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杰是一个典型的“小镇做题家”。他出生于一个十八线小城市,靠着优秀的成绩,考上了一线大城市的重点大学,并且一毕业就在市中心区域找到了一份工作。他是家族亲戚口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大学毕业就一直“在大城市挣大钱”。
事实上,他过得很辛苦。因为,公司附近的房子,租金贵的离谱。
经过缜密的计算,陆杰发现,只要他住得够远,每月房租 (每天地铁15站 高铁1站 市中心9公里的往返通勤)费用,也就是市中心租房费用的一半左右。
从小被教育“要艰苦奋斗、吃苦耐劳”的他,自然觉得,这样的安排最划算不过了。不就是多花点时间在路上嘛!
这样的日子,他一过就是两年。虽然是重点大学毕业,但是如今的就业形势和他的家庭状况,不允许他花更多时间考研、进修、挑挑拣拣。他找到一家差不多的公司,就这么勤勤恳恳地做下来了。
他终于意识到,“多花点时间在路上”这件事,远不如他想象那般轻松。他一开始以为可以在地铁上小寐一下,却在一次不小心坐过站之后,错过了紧接着的下一段高铁路程。这直接导致他当月的全勤奖没有了,年底绩效也大受影响。
从那以后,他在地铁上再也不敢睡觉,甚至在身体状况允许的前提下,能站着就坚决不坐下。在高铁上也是,只有一站,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他最多闭目养养神,精神是时刻保持清醒的。
他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在某一段交通工具上面被困住,然后怎么也走不到公司。但是,他觉得自己既然背负着全家的希望在外打拼,也肯定得撑住这极限通勤的节奏。
这天晚上,在结束了一天的疲劳工作之后,他又一次进入了无限通勤的循环梦境。
一开始跟往常一样,他浑浑噩噩地走进地铁,开始第一段行程。可是这一次又似乎有些不一样,因为无论他怎么走,都找不到出站口。每次他以为自己是照着地标,往出站口走去,可是最后呈现在他眼前的,永远是下一班地铁的站台。
正当他开始觉得有些焦虑的时候,梦境中的他眼前一花,一片红色的影子在短暂统治了他的视界之后,一切又恢复到正常。然而这一次,他照着地面提示,走出了地铁站!
地铁站的出口,距离高铁站入口只有几十米。他几乎是循着本能地,迅速完成了安检、候车、检票的流程,顺利坐上了火车。
跟往常一样,他脸朝着窗外,偶尔闭目养神,耳朵却仔细听着列车员的播报,生怕错过到站提醒。然而,这一次,他等来的不是到站提醒,却是因为前方道路塌陷,列车不得不临时停车的消息。
紧张的情绪瞬间涌上陆杰的心头,他想着:要是火车晚点,他肯定要迟到了。迟到的话,不仅要被人事经理骂,还要失去本月全勤奖资格,年底绩效又要没了!
这样的话,过年回家的时候,他怎么开的了口,说自己因为上班迟到,导致今年不能带回家里那么多钱了?!
正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了。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刚沉浸在对父母深深的愧疚中的陆杰,看到手机显示来电人“老爸”的时候,心中的惊惧瞬间冲上了顶点。
他把手机往地上一扔,想着过一会它就不响了。谁知电话一轮一轮不停响,那熟悉不过的铃声像催命符一样,激发了他强烈的逃离**。
这是在火车上,能跑到哪里去?陆杰开始朝着车厢接口处跑,想跑到另一个车厢躲一躲。可是无论他怎么跑,都跑不到尽头。每次他以为自己终于跑到了另一节车厢时,却发现同样的座位上,躺着一样的手机,响着一样的铃声。他只能不停往前跑,却一直跑不出这节车厢,也逃不出手机追踪的范围。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脚下什么东西将他绊倒了。倒下的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被清空了,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干嘛。但是意识深处的理智开始挣扎,想要摆脱这个控制,想要搞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这样的感觉没维持多久,他突然觉得周边一轻松,那个奇怪的能量消失了,眼前景象,却变成了逐渐被熊熊燃烧的烈火吞噬的车厢。
看见火车被烧了,他也不在乎,他想起了他此行的目的——去公司上班。于是,跟着一大票乘客,他也开始顺着铁路往前走。
走着走着,电话再次响起。这次的来电人,是公司的人事经理:李总。他突然觉得一股憋屈,但是还是忍着怒气,接通了电话。
意料之中,李总那边一顿劈头盖脸,并明确告诉他,不仅全勤奖没有了,绩效也没有了。无论他怎么苦苦哀求,对方依旧强硬,甚至挂断了他的电话。
陆杰瞬间暴怒上头,赶到公司的念头更加强烈,于是他立刻到了市中心,距离公司那栋楼只有几公里的地方。
平时他会骑共享单车,这次他赶时间,决定奢侈一把,打个车。但是无论他怎么招手,都没有一辆出租车;想拿出手机用app下单网约车,也总是以失败而告终。一来二去,他的焦虑再次冲向顶点。
在他快要爆发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他兴奋地上了车,眼看着小山一样的大卡车向他们迎面袭来、又被拦腰砍飞,也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只要不耽误他上班,一切都没毛病。
谁知他高兴没多久,出租车不知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一架牛拉的板车!司机也不知道哪儿去了!他只好拽着缰绳,使劲吆喝赶着牛,缓缓往公司方向靠近。
当他也意识到牛车太慢了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排共享电单车!
