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海上明月高悬。
慕情在浪涛声中醒来，下意识转身拿剑，却摸了个空。
手下是质感粗糙的厚实船板，上面沟壑纵横，似是被利器劈砍出来的痕迹，触感很黏腻，令人产生各种离谱的联想……
她迅速收回手，坐起来环顾四周，满心茫然，不明所以。
这是一艘巨大的海船，舱室看起来足有三层楼高，却一点灯火都没有，在惨白的月光下显露出模糊的轮廓，仿佛噬人巨兽。
四下安静得出奇，只听闻漆黑海面上传来阵阵水声，隐约夹杂着一些淅淅索索的杂音，细听之下又消失了。
一艘鬼船。
慕情得出结论，低头看看自己，除了一身衣裳什么也没带，脚上甚至连个袜子都没有，光着的。
……我来这儿干什么来着？
她尝试回忆，随即脑中刺痛不已，下意识呻吟出声，身体蜷缩成一团。
一双冰冷有力的手从后方伸出，抓着胳膊把她从地板上拎了起来。
“你是新来的？快跟我走！”年轻女子声音压得极低，拉着她就跑。
慕情踉跄跟上，眼前是对方破破烂烂的红色裙摆。这颜色红得暗沉，让人看了不太舒服。
她移开眼，有心想问问怎么回事。
可惜疼劲还没过去，头晕目眩，话都说不出。
红衣女子似乎知她心中所想，低声道：“你可能有许多疑问，但现在来不及解释了，船工要出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点颤抖，满是恐惧。
船工？
慕情缓过来一些，正要开口，忽然听到后方传来沉重的声响。
她一回头，见到了“船工”真身。
高大的人形怪物从建筑阴影中慢慢走出，身着短衣长裤，露出虬结的肌肉，背后拖着巨大的船锚，发出“刺啦刺啦”的摩擦声，在船板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锚上还沾染了许多红色物，不知是油漆还是血迹。
慕情想起船板上那些沟壑，原来是这么来的。
红衣女子也听到动静，脚步一顿，松开了她的手。
“往刚才的方向跑！会有人接应你！”她语速极快，说完挡在前方，摆出攻击的姿势，朝着那个船工冲了过去。
船工丝毫不将这点攻击看在眼里，蒲扇般的手一挥，几乎带出破空声。眨眼间，那女子又整个倒飞回来，刚好摔在慕情脚边。
“……”
慕情愣了一下，把人扶起来。
对方见她还在原地，焦急地推搡：“你怎么还不走？！”
慕情没说话，四处看看，从旁边的杂物堆里抽出根生锈的铁棍，在手里掂了一下。
条件简陋，凑合用吧。
她迎上几乎有她两倍高的船工，抬手用铁棍挡开对方甩过来的船锚，距离数步远时原地起跳，半空中旋转拧腰，右腿狠狠砸向对方的脖颈。
船工块头虽大，反应却不慢，迅速握拳，向下锤击慕情的腿。
那角度和力度，若是被击中，瞬间就能将骨头打碎。
巨大的体型差下，这一幕实在令人揪心，无异于蚍蜉撼树。
受伤的红衣女子惊惧地捏住了拳头，正要强撑着上前帮忙，忽闻“嘭”的一声沉重巨响。船工的拳头落空，整个人被砸倒在地。
女子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心中疑窦顿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那大块头船工颇为顽强，倒地挣扎了两下，又站了起来。
慕情拎着铁棍再次上前，几下把船工打倒在地，但这怪物似乎没有痛觉，也不会死，不断被打倒又站起。
如此反复三四次后，慕情没了耐心，趁着船工倒地时举起手里的武器，狠狠挥向他粗壮的脖颈。
“噗嗤”一声响。
铁棍锈迹斑斑，既算不上粗壮又无锋利的刀刃，却如热刀切蜡般丝滑。船工整颗头被斩下，随着卸力的方向咕噜咕噜滚到一边。
慕情扔掉弯曲的铁棍，长出一口气。
她真的不爱干这种活儿。
正要离开，突然感觉脚后跟一痛，低头看去，只见掉在旁边的脑袋瞳孔都白了，却还在动，挣扎着咬了她一口。
慕情：“……”
本来出外勤就烦，生气！
她冷笑一声，抬起腿往下用力一跺，瞬间踩碎了那硕大的头颅。红色的血浆飞溅，染红了她的衣摆，甚至有几滴飞到了脸颊上。
船工小山一样的身躯逐渐消散，化成黑雾融入夜色中。
而旁观了一切的那奇怪女子，则僵硬地立在原地，似乎已经吓傻了。
慕情后知后觉，这行为好像太粗鲁了一些……她轻咳一声，抬手擦掉脸上的红色，缓缓露出笑容，语气放得格外柔和。
“这位姐姐……你刚才说要带我去哪儿？”
女子脸色苍白，表情比刚才还要惊恐，见她朝这边走来，红色的身影一颤，蓦地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慕情一愣，追了几步没追上，不禁懊恼地跺脚：“你跑什么呀！”
·
现成的线索没了，只得重新找人。
