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慕情昏迷的第八日,王府上下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担忧。

期间,海棠在为慕情擦拭身体时,无意间发现她锁骨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竟不知何时,多了一片模糊不清、形似灼烧烙印的黑色印记!

那印记边缘不规则,中心隐约有扭曲的暗纹,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异,而且似乎并不完整。

莫医师闻讯赶来,仔细查看后,眉头紧锁,神色从未有过的凝重:“这……似乎是一种咒印……”

月悬驱动轮椅来到床边,往床上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眉头皱起。

“这印记形态特殊,特征明显,但此前我从未见过。”

莫医师摇头:“何止是你,老夫行医数十载,遍览医毒典籍,也从未见过。”

新的变故出现,王府众人发动所有力量,各种尘封的古籍、秘典、甚至涉及邪术的**都被翻找出来,书房几乎被卷宗淹没。

然而,众人翻遍了所有资料,那黑色印记如同石沉大海,找不到任何与之相关的记载。

它像一个不详的谜题,烙印在慕情身上,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直到腊月二十七,年关将近的喜庆气氛也无法冲散王府的阴霾。

外出一个多月的眷王李乘风,终于赶在节前风尘仆仆地回到了京城。

令人意外的是,他并非独自归来,身边还跟着一位气质温婉雍容、眉宇间却隐含刚毅的美丽妇人。

她身着素雅的青灰色长裙,外罩同色系薄纱褙子,发髻简单挽起,只簪一支通透的玉簪,通身散发着药草的清冽香气和一种久居高位的沉静气场。

“师父!您可回来了!”无心、海棠、如霜正好都在前院,闻讯惊喜地迎上前。

当看到李乘风身旁的妇人时,无心更是惊喜得几乎跳起来,脱口而出:“师娘!您终于肯回来看我们了!”

那妇人闻言,秀眉蹙起,毫不客气地在无心胳膊上拍了一下。

“什么师娘?我可不是你们师娘了。”

她说着,略带嫌弃地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男人,补充道,“叫我夏姨……或者,按瑶光谷的规矩,叫我一声夏师叔也可以。”

在外威名赫赫、令朝野敬畏的眷王,此刻在曾经的妻子面前,只能赔着笑脸,一句话不敢反驳。

简单的寒暄过后,夏知春目光扫过众人,问道:“怎么不见听寒?还有,你说的那丫头在哪儿?我得亲自看看。”

李乘风自然也不清楚,看向自己的徒弟们:“你们大师兄和慕情呢?”

他话未说完,便发现无心几人的脸色有些变了,互相交换着眼神,欲言又止。

“小师妹她……”无心硬着头皮开口。

“慕情在后院,尚在昏迷之中。”门外响起月悬的声音,打断了无心支支吾吾的话头。

众人闻言都转过头去,看到月悬被钟武推着进入屋内。

他有些疲惫地站起来,对李乘风和夏知春躬身行礼:“义父、义母,我有负所托,没能看顾好她。”

他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从慕情感知到危险强闯楚岚院、爆发精神力重创昏迷、发现诡异咒印到莫医师束手无策,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李乘风神色严肃,目光扫过几个弟子,气势颇为凌厉。

他离京前千叮万嘱要把人照顾好,怎会弄成这般模样?!

几个弟子都被他看得心虚地低下了头。

月悬主动揽下过错:“是我之过,与他们无关。”

“现在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吗?”夏知春转头瞪了李乘风一眼,示意月悬坐下,顺手搭上了他的脉搏,片刻后眉头皱起,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

“先去看看那丫头吧。”

·

房间内药香弥漫,光线有些昏暗。

慕情安静地躺在锦被中,脸色苍白,呼吸平缓。

夏知春快步走到床边,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看清她面容。

“哐当!”

她手中提着的药箱,竟失手掉在了地上,里面的瓶瓶罐罐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像……太像了……”夏知春失神地喃喃自语,“可是,不应该啊……”

她快速坐到床边,一手握住慕情的脉搏,另一手捏着慕情的下颌仔细查看。

“这眉眼……这轮廓……太像了。可她明明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就算留下后代,也不该才这点年纪……”

先后跟进屋的月悬几人听得一头雾水,无心忍不住问道:“师……夏姨,您在说谁呀?”

李乘风遣退屋里的下人,然后才对他们说道:“你们可听说过玉音这个人?”

闻言,四个徒弟均神色微动,显然都有所耳闻。

无心想到师娘刚才的话,试探着说道:“玉音……您是说那位……前朝的第一美人,玉音公主?”

