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避如蛇蝎
同阿越一番剖白，姜弱柳心境开阔不少，午膳将送上来的菜肴一口气吃下大半，晚上也不懈怠，只是热粥就饮下去两碗，撑得不行了就站起来走走，等胃里腾出些地方再继续动筷，那模样看的阿越都有些害怕。
“王姬......好了好了！今日已经吃了不少了......”
咽下的东西近乎顶到了嗓子眼儿，姜弱柳伸手捂嘴，传出的声音有些发闷：“没事，我还可以，再吃块儿糕点......呕！”
姜弱柳猝然将脸转向一旁，阿越着实吓得不轻。
能规劝王姬有活下去的心思固然是好，可现在这模样......明显就是劝过头了啊！
扶着桌角俯身许久，姜弱柳这才平息下来，她扫过碗碟上剩余的膳食，目光中的可惜显而易见。
阿越忙不迭让人把东西都撤下去，生怕座位上的人又起了心思，慌张的模样活像是在防贼。
“你也太担心了，只是多吃了些，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只会在从前的境遇中饿死，哪儿就能被这两顿饱饭给撑坏？
见阿越如临大敌，姜弱柳好心安慰一番，没想到自己当夜就遭了殃。
月霜碎银似的铺了满室，因着层层叠叠的床帐，即使能有凉凉月光透进来也只是朦朦胧胧，床榻内连着气息都是昏沉。
一开始姜弱柳只是睡不着，翻身的动静儿在黑夜里窸窸窣窣，算不上大，而后床帐内猛然传出一声儿倒抽冷气的轻嘶。
好疼......
紧紧捂着肚子，姜弱柳侧身蜷缩成一团，碎发早已被冷汗打湿，弯弯曲曲黏着愈发滚烫的额头。
不舒服......好难受。
姜弱柳望着模糊黑暗的床帐，明显觉察到体内滚涨的怪异感，下腹亦是绞的生疼。
床帐外一片漆黑，疼痛与孤寂融为一体，姜弱柳意识模糊，意识却愈发清醒。
天还没亮呢。
好疼啊......何时才能天亮？
姜弱柳算不出来，只能漫无目的的等着。她能做的也只有等，安安静静的等待。
没事的，一会儿就过去了。
......
夜半，六星宫外
本是寂静深夜宫道上却疾行一队兵士，抬着一顶小轿纱幔轻摇。
“能不能慢点儿，本王姬要被你们给颠吐了！”
小轿内一女郎颐指气使，仪态娇蛮，正是多日前被秦国士兵带走的赵若敏。
那日她被带走时确实慌了神，竟然没顾得上动脑子想想，纵然秦国厉害，也不可能完全不顾赵国颜面。
何况父王母后宠爱自己，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秦国欺负，果然没过多久她们就得恭恭敬敬把自己送回去。
还有姬颜那个贱人，竟然敢在大雁上动手脚.....
赵若敏这一阵没被白白关着，好歹想明白遭的这番罪是因何而起。
等她回去了，定要将人绑起来好好审一审。
“快走快走，要是耽搁了本王姬的要事，你们都别想保住脑袋！”
一会儿嫌快一会儿嫌慢，底下抬轿的两个小太监双目相对翻了个白眼，无奈又加快了脚下的动作。
漫漫长夜，星点闪烁月撒清辉，姜弱柳在疼痛中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甚至迷迷蒙蒙不知道自己是昏是醒，等到再次睁眼是被嘈杂声吵醒。
“我们王姬刚回殿就撞上那黑衣人仓惶逃走，大家都在外头自证清白偏偏就你们王姬不出来，不是做贼心虚还能是什么？”
“赶紧让那个病秧子出来见人！”
“做什么......你们要做什么！王姬寝殿岂能容你们随意擅闯！！！”
“来人......”
“......”
阿越的厉声呵斥与旁人的逼问威胁混在一起，吵吵闹闹，撕扯得姜弱柳头痛欲裂。
步步紧逼的声音听着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姜弱柳意识尚未来得及回笼，面前床帐便“唰”的一下被人扯开。
冷气倏然扑进床帐，身上绵密的汗意瞬间变得冰冷，暖意骤失激得人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病秧子，你......”
