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正补瞌睡呢,外头乱糟糟的硬是把忍冬从梦里拽出来。她撑着脑袋在床上坐了会儿,实在是听不下去外头的污言秽语。今天早上,各族示好的礼物送来不少,整个妖界都把尊重给了蝶族,下午,却来了个闹事的。
她拍拍脸蛋醒了瞌睡,穿好衣裳,点了唇妆,画了个不好惹的眉毛,这才推门出去。
“清淑公主来我蝶族撒泼,这是什么道理。”
见她终于出来,清淑一甩手里的鞭子,鞭声震耳:“什么道理?妖皇陛下养你这么多年,二殿下疼你这么多年。一扭头,你投靠了半妖,我才要问,这算什么道理?”
这大概也是整个妖界看不懂她的地方,是的,忘恩负义,这算什么道理。养育之恩,终究不敌一纸婚约么,即使两边敌对,她也完全可以在中间调和啊。可她没有,她干干脆脆地回蝶族去了。
关于的虎王的事,目前还没有提到台面上来讲。这事,忍冬不欲多说。她不疾不徐地走下台阶,笑道:“其实你更生气的,是我捅伤了你的二殿下,是吧。”
清淑没有反驳,她对着忍冬又痛骂一句:“忘恩负义,无耻!”
其实,尽管整个妖界都没看懂她的做法,但,他们一定正在试着剖析她这么选择的原因。柏影的出现,带出来很多的谜团,在没有弄清楚以前,不宜妄动。像清淑这样直接冲过来找她算账的,要么就是真的蠢,要么就是被爱情糊住了脑子,非要来做出头鸟。
当然,还有另一个原因。
“你想好好表现一场,然后去你的二殿下跟前述说爱慕。想必,他会难以拒绝你。”
忍冬走下屋檐,一旁的花草妖们紧张地靠过来,生怕清淑的鞭子就抽上来了。清淑被说中了,恼羞成怒,果然鹤羽鞭迎面打了过来。忍冬往旁边侧了个身,堪堪躲过。
“尊主!”桑紫抽出啦她的花叶刀。
忍冬按下她的手:“看来是我平日里太随和了,都以为我打不动。清淑,你撒泼撒到我蝶族来了,真当我是好欺负的?”点英杖已握在她手中,发出了求战的光。
“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吃我一鞭子!”
点英杖迎鞭撞上,妖力似涟漪层层荡开,花草妖们不及躲避,瞬间被震倒一片,就连清淑公主也连退三步。她连忙检查自己的鞭子,见中段竟被点英杖破出一道深深的凹痕。
“不可能!”这银羽蝶哪里来的本事。明明昨天她还打得那么狼狈,又受了很重的伤。
“怎么不可能,我可是,差点桶死你的二殿下哦。”忍冬笑道,“鹤族也不过如此嘛,你整天就想着怎么才能嫁给他,若是多想想怎么修炼上去,估计他早就跑到你面前,先说爱慕你了。你要知道,他最喜欢的就是对他有利的人。”
忍冬平素并不爱与人切磋,又有意隐藏实力,昨日火雷刑台劫人时,身上还有旧伤,所表现出来的并非她全部的实力。柏影觉醒后,用无尽火为她疗伤,眼下她不仅全部恢复,妖力更是上了一个层次。
清淑这个时候来找她麻烦,正好,叫妖界上下都瞧瞧,她忍冬也有本事一招制敌,再有想来蝶族闹事的,尽管试试,不必柏影出面,她一个足矣。
“清淑公主愣着做什么,不走,还等着被我打么?”
清淑憋着一腔愤怒,却也知这下已不好收场,若是再闹,把柏影闹过来,岂不是叫整个妖族看她笑话。她所来,不过就是在二殿下面前挣个表现罢了,现在把忍冬闹出来了,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这次是我轻敌,下次定不饶你!”她收了鞭子,带着一身大义凛然,转身就走。
可她身后,却多了个人。
“这么快就急着走?”
清淑脸色骤冷,慌了。不是说柏影去和妖皇商议事情了么,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一袭绛红袍的男子,正负手立在她后头,满脸的不悦。
她脸上并不敢露怯:“我族里还有事,自然赶着走。”
柏影斜睨眼她,走到忍冬跟前:“这一击很有长进嘛。不错。”
忍冬:“……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喜欢绕弯子,三两句说完自然回来了。”
清淑见两人说话,提裙开溜,不料突然一股火绳缠身,捆住了她的手脚。她的身形没能稳住,顿时绊倒在地上。
“说过让你走吗?”
