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政王入界后的安排,鹰王很早就提了出来。鹰族旧王宫年久失修,无地方可住,故而只先腾出凝辉殿,寝殿延后两月再搬。代政王入界之后,委屈先住在万归阁。
当时因不想横生枝节,所以鹰王的这个要求半妖这边同意了。但万没有想到,他占着寝殿不走,竟是为方便放置灵狐肉身,为此时此刻做准备。
“原来,早在去月满崖之时,这老东西就做好了利用灵狐结界的准备。”柏影落地,站到忍冬旁边。此时,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看向鹰王,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与虎王父子缠斗已久,此时的鹰王已毫无仪容可谈,披头散发,身上多处挂彩。他丢下破风扇,口中念决不止。满场静默间,地上忽然有风卷起,裹带着黑色的污浊之气,从四面八方钻进鹰王的身体。倒了满地的鹰族尸体,也逐渐出现了变化,他们□□所残余的魂力,统统汇聚往鹰王的身上。
忍冬怛然失色,头一个反应过来:“不好,是噬魂术!”
诸王闻言,脸色大变。原来,捏碎爱妻,布下结界,就为了施展这噬魂术。噬魂术也可吸生魂,但能够瞬间暴涨妖力的,却是残余不多的魂力与恶灵,因为这些是已不存在意念的东西,可以任他驱使。
柏影:“那看来,这满地的鹰族尸体,也在他计划之中。”
霸海营全军覆没,他怕是巴不得的。鹰王当真是不存在一星半点的良知,宁肯拉着整个鹰族陪葬,也不愿伏诛。就算可能堕为无知无觉的恶妖,他也要抵抗到底。
噬魂术所能利用的,不止是这些无辜兵将的魂力,这天地间本就存在许多散落的残魂与恶灵,在噬魂术的作用下,它们正源源不断流往鹰王体内。
忍冬抓紧里柏影的袖子:“得赶快想办法破除结界,阻断他的噬魂术。假如被他吸足了力量,恐怕我们加起来都很难赢他。”
斗雪眼睁睁看着那细碎的粉末从自己眼前飘散,伸手,一粒尘埃也未抓住。风实在太大了,卷着黑雾遮天蔽日。
那是她的母亲啊,也是父亲口口声声说着深爱的妻子。帮助鹰族崛起,贡献灵狐宝藏,出力一统妖界,如今,连肉身也化为齑粉,付出这么多,究竟得到了什么?
自作的孽……
斗雪抹去眼泪,再次提起了剑。背叛父亲,万万不能,可如此置妖界众生于不顾的父亲,她引以为耻!
宗博见她又来:“快拦住她!”
清淑离得较近,连忙挥剑断她去路,斗雪的长剑彻底冰寒,一剑下去,削掉清淑半个肩膀。清淑大痛,仍奋力阻拦:“殿下!”
可她拦不住,斗雪本就厉害,又在盛怒当中,她要是躲慢一点,刚才那剑就削掉她的脑袋了。她艰难地挡了片刻,被步步逼退,可宗博却迟迟不见上来帮忙。
“殿下?!”
扭头的工夫,斗雪的剑果断地刺穿她的妖心。清淑失神地回望宗博,殿下……你还在干什么?
宗博却正口中念诀,闭眼凝神当中。她狂吐出一大口血:“殿下,你看看我……”
清淑倒下的同时,灵狐结界突然猛烈摇晃,斗雪被震得顿了下脚步。半空中,少年手持月影杖,腾云凌空俯冲而下,重重击打在灵狐结界上。
然而那结界震动虽大,却只是裂了一条细细的缝。忍冬飞快往前两步,看清楚那确实只是一条细小的缝,不敢相信:“怎么会打不破?!”
女人:“我刚才说了,就算是月之子想要破灵狐结界,也要废些力气。阿西只是他的儿子,并非真正的月之子,月影杖在阿西手上,至多能发挥出八成威力。”
八成威力已足够威震妖界了,竟也破不了灵狐结界。
以火为剑,柏影点地腾空:“那就一起上!”