慕情重整旗鼓，从掉落的锚上拆了截铁链下来，向船舱走去。
与此同时，四周响起越来越多重物拖地的声音，一个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
约莫半个时辰后。
海船上的所有动静消失，船舱里点起了灯火，照亮了大半个甲板。
慕情坐在船头，双脚放在水中。
硕大的海船孤零零地飘浮在海上，吃水极深，几乎漫过甲板。浪花不时打在她赤/裸的双足上，冲刷着上面的血迹。
在她身后的船舱门口，一群男女老少二十几人，挤挤挨挨地抱着团，不安地看着这场景。
她看起来分明如此柔弱美丽，一身白衣在夜色中泛着光，气质疏淡，带着点漫不经心，仿佛天上之人落入凡尘。
露在外的手脚，皮肤洁白如雪，细如凝脂，不沾半点烟火气。
可就在刚才，这双手杀了好几个凶神恶煞的船工，这双脚踩爆了他们的头颅。
众人缩在角落里，满脸惊惧，不敢出声。
过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人打破寂静。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慕情开口，声音裹挟在海风里，显得有些模糊。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迟疑地回答：“我、我是被抓来的。”
“……我也是。”
“我记得我在海边补渔网，醒来就在这儿了。”
一旦有人开了头，众人就七嘴八舌地说起自己的经历。一个老汉“噗通”跪地，哭嚎起来：“我们都是普通人啊，一辈子没干过坏事儿，鬼娘娘就放了我们吧！”
慕情反应片刻，才意识到他口中的“鬼娘娘”是自己。
“……我不是鬼。”
她抖了抖**的裙摆，从甲板上站了起来。衣服和脚上的血迹已经被冲洗得一干二净，不留一丝痕迹。
老汉改口极快，立即道：“仙娘娘！仙娘娘发发慈悲，放我们回家吧，回去我们一定日日香火供奉！”
慕情哭笑不得。
“别怕，我本就是来处理此事……”她说着顿了一下，不太确定，“的吧？”
众人一脸茫然，您老人家问谁呢？
殊不知，慕情心中的崩溃一点也不比他们少。
她脑中空空荡荡，没有一点有用的信息，只觉得这场面十分熟悉，以前应该没少干过类似的事儿。
方才醒来后，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出外勤。
但出什么外勤，要干什么，她毫无头绪。
甚至，除了名字，她连自己是谁，哪里人，都一时想不起来了……
直到一个怯怯的声音出现，发出疑问：“你、你是清明司的吗？”
“清明司”三个字让慕情眸光一闪，突然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她看向声音来处，那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年轻姑娘，站在人群角落里，看着她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希冀。
“听说清明司很厉害，专门负责处理各种特殊案件，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在这个姑娘身侧还有一人，佝偻着身体，低头藏在阴影中，一言不发，只露出一截眼熟的暗红色衣服。
慕情认得她，但方才去找人时，并没有看到这个好心的姐姐，不知为何她又自己混进了队伍里。
她留了个心眼，转移视线。
“我是清明司六位命使之一，你们可以叫我慕情。”
虽然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但她撒起谎来也是眼都不眨：“我这次是专门来调查此案，还请各位好好配合。”
众人顿时大喜，纷纷交代出自己知道的信息。
从他们口中，慕情得知这里应该是东海的某一处海域，靠近东南第一大贸易海港——竭临港。
她有些疑惑。
此处与京城一南一北，相距千里，她为什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出外勤？
而且近来她好像……总是忘事儿，师兄师姐们怎会让她独自查案？
慕情百思不得其解，脑中还是空茫茫的一片。
算了，先破了这幻境再说。
早在第一次与船工交手的时候，她就发现，这里并非真实的世界，包括其中的怪物船工，也只是幻象。
而这看起来十分正常的二十来个人，早就已经不是人了。
慕情扫视一圈，指指人群中间的一个男子。
“你，出来。”
被点名的人瑟缩了一下，害怕得微微发抖，战战兢兢地挪了出来。
