钟后,他紧张地转身朝自己身后看去。
他走过的街道两边有通向老居民区的小路,路边尚且有隐约灯光,可到了巷子口灯光就好像是褪色的墨,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就好像黑洞一样。
一阵风吹过。
“……”李伟方回过头,抬起脚的一瞬间整根神经都绷在了一起,脚步越来越快,后背也越来越凉。
“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插根鸡毛恨不得飞上天,还好现在有钱了今晚就可以甩掉这个毒瘤,不然老子也不会大晚上来受这个罪!”
“呼——”身后一阵微弱的响声一闪而过。
李伟方受到刺激又立刻停住了脚,两手紧紧揣在外衣头里缩着脖子转头,他盯着身后半晌才松了一口气:“没人没人……”他转过身子继续走,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几分钟的时间,李伟方走到了纪念碑环岛。
环岛周围全是明亮的浅黄色电灯,周围被照得稍微亮了些,李伟方故意背靠着亮出微微舒了一口气。
他不自觉地抬起眼看了看周围,老旧的住房上,已经暗暗发黄的墙砖上连接着刷过绿色油漆的防盗栏,防盗栏里面就是那种旧式的把手向外推开式的窗户。
这时候周围一片漆黑,从外仰头看去,窗户的里面就好像有一个人影站在那里,看得李伟方不寒而栗。
人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总是会把自己的想象力往坏的地方拉,周围的一切越是漆黑玄妙难以捉摸,光怪陆离的事物就越会像寄生虫一样在脑子里繁衍。
李伟方看着窗户全身都是鸡皮疙瘩,可他也不敢随意挪眼。
“马上要过年了鬼才不会在这个时候咬人,我身上这些钱就是护身符……”
窗户外,正好对着小型高压线顶,高压线的水泥柱上除了乱七八糟的电线外,还有一盏有着宽大圆形不锈钢雨罩的白炽灯。
白炽灯上蜘蛛网茂密,周围飞蛾不停,而此时,蛛网上早已附着了很多昆虫干枯的尸体,还有刚刚入网挣扎扑棱着的翅膀。
“他妈的……”李伟方马上挪脚。
他走出纪念碑环岛的灯光范围,眼睛一下子适应不了暗下来的环境,只能看到路两边的白色水泥成两条线,而柏油路黑色的模样已经彻底跟周围混成一片,周围漆黑的门口和小路更是看不清样子,就好像随时可能跑出什么人似的。
李伟方故意走在马路中央,时不时地伸长脖子朝面前的小坡看去:“鬼迷日眼的找的什么地方,净不干人事。”
“咯咯——”
李伟方倒吸一口冷气立马回头,他膝盖弯曲,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