“简直是天助我也!”他高兴得自言自语,急急忙忙冲上一辆车就开走了。
正当他高兴于电单车的速度超级快的时候,他这台小电驴没电了!还好街边还有共享自行车,虽然慢一点,总比走路要快一些吧!
为了让自己的速度更快,陆杰顾不上坐着骑行的舒适感,他站立起来,用尽全身力气瞪着车,单车也没让他失望,以不亚于机动车的速度,一路把他带到了公司楼下。
对于在大城市工作的打工人来说,高层写字楼的电梯绝对是打卡路上的噩梦之一。卡着点上班的打工人,往往会因为等电梯而活生生变成迟到。
可是这次却不一样,陆杰在写字楼一楼入口就看见了那个打卡机,虽然显示他迟到了,但“不用因为等电梯而浪费更多的时间”这个念头,让他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只是一点而已,因为电梯依旧难等。
无奈之下,他只好步行爬楼梯:公司在12楼,还属于体力能应付的范畴。谁知,他一进入楼梯间,就失去了对数字的概念,无论走过多少个楼层转角,都看不清具体是几楼。
突然,两个奇装异服的人跟他搭讪,通过对话,他想起了自己要去的是12楼。然后,在这两人的陪伴下,他终于走到了公司所在的那一层楼。
两人的出现让他产生了短暂的疑惑,但是他在看到自己工位的那一刹那,又像是经历了一场洗脑一般,在“上班工作”这个念头驱使下,开始了一轮又一轮的工作内容。
他一边麻木地进行着工作日常,一边努力地在脑海中寻找那个微不足道的念头:是什么呢?我来这儿,好像不是为了上班?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我忘记了?
正当这个念头被层层掩盖,即将消失不见的时候,一阵手机铃声把他从工作状态中叫了回来。当他看到来电人“老爸”的那一刹那,被他遗忘在意识深处的焦虑、愧疚、甚至恐惧……纷至沓来!但是,他还是努力克服了来自心灵深处的阻力,接通了电话。
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絮絮叨叨,却又带着点不一样的口气。几句话下来,他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他无需背负着“家人的荣耀”而苦苦煎熬,他也可以有跟现在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家人是爱着他的,也是希望他开心幸福的!
这时,那个被他遗忘的念头,付出了水面:我要辞职!回家!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走进HR办公室办好手续的,反正下一秒,他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不一会儿,他就回到家门口,看见了开门迎接他的父亲。
随着汹涌的泪水将他淹没,他在清晨的阳光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梦里的情绪还在,连枕套都是湿的。他不记得自己梦到了什么,只记得醒来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辞职!回家!
他一反常态地没有急匆匆起床、洗漱,而是坐在床上发了半个小时的呆。接着,他把火车票改签成稍晚一些的车次,给公司HR李总打了个电话,说明自己辞职的诉求。
他悠闲地享用了一顿慢悠悠的早餐,打开电脑写好了辞职信之后,拉开门,朝着公司的方向去。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赶时间了。阳光正好,走一走,晒晒太阳也是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