这个名字,对在场所有人来说,已经十分久远了,距今已跨越了两次王朝更迭,留下的多是些关于这位公主倾世容颜的缥缈传说。

但身处清明司,他们接触的密档卷宗远超常人,自然也知道一些被时光掩埋的皇室秘辛。

比如这位玉音公主虽然盛名在外,但其实并非皇室子孙,而是当时盛宠一时的瑾贵妃带进宫的女儿,因才情容貌冠绝天下,被当时的皇帝破格封为公主。

海棠说道:“可是……听说前朝覆灭之时,这位玉音公主跟当时的太子一同失踪了,距今已有……三十余年了吧?”

“不错。”夏知春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依旧停在慕情脸上,“离开皇宫后,她隐姓埋名,辗转流离……直到二十年前……死了。”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带着沉重的钝痛。

无心忍不住追问:“夏姨,您……认识她?”

夏知春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是沉淀多年的淡淡哀伤。

“玉音……是我的姐姐。”

极少有人知晓,那位名动天下的玉音公主,还有一个亲妹妹。

她们的父亲早逝,一直跟着母亲一起生活,后来母亲被南巡的皇帝看上,带回了宫中。

作为妹妹的夏知春很小就展现出很高的医学兴趣和天赋,早早入瑶光谷修习,而姐姐玉音则随母亲踏入深宫,命运从此分岔。

前朝倾覆后,姐妹俩也曾有过寥寥数面,每一次都如同惊鸿掠影,匆匆而别,最终天人永隔。

这个消息让几人颇为意外,面面相觑片刻,没敢发表什么看法。

“她……难道是玉音公主的女儿?”月悬微皱起眉头。

夏知春却缓缓摇头,带着更深的困惑:“玉音,确实曾有过一个女儿,可惜,那孩子在她去世前两年便夭折了,当时已有四岁多的年纪。”

夭折的女儿与眼前豆蔻年华的慕情,显然有着很大的年龄差异。

“兴许……后来您不知道的时候,她又生了一个呢?”无心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入了每个人耳中。

众人没有反驳,心里都存了这个可能。

李乘风嘱咐道:“此事颇为敏感,你们断不可向任何人说起。”

在场的几人都没有傻子,纷纷点头应是。

玉音公主虽然并非皇室血脉,可当初她与前朝太子一同失踪……她的女儿,有没有可能也是前朝太子的女儿?

若真是如此,事情就比较麻烦了。

“一切等她醒了再说吧。”夏知春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箱,动作恢复了医者的沉稳,“听说莫师兄也在京城,请他也过来一趟吧,我需要与他商议。”

为免打扰她诊治,众人依次退出房间,月悬留在最后。

他回头看向床上依旧沉睡的少女,忍不住低声问道:

“您……可有把握?”

夏知春抬眼看他,目光在他写满疲惫和担忧的脸上停留片刻,才缓缓道:

“这丫头神魂受创,更有一股阴邪之力缠绕着她的心脉和意识,因而无法醒来。不过……我修习渡厄针法数十年,或可一试。”

见月悬神色微松,她嘴角才露出点笑意:“放心吧。倒是你,观你气色,比这丫头好不了多少。回去好生歇息,说不定一觉醒来,她便醒了。”

月悬知她对自己的爱护之心,郑重道谢,这才退了出去。

·

慕情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早晨。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纱,柔和地洒在床榻上。

她眼皮沉重地动了动,缓缓睁开,视线由模糊渐渐清晰。

朦朦胧胧间,她感觉到床边坐着一个妇人,面容有些熟悉,怔怔地看了片刻,一个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

“……夏姨?”

“你终于醒了。”夏知春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和蔼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感觉如何?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慕情感觉自己的思绪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纱,迟缓而混沌。

她努力回想,片刻后,才缓缓点了点头,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急切:“月悬师兄……他……还好吗?”

虽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对她而言,楚岚院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犹在眼前。

“他好得很。”夏知春语气轻松,带着一丝调侃,“就是他那位老父亲,见不得他那副魂不守舍的颓丧样子,一大早就支使他出去办差了。”

慕情闻言,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好了,说说你吧。”夏知春端过一旁温着的药碗,用瓷勺轻轻搅动着深褐色的药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神情。

“孩子,你……可是玉音的女儿?”

“玉音?”慕情第二次听到这个人名,茫然地摇了摇头:“……玉音……是谁?”