似是没想到里头是这么幅狼狈模样，外头趾高气昂的人一愣，正是从上次被带走就许久未见的赵若敏。
“唔......”
围了一圈的火光亮堂堂，姜弱柳提不起力气遮眼，她喉间发出一道模糊不清的嘤咛，只能将脑袋往被褥间埋。
好亮......太刺眼了。
烛火之下，美人侧颈，殿中诸人难免看直了眼珠子，赵若敏也有瞬间晃神，更多的却是嫉妒愤恨。
一个随时都会没命的病秧子，真是浪费了这身皮相。
于是赵若敏把人从层层叠叠的被褥里拽出来：“姜弱柳你装什么装，快说你去我殿中偷翻了什么？”
没有任何问询，上来就将罪名按到了姜弱柳身上。
原来今夜赵若敏坐着小轿回六星宫，路上已经想好了要收拾一众眼中钉的法子，没成想刚进殿就见一道黑影跳窗离开——她的东西被翻的乱七八糟。
黑影跳出窗就没了踪迹。
赵若敏哪里是息事宁人的脾气，当即就要把所有人都叫起来盘训。她在赵国受宠人尽皆知，赵国虽比不上秦国却也是一方霸主，众王子王姬敢怒不敢言，只能匆忙起身应付。
搜呗，反正又搜不出来什么，简单搜一次总比疯狗一样的赵若敏好对付。
情愿的不情愿的，反正都一个接着一个拖拖拉拉的出来了，只是赵若敏瞪眼一扫，竟然还是少了一个。
正是令她向来不喜的病秧子姜弱柳......好啊，竟如此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前几日刚在众人眼前丢了面子，赵若敏眼下急需杀鸡儆猴来立威，眼中钉又恰好撞了上来......
才让赵若敏疯狗一样的逮着姜弱柳咬。
“我们王姬整夜宿在殿中，怎么可能会去翻东西？”
阿越觉得赵王姬太不讲理，忿忿红了眼眶，却因为被赵国仆从拦着，奋力挣扎也不能向前半分。
“这里哪儿有你一个婢子说话的份儿？好啊好啊！看来几日过去，已经没人将本王姬放在眼里了？”
赵若敏气的胸口起伏，贴身婢子收到示意，一巴掌甩到阿越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又响亮，打疼了阿越，也惊醒了意识昏沉的姜弱柳。
勉力睁眼，姜弱柳就见到这样一副混乱场面。
“呦！终于醒了？还以为你能装睡到什么时候。”
赵若敏双臂环胸几步上前，她想将装傻的姜弱柳从榻上揪下来，注意到汗涔涔的人又皱眉后退几步。
“什么味道？臭死了！”
赵若敏捂着鼻子不满。
姜弱柳腹中绞痛出了大半夜的汗，捂了半宿的帐内气味混浊，自然好闻不到哪儿去。
“天生不详就算了，竟然还做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姜弱柳，你可真丢姜国王室的脸！”
眼皮一掀，赵若敏眼底尽是讥讽，其它视线在姜弱柳身上瞟来瞟去，几人凑到一处嘴皮翕动，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姜弱柳脑子里仍只有一团浆糊，看起来情况紧急，也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辨认分析她人都说了什么。
见人没能如愿露出被羞辱的难堪，赵若敏不满极了，手一挥示意几个婢子上前。
“给本王姬搜，看这个病秧子究竟落魄成了什么样，胆大包天偷盗到本王姬头上！”
“喏！”
几个婢子跟着赵若敏嚣张跋扈惯了，何况此行本就是找茬，当下将内殿翻的叮铃咣啷响。
阿越急呼“住手”却根本不被放在眼里，姜弱柳以手撑榻勉强起身，初初清明的视线紧盯赵若敏。
又来欺辱自己，好讨厌......