此人身着锦衣，头戴玉冠，长相颇为富态。而且似乎刚来不久，衣服还挺齐整，与其他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慕情没有细看，她注意到这人，不是因为外表差异，而是因为这是里面唯一还活着的人。
幻境破掉后，外面不知情况如何，把人放在身边更安全一些。
至于其他人，慕情轻叹：“诸位，幻梦一场，是该醒了……我不是鬼，你们才是。”
闻言，对面二十几人齐齐僵住，片刻后人群骚动起来。
“啊？怎么可能？我这还活得好好的呢。”
“就是，我要是死了，你怎么能看得见我？”
“我之前被船工砸了一下，感觉很痛啊！”
慕情摇头：“你们困在此处这么久，真的见过船工杀人吗？”
“当然！船上每天都死好几个人！我亲眼看到有人被砸成肉饼，那血溅了一地！”
“那人员有减少过吗？”
众人一愣，顿时懵了。
他们互相看看，发现确实都很眼熟。
虽然海船很大，众人逃起命来也是四散奔逃，各自躲藏，但也经常彼此遇见。
这些面孔里，只有增加的，并没有减少的。
众人的表情慢慢变了，一旦破绽出现，越来越多不对劲就会显露出来。
比如，他们被抓来了这么久，似乎一直没有吃上东西……
慕情语气轻缓：“既已离世，何必还要把自己困住？那些船工从未真正存在过，而是你们自身恐惧所化的幻象，有何可怕的？”
“我……我已经死了？”
众鬼神色恍惚，被点醒后身形闪烁，由实变虚。
鬼魂的信念崩塌，幻境失去力量支撑，天空中月华消失，出现裂痕。
慕情一抖腕上的铁链，脚蹬上围栏，踏空而起。链条脱手而出，挟着内力，狠狠撞上夜空中微光闪烁之处。
“给我，破！”
随着一声厉喝，漆黑的幻境如琉璃瓶般破碎，周围瞬间光芒大亮。
慕情力尽落回甲板上，习惯了黑夜的眼睛骤然受到强光刺激，下意识地阖上。
就在这瞬间，身边突然传来异动。
慕情心下一惊，反应极快地侧身闪避，睁眼就见一柄匕首转了个弯，带着黑光迎面刺来。
她迅速后退拉开距离，发现偷袭者竟然是唯一活下来的那个男人。
“你干什么？”慕情十分不解。
此人并不答话，一改之前懦弱的表现，飞身追上来，招招狠辣。
慕情手中没有武器，只能暂避锋芒，步步后退。
与此同时，随着幻境破碎，鬼群逐渐散去身形，唯有几个健壮的年轻汉子方向一转，竟然也联合朝她攻了过来。
慕情若有所悟，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凌厉：“你是活人，竟然修炼鬼术？”
对方表情狰狞：“臭丫头，多管闲事儿！”
慕情也怒火滔滔：“修炼鬼术，得罪清明司，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呸，什么人也敢冒充清明司，你当我跟那些没见识的乡巴佬一样好糊弄？”
这话奇怪，慕情没听明白，对方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带着鬼仆再次扑了过来。
但这人显然是个修炼的半吊子，手下鬼仆也是刚才幻境中现收的残魂，生前不过是身体比较健壮的普通人，并不难对付。
他大概是知道幻境破碎之后，自己的事情必定瞒不住，这才狗急跳墙。
“……不知悔改。”慕情摸清他的路数，心里有了底，开始反击。
不过刚才清理船工，又破幻境，本来就耗费了不少体力，加上她有心留活口，花了点时间才将人重伤昏迷。
在此期间，周围的景象已尽入眼帘。
此处现实中也有一艘海船，只是显然已废弃多年，规模也小得多，并非飘浮海上，而是搁浅在一个荒凉的海湾。
慕情将昏迷的男人拖到船头，直接扔了下去，看着他重重落在黄色的沙滩上。
原本她打算找那红衣女子聊聊，对方显然是整艘船上唯一清醒的鬼，偏被这个意外打断了。
如今环顾周围，哪里还有别鬼的影子？
她有些恼，又有些沮丧，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感觉头又疼了起来，意识恍惚。
轻拍了拍脑袋，正要跟着跳下船，周围的雾气突然变得异常浓郁，夹杂着咸湿的海洋气息。
慕情眉头一皱，回头看向海中，似乎有什么的东西一闪而过。
“？”
她再次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来不及细想，只是心神一晃，眼前的海便不见了，满目桃花扑面而来，身后传来轻微的机拓转动声。
慕情回头，看到了一个朝思暮想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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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