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血茶慰归人

这样的场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逐渐成为常态。

每当燕溯带着一身战场的气息归来,莲台边总会恰到好处地备好一杯特制的灵茶——有时是清心祛魔的,有时是补充元气的,有时只是单纯暖胃的普通热茶。

而榆谙,则会在燕溯饮茶时,用那双澄澈如秋水的眼眸,无声地注视着他身上的每一处伤痕、每一丝疲惫,仿佛要将这些细节都刻进灵魂。

燕溯从不会对茶品评,也极少言谢。但青禾敏锐地发现,剑尊每次归来时,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在踏入玄冰殿的瞬间就会收敛几分。而当他饮下那杯茶后,眉宇间的冰封总会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松动。

*

某日,青禾在整理药箱时,无意中瞥见剑尊站在莲台边,垂眸看着昏睡中的榆谙,竟伸手轻轻拂去了对方额前的一缕碎发。

那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与他平日杀伐决断的形象判若两人。青禾慌忙低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更令人惊讶的是榆谙的变化。尽管本源伤势依旧危殆,但他的眼神却一日比一日清明,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丝青禾从未见过的、近乎锐利的光芒。

尤其是在燕溯归来时,他那双总是蒙着病弱水汽的眼眸,会突然变得异常专注,仿佛能穿透燕溯冰冷的外壳,直抵灵魂深处。

一次,青禾忍不住问道:“你……似乎很了解剑尊大人的状态?”

榆谙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自己苍白纤细、布满淡青色血管的手腕上。“不。”他的声音轻得像风,“我只是……记得一些感觉。”

“什么感觉?”

“冷。”榆谙闭上眼,仿佛在回忆某个遥远的梦境,“还有……血的味道。”

青禾不敢再问。

*

这一夜,剑宗上空乌云密布,闷雷滚滚,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

燕溯破天荒地整夜未归。殿外不时传来急促的剑光破空声和远处集结弟子的号令声,气氛紧张得令人窒息。

青禾被紧急召去药峰协助炼制大批伤药,只匆匆给榆谙留下当日的药剂和一句“魔潮突袭山门”的解释。

榆谙独自躺在莲台上,月华结界的光芒在雷光映照下显得格外微弱。他紧盯着殿门方向,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脑海中不断闪现那些混乱记忆中的血色战场和悲鸣,与此刻外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重叠在一起,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勉强穿透乌云时,殿门终于开了。

燕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狼狈。玄墨剑袍被撕裂数处,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的伤口,翻卷的皮肉泛着诡异的紫黑色,显然是被高阶魔气所伤。

他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血迹,右手无力地垂着,指尖滴落的血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神——不再是深不见底的寒潭,而是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和某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榆谙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燕溯——如此接近崩溃的边缘,如此……人性化。

燕溯踉跄了一步,强撑着没有倒下。他看向莲台,在看到榆谙惊惶的眼神时,似乎想说什么,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暗红色的血喷在了玄冰地面上,触目惊心。

“燕溯!”榆谙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半撑起身子,嘶哑地喊出了这个名字——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其名!

燕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但下一秒,他的身形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手中的长剑“铛啷”一声砸在冰面上。

榆谙的眼前一阵发黑,胸口如同被利刃贯穿。他挣扎着想要爬下莲台,却因动作太大而引发了剧烈的咳血。鲜红的血沫溅在雪白的大氅上,如同雪地红梅,凄艳刺目。

就在这混乱绝望的时刻,一道水蓝色的身影匆匆冲入殿内——是闻讯赶来的青禾。

她看到殿内景象,倒吸一口冷气,随即迅速进入医者状态,扶起燕溯,同时朝榆谙喊道:“别动!你想让剑尊大人前功尽弃吗?!”

榆谙僵住了,痛苦地闭上眼睛。是啊,他这副残破身躯,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又能做什么呢?

青禾迅速检查了燕溯的伤势,脸色越来越凝重。“魔气侵体,伤及心脉!”她飞快地取出数瓶药剂,“必须立刻祛除魔气,否则后患无穷!”

“不必。”燕溯强撑着站起身,声音沙哑却依旧冰冷,“本座自能处理。”

“剑尊!”青禾急得声音都变了调,“这魔气非同小可,已侵入灵脉——”

“退下。”燕溯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凌厉。

青禾不敢违抗,只得躬身退出,临走前忧心忡忡地看了榆谙一眼。

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燕溯深吸一口气,强压着体内肆虐的魔气,一步步走向莲台。他的步伐沉重如铅,却依旧坚定。最终,他在莲台边站定,低头看着榆谙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唇角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无碍。”他简短地说,声音比平日更加沙哑。

榆谙摇摇头,眼中是无声的控诉和更深的心疼。他再次抬起颤抖的手,这一次,目标不是燕溯的眉心,而是他染血的衣袖。

燕溯没有避开。他沉默地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抓住自己的衣袖,力道轻得如同幼鸟的触碰,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着。

“茶……”榆谙嘶哑地说,目光转向矮几上那杯青禾匆忙间留下的、已经凉透的灵药。

燕溯闭了闭眼,似乎在权衡。最终,他缓缓在莲台边坐下——这是前所未有的举动——端起那杯凉茶,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却带着一丝奇异的慰藉。

榆谙的指尖仍然抓着他的衣袖,仿佛怕他下一刻就会消失。他的目光在燕溯身上每一处伤口流连,眼中的心疼和愤怒几乎化为实质。

“谁?”他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声音轻如蚊呐,却带着冰冷的杀意——这杀意来自灵魂深处,与那个在血色战场上力挽狂澜的身影如出一辙。

燕溯的瞳孔微微收缩。他深深地看了榆谙一眼,仿佛透过这具残破的躯壳,看到了某个更加耀眼的存在。

“第七魔将,骨阎。”他简短地回答,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而非一场险些要了他性命的恶战,“已诛。”

榆谙的指尖微微收紧,眼中闪过一丝近乎野性的满意。然后,他的力气终于耗尽,手臂无力地垂下,再次陷入昏睡。

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心不再紧蹙,仿佛燕溯的平安归来,就是最好的安神香。

燕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看着榆谙的睡颜。殿外,风雨依旧,战火未熄。但此刻,在这孤峰绝顶的玄冰殿内,在这方寸莲台之畔,却有一种奇异的宁静,如同暴风眼中的平静。

良久,他缓缓起身,走向大殿深处。身上的伤口依旧疼痛,魔气依旧在经脉中肆虐,但眉间那道常年不化的冰霜,却悄然融化了几分。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病弱美人竟是救世主
连载中西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