姜弱柳心中有些气闷，身体不适更加剧这份厌恶，她瞧着斗鸡似高昂脖颈的赵若敏，眼前恍惚闪过狼狈毒发的陈媪。
可怜至极，也令她痛快至极。
这个赵若敏那么讨人厌，若有朝一日能像陈媪一般任自己宰杀......
她本就瘦削，今日气血虚弱愈发面色惨白，这样眼珠子动都不动的盯人，时间长了着实有点瘆人。
鬼气森森的。
“看什么看，你还有理了？”
赵若敏察觉惧意自觉丢脸，生怕被旁人发现，只能仗着声量高给自己打打气。
她还想再追讨些什么，却听得殿外陡然传来一道厉喝。
“何人在此喧哗！”
人未到声先至，原本遭乱一团的众人纷纷向外看，入眼先是双皂青长靴，劲瘦有力的笔直小腿在视线中一晃而过，很快又藏进摆动的衣袍后。
那人气势卓然踏进内殿，眉眼浓稠深邃，视线只是轻轻扫过便让在场众人不敢造次。
正是令六国闻风丧胆的杀神，六星宫众人的心中噩梦——周青雁。
有人惧怕，自然也有人被蛊的五迷三道。
周将军！
方才还虚弱不已的姜弱柳倏尔双眸一亮，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赶紧低头掩藏。
欲盖弥彰，少女怀春的模样简直不能再明显。
从周青雁出现就开始观察自家王姬，并洞悉内情的阿越：“......”
完了。
这是又陷进去了。
看清来人，赵若敏瞬间没了方才的嚣张劲儿——她确实对周青雁心有惧意。
一帮子养尊处优的公子王姬，和上过战场领兵打仗的女煞神比起来，显然弱势极了。
只是赵若敏同样不愿在众人面前丢脸，只能强撑着一股气： “周......本王姬只是在处理私事，你未免也管的太宽了。”
闻言周青雁眉头一挑：“哦？赵王姬在六星宫作威作福却称私事，难道是真把此处当做了自家？”
周青雁每说一字，便对着赵若敏逼近一分，直到方才嚣张跋扈的人一个踉跄被婢子扶住，这才没丢了大脸。
赵若敏早已满脸通红。
见此情状，周青雁轻蔑冷哼，一转头视线就落到床榻上——美人纤纤，面色苍白。
或许周青雁自己都没意识到，她一张脸已经沉了下去。
赵若敏趁机发难：“周将军对本王姬步步紧逼，这姜弱柳在六星宫行偷盗之事，难道本王姬还不能替自己讨个公道？”
察觉到周青雁脸色愈发难看，赵若敏还想乘胜追击再声讨些什么，就见周青雁已经走到床榻前，一手便抬起那个病秧子装模作样的脸。
只要一下，周青雁便能轻易折断她的脖子吧？
赵若敏两颗眼珠死死盯着，她愈发兴奋，阿越就挣扎的愈发厉害。
坏了坏了，自家王姬单相思是不对，那也不至于要死在杀神手上吧。
事实上，周青雁的右手确实已经从下巴滑落到美人的脖颈处，指腹下的触感温润细腻，让她难得有些走神。
姜弱柳就这么半跪着，以一种及其不舒服、瞧起来却分外虔诚的姿势。
一高一矮，一立一跪，若再是一男一女，那这场面便真是旖旎的不像话。
可惜眼下是两个女子，殿中人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却找不出究竟是哪里奇怪，怪异刺激的感觉让她们头皮发紧，连带着呼吸也有些困难。
良久才见得周青雁启唇：“你......”
张张口，眼前人虚弱凄美的模样让周青雁思考迟缓，她只能别过脸去看向殿中侍候的人：“都愣着做甚？还不快去请医官！”
请医官？请什么医官？
赵若敏登时急了，不知道周青雁又是抽的哪门子疯：“姜弱柳犯了偷盗之罪，理应及时审问......”
