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莲台上,那被雪白大氅包裹的身影,如同沉睡在亘古寒冰中的玉雕,终于有了动静。
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被冰霜冻结的蝶翼,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又一下。
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伴随着破碎般的轻咳。
那声音细微得如同初生幼猫的呜咽,却在这落针可闻的孤寒大殿内清晰可闻。
终于,眼睑缓缓掀开一道缝隙。
露出的眼眸,初时是迷茫涣散的,如同蒙着薄雾的琉璃,倒映着穹顶垂落的、散发着幽幽寒光的冰棱。冰棱冷光映入眼底,却未能驱散那深藏的病弱与疲惫。
“咳…咳咳……”更剧烈的咳嗽猛然袭来,纤薄的身体在宽大的大氅下痛苦地蜷缩,每一次震动都牵动着脆弱的脏腑。
淡色的唇无法抑制地张开,一缕刺目的鲜红再次溢出,蜿蜒滑过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下颌,滴落在身下光滑如镜的玄冰莲台上,晕开一小朵触目惊心的寒梅。
红得妖异,白得死寂。
剧痛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着四肢百骸,也撕扯着混沌的意识。
榆谙费力地眨着眼,试图驱散眼前的迷雾。入目所及,是冰冷坚硬的黑色岩壁,是倒悬如利剑的幽寒冰棱,是空旷得令人心悸的穹顶,以及无处不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刺骨寒意。
这是…哪里?
记忆如同破碎的冰面,凌乱而模糊。他只记得无尽的黑暗,刺骨的冰冷,以及……在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似乎跌入了一个异常坚硬、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暖意的怀抱?那暖意极其微弱,却像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浮木。
然后便是无边的黑暗与寒冷。
现在醒来,却身处这样一个比记忆中的黑暗更孤绝、更冰冷的地方。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死寂,还有身体里那源自本源的剧痛……
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苏醒的意识。
他本能地想撑起身体,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环境。
然而,仅仅是手指在冰冷的玄冰上微微蜷缩的动作,便引来了经脉中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血管里游走、爆裂。
眼前骤然发黑,喉头腥甜翻涌,更多的鲜血涌上嘴角,被他死死咬住下唇,强行咽了回去,只余下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气的闷哼。
“唔……”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而低沉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毫无征兆地自身侧响起,打破了殿内死寂的冰寒:“别动。”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榆谙耳中,也像一道无形的冰墙,瞬间冻结了他所有试图挣扎的动作。
榆谙的身体猛地一僵,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牵动着脆弱的伤处,带来更尖锐的痛楚。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就在莲台旁,不足三尺之地。
一道颀长挺拔的墨色身影,如同亘古矗立的玄冰之柱。风雪早已被隔绝在外,但他周身自带寒域,连殿内那足以冻结神魂的寒气,都在他身周三尺之外变得更加凝实、更加锋利。
墨袍,墨发,冷峻如削的侧脸线条在幽暗的冰光下显得更加深刻。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莲台上气息奄奄的人身上。
那目光……深邃,沉静,如同冻结了万载的深潭,古井无波,没有任何温度,也看不出丝毫情绪。唯有那紧抿的薄唇,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
是他。
昏迷前那最后一丝微弱暖意的来源,那个将他从无边黑暗与冰冷中带离的……怀抱的主人。
榆谙的瞳孔微微收缩,带着一丝茫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威压,那是绝对的力量差距带来的天然压制,让本就虚弱的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威压比这殿内的寒气更甚,带着一种纯粹的、不含杂质的孤高与锋锐。
他是谁?为何带我来此?他想做什么?
