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花枝

虞龄来到文安殿时见阳渊正立在廊下,脚步便不由自主放轻了些,阳渊看到他,却是疲倦道:“老师过来罢。”

他让他到他身边,却也没有立刻缩回,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开口:“我这半生,遇到过三个对我最重要的人。”虞龄睫毛微抬,知晓阳渊此刻是欲推心置腹,只不知晓他这番感慨同殿上之事有何关系,“第一个是行哥,他于我乃天上之月,我尊敬他,仰慕他,他亦以他的光泽指引我,可有一天我抬头看不见月亮了,才明白月亮的阴晴圆缺,我是从来没有办法的;第二个是武帝,他是我脊后芒刺,我们相互依赖,却又相互畏惧,时刻恐惧对方会置自己于万劫不复,有一天芒刺消失了,我终于觉得轻松,这时才想起他待我的恩情,可这么多年过去,再重的恩情也剩不下什么了。”

他并没有立刻说第三个人是谁,但那个答案是呼之欲出的,久未听阳渊开口,虞龄索性主动问道:“那留朔侯呢?是陛下掌中之剑,所向披靡,奈何利刃伤人?”

“剑?”阳渊摇摇头,“他不是剑,是花。”

他摊开自己的掌心,这双手看似能把控天下大势,可他既追不回逝去的明月,也拔不去背后的芒刺,能为他握在掌心的花枝,他是在攀折他,还是在庇护他:“他是我掌中的花,我爱他,怜他,亦是真心想要护住他,可他对你们来说,是无主之剑啊。”

利剑无主,所以才令人生惧。“那陛下如何待这无主之剑呢?”

他心中有些怅然,但还是希望能听到那个正确的回答,可阳渊垂眸良久,只是道:“我带他来长安前,曾指渭水为誓,此事除非渭水水枯,否则我绝不杀他。”

“啪!”

那个耳光径自扇在他面上,卫映抬起头,望着高珩剧烈颤抖的身体,却是幽幽一笑:“您可以打我出气,但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你还不知错?”高珩勃然大怒,卫映微微扬起下颌,同高珩四目相对,“尉迟肃不过千骑之才,而阳渊狼子野心,现下不借刀杀他,往后就不能杀他了。”他稍顿了顿,“什么倒戈卸甲,以礼来降,您还真信他的鬼话。”

“我同他自有情义。”

“什么情义?是孝章皇帝托孤于你,他儿子却当庭杖责你的情义?”卫映切切冷笑,“情义,我不信这东西。”

“那若是我不在意同你的情义,你私自领兵出塞,现下我便可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高珩亦冷声道,“即便我今日饶过你,你一身反骨,肆意妄为,又有哪个君王能容下你?不能放马南山,你未来是什么下场?你想自己做主上?”

他既不愿做君主,便只能做臣子,而没有哪个君主能容忍他这样的臣子.......“舅舅也容不下我吗?”

他一直觉得,如果说做臣子,没有高珩这般忠贞尽心的臣子,可若他要当他是主上,那他的重情重义便成了优柔寡断,以至于祸及自身。

他因他截杀阳渊之事斥骂他,命他思过,若他没有这样做或许那日在太极殿会是另外的结果,可他毕竟那样做了。他一直不理解高珩,甚至一度有些恨他,可如果当初他听了高珩的话,也不会留下这样一个把柄,阳渊对他再好,知道他曾经差点杀了他,也不会再纵容他了。

所以真的是他做错了,他曾经以为无用的情义最后救了他,他以为必要的狠心却害了他。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刺眼的光束,他微微睁开眼,看到那一角玄黑色的衣袍,伸手抓住道:“阳渊,我错了。”

阳渊没有说话,他就又自顾自地说:“我不该背着舅舅联系尉迟肃,不该任性地不听你的话,我知道斛律景深来了之后,我就应该把所有事都告诉你......我不该害怕的。”

他感到阳渊蹲了下来,抱住他,他有些贪恋地紧紧抓住他衣角,却听阳渊道:“不要这样想,阿映,是我做错了。”

“为什么这样说?”卫映不解道。

“因为我确实曾起过杀心。”阳渊低声说,“我当年,曾派伯宫赴钟山。我曾经希望你,能死在建康城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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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渡
连载中华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