话没落地，赵若敏就被人凶神恶煞的瞪了一眼：“审什么审，没看到人快死了？”
周青雁烦躁异常，赵若敏像只被掐住脖子的斗鸡，一时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吐槽。
首先，她才是受害者，偷盗案的苦主。
其次，姜弱柳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也没见哪次真没了气。
退一万步讲 ，就算是姜弱柳真的快死了，和她周青雁有什么关系？
煞神以“凶恶残暴”闻名诸国，什么时候需要在乎旁人死活，估计她手上的人头串起来都能绕秦王宫好几圈。
众人面面相觑又安静如鸡，只能眼睁睁等着医官来了给姜弱柳诊脉。
姜弱柳便也就乖乖等着。
“王姬体虚亏空太过，晚膳积食才导致腹痛难忍，老臣开一副消食汤药饮下便可。”
医官是个长胡子老头，半夜从被窝里爬起来也毫无怨言，颤颤巍巍向周青雁回话。
“可，开药去吧。”
周青雁摆摆手让老医官下去，紧接着便撞上一双濡湿的，可怜巴巴的双眸。
姜弱柳着实要感动坏了。
给她撑腰，还给她请大夫，看来周将军没把那日的差错放在心上......
周将军果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多谢您......”
姜弱柳说这话的时候微微垂首，松散的发髻下是白皙如玉的脖颈，烛火昏暗，周青雁隐隐约约瞧见一点红。
她莫名觉得熟悉，正想进一步窥视，那节白玉却又被人严严实实藏进了裙裳里......周青雁只好悻悻作罢。
“无妨。”
医官一走，赵若敏又蹦哒了出来：“如今病也看了，药也开了，周将军总该审一审今夜的盗窃案了吧？”
周青雁压住脾气，冷言冷语道：“何日何时丢了何物，报上来，自有专人彻查此案。”
“聚在此处做甚，闲杂人等还不速速离开？”
丢下这么一句，殿内的其它人也只能做鸟兽状速速出殿，赵若敏再是不服气，剜了姜弱柳一眼后也只能甩手离开。
她能折辱践踏一个没有母国撑腰的病秧子，至于周青雁，却是万万惹不得的。
将将出了内殿，周青雁脚步匆匆，气定神闲的模样转瞬不再。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南雀察觉到异常，凑上前去小声小声问询。
内殿毕竟是女眷下榻之处，夜半进入，没有周青雁吩咐，南雀只能老老实实在外头候着。
结果候着候着，只等出来这么一个心烦意乱的主子。
周青雁冷哼：“果真是有些手段。”
这话瞬间引起南雀的注意，他满脸兴奋地靠近：“手段......什么手段？”
从战场上下来的时间太久，主子又在秦国万人之上，闲的他眼见着就要身上长草。眼下有人胆子那么大，敢在主子面前公然的动心机耍手段......
终于要轮到他南雀出手了！！！
周青雁一转头，就对上少年兴奋到堪称狡诈的脸，她嫌弃“啧”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没什么，大人你直说，这次是要杀谁？”
南雀伸手在脖子前“咔嚓”一比划，压低的眉眼凶狠乍现，他正经下来，倒是能看出早年跟着周青雁大杀四方的苗头。
威风凛凛的少将军下一刻就被敲了脑袋，疼得他鼻子眼睛拧成一团。
“嘶，大人你打我干什么！”
“杀杀杀，你什么时候能长点儿脑子？”
“哦，哪到底是什么手段嘛，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南雀颇为委屈的鼓起脸，心里还惦念着方才周青雁提及之事。
话题又扯了回来，这下挣扎纠结的神色转移到了在场另一人脸上。
周青雁回想起那张楚楚可怜的漂亮脸蛋，心中有气没处撒，只能忿忿咬住后槽牙。
堂堂姜国王姬，身子不舒坦不去找医官，只知道等她有什么用？等她来了还装出那样一副撩拨人的神色......
不对！她怎么就那么笃定自己会前去救场？果真是场好谋算啊！
“绝不可让她得逞！”
周青雁甩袖离开。
她匆匆来匆匆去，反常模样弄的南雀心痒难耐：“到底是什么手段，什么谋算啊大人！”
“求您了，就跟属下说说吧！！！”
阿越：“我对此感到心累。”
南雀：“我懂，我真的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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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好谋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