斗雪稳住身形,再次举剑扑刺向鹰王。她在结界里头,是唯一能够以最快速度阻断鹰王的人。既然父女之情,荡然无存,那今日便以弑父之名,向整个妖界谢罪。
她的剑以快著称,无半点花哨,两招之内结果掉清淑公主。但,她的剑却没能靠近鹰王。
“阿姐!”忍冬刚刚提起点英杖,眼前便出现这样一幕——宗博突然拦截上去,掌中窜出可怖的黑气,藤萝一般飞快缠住斗雪的脖子。
与此同时,诸王加入,痛击在灵狐结界上,结界发了剧烈的震荡,反弹而起的力量使得忍冬往后猛退两步。结界上出现了较之先前更大的裂缝,但这还远远不够,想要尽快打破结界就要集结更大的力量。
一直还算平静的女人,此时也皱了眉头:“又一个噬魂术。”
结界内部,飞绕在鹰王父子身边的黑雾越发浓重,令人几乎看不清楚里头的情形。先前光注意到鹰王施展了噬魂术,却没有留意到宗博也在念诀。忍冬心头猛生出无限恐惧,不及多想,举着点英杖就使劲儿扎在结界上。
可她的力量却很微小,正如阿西并非月之子,手持月影杖也发挥不出它的力量,她并不是万蝶之王,即便怀揣两枚羽丹,也无法发挥点英杖的全部威力。
她总恨自己力量微小,这一次,比任何时候都恨。斗雪白色的身影已被漫天黑雾掩埋当中……
柏影:“再来!”
话音刚落,虎王已举着大刀劈下去,早已多次挥砍的大刀,终于在这一击卷了刃。他将大刀扔下,终于拔了碎星剑——这是他的珍宝,是爱子以化器之法生祭之物,若没有这把剑他,他早已含冤而死。
元舒望着那把刀:“大哥,这次还得靠你。”
如今宝剑余威尚存,元真气息尤在,那就,用它来除灭大恶吧。
诸王一拥而上,半分力气也不敢省。不止是诸王,各族兵将倾力而为,两千年了,太久未见百族放下积怨,同心协力过。灵狐结界不堪击打,连番震动,看似有所松动。
月影杖再一次大发神威,在妖界众生的配合之下,少年终于在结界上猛撞出一条狭长的裂缝。
少年的母亲,一把黑刃出手,亦再次震动了结界。集全妖界的力量来破除灵狐结界,就不信,办不到。
“再来!”
就逮着这一条裂缝用力地凿,只要破除结界,即可千了百了。一次,两次,三次……眼看着裂缝越来越大,可结界之内却出现了新的变化。黑色的雾气越发显得薄了许多,薄到又能看到斗雪白色的裙摆。
虎王最先发现端倪:“不好,黑雾即将全部入体,鹰王的噬魂术马上就要大成!”
黑雾变薄,忍冬再次看清楚了斗雪,她被宗博掐住脖子,四肢垂下竟已无反抗之力,面色乌青,双眼已闭。想必她已极力挣扎过,在宗博身上又添新伤,否则,宗博不可能直到现在还没有捏碎她的生魂入体。
那是一对黑心黑肝的父子,将她们母女榨干抹尽,灵魂、躯体一个不留。邪不压正,当真么,在镇压邪佞的这条路上,已经有了太多的牺牲。不要再多了,阿姐撑住……
众妖合力凿向裂缝,裂缝扩大的速度,却远远不及黑雾消失的速度。
狼王喘着粗气跌在地上,已然透支了体力:“来不及了……”
半点不敢省力的众妖,有陆续瘫倒在地的,更有脱力晕厥过去的。在场无一人不想破这结界,可结界强大,眼看着裂缝越来越粗,大家却难以为继了。
豹王沉默了,熊王沉默了,平时话多得烦的猴王也一声吭不出来。还有余力再试的,唯有仇恨支撑着的虎王父子,柏影,与少年阿西。
忍冬同样透支了体力,拿着点英杖的手因为力虚而开始发抖。她往后退了几步,艰难地呼吸了口气,出气地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圣树那不祥的预兆,预警的便是这副局面么。一旦鹰王噬魂术再次大成,今日包括代政王都可能命陨当场,众妖一个都逃不过。
她一直觉得,妖界不如人界,这里谁人都为自己,冷漠又自私。可眼下,他们不也为了妖界拼尽全力么。阿姐为了鹰族与众生,抛却她一向看重的忠孝,情愿拔剑弑父。那她……似乎也可以做些什么。
她想要阿姐活命,她也想要妖界众生活命。柏影、桑紫、南池、那些可爱的花草、还有元舒、还有那四个老不正经的王……谁都比身怀罪孽的她更应该好好地活着。
“她在做什么!”突然有沸腾的妖力刮起大风吹过耳边,元舒回头,见忍冬衣袂扬起。
虎王应声瞧去,先是一愣:“糟了,是化器之法!”
柏影收剑回头,因力虚而泛白的脸,瞬间面如土色:“冬儿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