无数疑问在榆谙混沌的脑海中翻涌,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喉咙更像是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发不出任何清晰的声音。
他只能用那双因虚弱和痛楚而显得格外剔透的眼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定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墨色身影。
那双眼睛,即使在如此狼狈的病弱之中,依旧澄澈得惊人。如同破碎星辰沉入寒潭,倒映着周遭冰冷的幽光,也倒映着燕溯墨色的身影。
脆弱得像琉璃,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
燕溯的目光,在那双倒映着自己的眼眸上停留了一瞬。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并未回答榆谙无声的疑问,只是缓缓抬起了手。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一种冷玉般的光泽。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精纯、凝练到极致的银白色剑气。
那剑气并非用于杀伐,反而奇异地收敛了所有锋芒,透出一种温润、守护的意志,如同初春融化冰雪的第一缕微光。
指尖悬停在榆谙苍白冰冷的唇畔上方寸许。一缕微不可查、却蕴含着磅礴生机的温和剑元,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极其精准地渡入榆谙几乎枯竭的唇齿之间。
那剑元入体的瞬间,榆谙身体猛地一颤!
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带着磅礴却异常柔和的生机,瞬间涌入他如同干涸荒漠般的经脉。
这暖流与他体内那肆虐的、仿佛要将一切冻结撕裂的阴寒剧痛截然不同,它温和地包裹、抚慰着那些破碎的经络,如同久旱逢甘霖,带来一丝微弱的、却实实在在的暖意和舒缓。
虽然那深入骨髓的本源之痛并未消失,但这缕暖流,却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驱散了濒死的绝望,让他几乎停滞的生机,重新有了一丝微弱的搏动。
“咳……”榆谙忍不住又轻咳了一声,但这一次,涌上喉头的腥甜似乎淡了些许。他下意识地微微张开毫无血色的唇,如同渴水的鱼,本能地接纳着那救命的暖流。
燕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指尖的剑元输出稳定而持续。他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冷峻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审视,确认,以及那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悸动。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流淌。
唯有那缕维系生机的温和剑元,如同无形的丝线,连接着莲台上脆弱的身影与墨色孤绝的剑尊。
殿内的寒气似乎都因为这持续不断的生命能量输送而变得柔和了几分。
不知过了多久,燕溯指尖的剑光微微一顿,缓缓收回。榆谙体内那股暖流也随之缓缓沉淀,融入。
虽然依旧杯水车薪,但至少暂时稳住了他那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生命之火。他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急促,却不再那么破碎,紧蹙的眉心也稍稍舒展了一丝。
燕溯沉默地看着他,墨色的瞳孔深处,映着对方苍白脆弱的脸庞和唇边刺目的血迹。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冰冷的质感,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你的道伤,源于本源崩裂,外力难续。” 他的话语很直白,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此殿玄冰寒气,可暂时压制你体内躁动溃散之力,延缓崩解。”
榆谙早有预感自己伤势极重,他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几分。
他在此之前早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未曾想,还有被救的一日。
燕溯解释道:
“吾名,燕溯。”
“此地,万仞剑宗,剑尊峰。”
“从今日起,你留在此处便好。”
榆谙怔住了。
燕溯……剑尊……
他想起了,他是万仞剑宗的剑尊燕溯。这让榆谙更加困惑,他何要救一个来历不明、重伤濒死的无名之人。
燕溯似乎并不打算解答他眼中的重重疑云。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莲台上气息依旧微弱、眼神却复杂变幻的少年,那目光仿佛要穿透皮囊,看进灵魂深处。然后,他缓缓转过身。
玄墨色的袍角在冰冷的空气中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静养。” 冰冷的声音留下最后的两个字,没有任何温度,却仿佛蕴含着无形的力量,让榆谙纷乱的心绪不由自主地一滞。
那道孤绝的墨色身影,走向大殿深处那片更为幽暗的区域,很快便融入那片沉寂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空旷冰冷的玄冰大殿内,再次只剩下榆谙一人。
不,还有那无处不在、刺入骨髓的寒意,以及身体深处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本源剧痛。
他无力地躺回冰冷的莲台,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痛楚。方才燕溯渡入的那一缕生机暖流带来的微弱舒缓,此刻已被更深的冰冷和虚弱感覆盖。
视线再次变得模糊,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海。
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并非是对自身伤势的可悲,也不是对陌生环境的恐惧,而是能继续活着的心喜以及对这位剑尊的感激。
——能活着便不错。
=3=各位小天使,下午好呀[橙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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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