夏知春眉头微微皱起,又问了她知不知道锁骨下的印记和她的身世来历。

慕情还是茫然摇头,说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内容,也都是之前夏知春已经知道的。

如同隔靴搔痒,触及不到问题核心。

夏知春叹气:“……罢了,你先好好修养身体。”

此事急也急不来,两人聊了没两句,慕情又疲累地昏睡了过去。

她这一次受伤病重,元气大伤,虽已醒来却依旧虚弱。

接下来的日子,她大多时间都在静养,连房门都很少踏出。

但人好歹是醒了过来,王府中略显紧张的氛围一松,总算是能专心筹备即将到来的年节。

夏知春已多年未曾踏足王府,此番为了照顾慕情,竟破例留了下来,与他们一同度过了一个难得的、充满团圆烟火气的热闹新年。

王府张灯结彩,笑语喧阗,冲淡了冬日的寒意和之前的惊心动魄。

这些时日,王府上下,都对慕情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月悬每日雷打不动地抽空来看望慕情两次。

每一次,他都不空手而来,有时是一盒新出炉、造型精致的点心,有时是一本新淘来的志怪杂谈,有时甚至只是一枝带着雪意、悄然绽放的早梅。

东西或许不贵重,却都透着用心,但因为其他师兄师姐也常来看望,慕情在这样众星捧月般的温暖里,倒也没觉出什么特别的不同来,只当是病后大家格外爱护她。

唯有她身上的那个黑色印记,始终没有眉目。

夏知春与莫医师翻阅了无数典籍,甚至动用了瑶光谷的部分渠道,依旧查不到任何确切的线索。

过了正月十五元宵,凛冬的寒意似乎被节日的暖意驱散了几分,空气中隐约透出一点春的气息。

慕情在暖阁里闷了太久,如同渴望阳光雨露的幼苗,便趁着这日天气晴好,央了海棠师姐带她一同外出。

海棠要去京郊办点事儿,地点在城外一处偏僻的街巷,不敢让她劳心费力,只让她在附近随意走走散心。

慕情便戴了一顶轻纱帷帽,独自在这片贫民聚居的街巷中闲逛。

这里房屋低矮,道路狭窄,生活气息浓烈却也带着几分杂乱,孩童的嬉闹声、妇人的吆喝声、鸡犬相闻之声交织在一起,充满市井烟火气。

巷子口有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槐树,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

树下的沙土地被无数脚丫踩踏得光滑细腻,十来个衣衫打着补丁的孩子正在那里追逐嬉戏,笑声清脆如铃。

慕情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发现唯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独自蹲在角落里,不跟任何人玩,其他人也不搭理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想了想,走上前去,就见那孩子手拿一根枯枝,专注地在沙地上划拉着什么。

那线条虽然稚拙,却充满了天真童趣。

“画什么呢?”慕情蹲下身,隔着帷帽轻纱,笑着问道。

小男孩闻声抬头,露出一张黝黑却笑容灿烂的小脸,丝毫没有孤僻之感。

“我在画小狗。”他眼睛亮晶晶的,乐呵呵地邀请道:“大姐姐,一起玩呀!”

他说的是官话,但带着浓重的西南口音,想来是刚随家中长辈入京不久,难怪受到其他孩子的排挤。

慕情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笑着应了声“好”,随手捡起另一根小树枝。

她本打算随意画些花草猫狗,然而心思转动间,近些日子萦绕心头的困扰,竟在不经意间,随着她的手腕动作,被清晰地勾勒在了沙地上。

虽然模糊残缺,但那扭曲的线条和独特的形态,已足够辨认,正是她身上那个诡异的黑色咒印。

等她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画了什么时,不禁无奈一笑,有些懊恼。

她正想用树枝将那不祥的图案抹去,改画些别的,旁边一直埋头画自己大作的小男孩却正好抬起头,好奇地瞥见了她的动作和她面前的沙画。

小男孩歪着脑袋,盯着那残缺的图案看了两眼,小眉头嫌弃地皱起,直言不讳:

“好丑啊!姐姐你怎么不画完它?”

他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伸出自己手里的树枝,在慕情画的那团线条上飞快地添了几笔。

他的动作随意又流畅,仿佛只是完成一件再熟悉不过的事情。

沙沙几笔落下,那原本残缺模糊的图案,瞬间变得清晰完整,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一股阴冷邪异的气息仿佛透过沙土弥漫开来。

慕情如遭雷击。

她猛地僵住,近乎失态地抓住小男孩的胳膊,声音因为极度震惊而微微发颤。

“你认识这个咒印?!”

小男孩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茫然地眨了眨大眼睛。

“很多人都认识啊,咒印是什么?我们都叫它‘游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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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小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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