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祭完琅琊王后,卫映终于动身,对长安城中正提心吊胆于他动向的人而言无疑是松了口气。在卫映回长安之前,他此前命人运回长安的数十车财物已先行到了城中,他特别嘱咐过要献给阳渊的那车得到准许后便直运至宫中。阳渊见过之后,并不多言,只对内侍道:“唤中书舍人来。”
越到长安,那诡异的气氛便越鲜明,卫映不以为然,在城外散尽亲随后便独身入殿,例行公事地汇报完此番的战况,并象征性地为自己在邺城拖延数月请罪。“留朔侯既知请罪,为何行事如此酷虐,还屡屡犯上不恭呢?”
来了。卫映心想,虽仍跪在阶前,却已然挺直脊背,不再呈露出恭敬之态。明堂之上,阳渊亦微眯起眼,打量着那人。
那人是从前宇文周的旧臣,娶了宇文羿的妹妹,父辈在故魏时即发家,家业深厚,族人在齐地也薄有经营,是以卫映在齐地的消息能传入他耳中:“臣要参奏,留朔侯行军之时,目无君上,当众抗旨,此后更弑杀齐主,纵火焚城,私吞财物,骄横跋扈至此,虽有军功,亦当约束。”
宇文周时,他虽未与阳渊结怨,却也未曾与阳渊来往,眼见昔日阳渊旧部都平步青云,心下自然不平。弹劾卫映,便是一个绝好的投名状:同样是半路投奔阳渊的人,阳渊前番恩宠,是因伐齐确实当用卫映,但卫映虽一战灭齐,在齐地的种种行径却委实是僭越,只怕皇帝心里早已生了猜忌,他借此机会体察圣意,便能借此一洗为周臣时的过往,攀上昭朝这棵新生的参天大树。
他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阳渊的反应却在他意料之外:“弑杀齐主?”十二旒冠冕后的帝王面容看不清晰,声音中的玩昧之意更令观望之人屏声静气,“来人,把朕传给留朔侯的圣旨拿来。”
圣旨很快呈上殿,加盖玉玺,确是无误,那人侧目看那帛书,不禁心惊胆战:那上边明明白白地写着命留朔侯勿留齐主性命!
不对,他接到的消息明明是......还没等他想清楚,明堂上的皇帝便已幽幽道:“齐主无道,人得而诛;火烧邺城,亦乃朕意。”阳渊慢慢站起来,已然露出厉色,“留朔侯乃奉旨行事,何罪之有?还是诸君以为,朕不该发这道圣旨吗?”
“臣不敢!”那人慌忙道,而后文武百官亦纷纷跪下,为首的帝师、尚书令虞龄略顿片刻,亦随之下跪,请陛下息怒。阳渊摇摇头,声音中哀伤之意更甚:“朕幼失严慈,亦无族人,齐主杀我父兄,朕虽有仁德之心,亦不容此桀纣之主,朝中唯留朔侯可悲朕之悲,却要被人弹劾骄奢跋扈,教朕如何不怒?”
“至于私吞财物,更是无稽之谈。”他话锋又一转,吩咐道,“抬上来。”
登即便有内侍抬上数百箱金银珠宝,齐地富庶豪奢,本非关中可比,箱子一打开,金银珠光便晃得群臣眼花缭乱,唯出身南梁、见惯富贵风雅的虞龄仍神色不改,以手抚髯,若有所思,白玉陛上,阳渊继续道:“破邺之后,除却犒赏士卒、安顿百姓,邺城财物,留朔侯未曾私吞一毫一厘,清点完成后便命人运至长安由朕分发,人品如此贵重,却还要被参‘私吞财物’,当真教人瞠目结舌。”见群臣面露羞惭之色,阳渊也知当适可而止,便道,“此番所获,朕已派人按品阶划分,五品以上,皆有赏赐。除此之外,大赦天下,今夜于宫中设宴,贺留朔侯凯旋之喜!”
在不知内情的朝臣眼里,这番唱念做打应是天子与大将军早有盘算,此刻便当是留朔侯领旨谢恩,承了这番美意,而阶前的留朔侯竟还垂首缄默,良久之后,才复又行礼:“臣谢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