“你想干什么!”
柏影从冲桑紫耸了下眉毛:“交给你们了。”
桑紫并一排花妖:“?”
柏影:“不许打太轻,只许留半条命。”
“好的大人!”桑紫她们早受不了了,被那些难听的叫骂惹出一身火气,马上乐颠颠地把清淑抬下去。
清淑不敢置信:“柏影你敢动我,我父王不会放过你的!”
柏影手一抬,不耐烦地封了她的嘴。
忍冬目送五官扭曲的清淑公主被抬走:“她可是一族公主,你真不怕惹出麻烦?”
柏影弹弹袖上的灰:“打完了我亲自送回鹤族,鹤王敢跟我露半点不高兴,那老头,我亲自揍。”
很好,很霸气,打小就是这么个脾气。忍冬忍不住拍手:“不愧是你,扬眉吐气了我。”
这话他很是受用。柏影冲她笑了下,却很快皱了眉头,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
“怎么,有脏东西么?”
他“啧”了声:“我说怎么怪怪的。擦了。”
“啊?”
“小孩子家家的,学人涂脂抹粉。这什么眉毛,飞那么高。”
忍冬愣了下:“我一百岁了!”
柏影摸摸身上,没找到帕子,干脆抬起袖子,把她的口脂擦去。忍冬往后想躲,被他扣住了后脑勺:“像什么话,小孩儿穿了大人鞋。”
忍冬:“……”
“眉毛你自己擦。”他满意地看看被擦干净的嘴唇,弹了弹她的眉心,“我还有事,你自己玩儿吧。”
“喂,我都成年了!”
这家伙理都没理,渐行渐远。
……
距离代政王入界还有整整十日,妖皇宣布同意让位后,便开始着手禅位大典。这段时间还真看到了他的变化,先是停朝,再是修葺鹰族旧宫,为搬出妖皇宫做准备。
不仅如此,妖皇还派大量手下,将月影皇碑保护起来,为日后修复事宜早做准备。
忍冬听到这些消息,呵呵笑了:“你觉得可能吗?”
桑紫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怎么可能,他要是诚心让位,就不会对宗博委以重任,反倒一向精明能干的斗雪,却总看不到影子。这一猜就知道嘛,肯定又有什么又臭又烂的谋划,不方便让斗雪知道。”
“哟,学聪明啦。”
桑紫噘嘴:“我几时不聪明了!明明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害得我老出些馊主意出来丢脸。”
忍冬搁下笔,换了一本折子看:“他以重建之名派兵包围了月影皇碑,光这一点,就足够说明他可能想鱼死网破。”
“啊!”
“啊什么,这老东西不可能束手就擒。”
“那就快想办法啊,那可是月影皇碑!”
“你们的赤羽尊主忙去了,回来再说。”
这几天许多事都是柏影在忙,他同时代表着蝶族和花草族,还代表了半妖。议事的地方从万归阁搬到了蝶族,从早到晚没见他休息片刻,她倒是闲下来,就看看这些请安折子,解决点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对了,我写了一份布告,你送去各花草族传阅。”
桑紫拿过来浏览了一遍,有一点困惑:“为什么要我们自断半截根须,设立圣堂啊?”
“去忧草锐减的时候我就该提醒你们了,但那个时候估计你们都不太听得进去我的话。从本体上自断半截根须下来,虽然对修行不益,但能够保留真身的一部分,将来若遭遇什么不测,兴许还能靠着那半截根须,重新修炼回来。”
桑紫:“可是代价有点大,大家未必肯啊。”
忍冬:“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想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就设立圣堂,保存根须,不想的,我也不强求。”
桑紫:“哦。”
忍冬说罢了,便起了身:“这事你尽管办吧,我出去走走。”
“去哪儿?”
“不知道。”
忍冬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她的难过难与人说,如今是大好的局面,没道理让自己的难过坏了大家的好心情。她在外头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段路,终于化作蝴蝶,飞去了黑石长桥。
半个小时后,忍冬和曾少骅在周凌家的院子里撞了个凑巧。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我帮我凌哥收拾院子啊。他说不回来了嘛,我这么讲义气的人,当然要亲自监工啊。”曾少骅踩着筒靴,叉着腰如是说。今天特地请了个园丁师父呢,过来补种些花草。
“他说不回来了?”忍冬摸了摸墙角的月季,因为这话而愣了一愣。
“对啊,他说他忙。”提到这个,曾少骅就很不爽,“冬姐你咋自个儿来了,他真那么忙,陪你回趟娘家都没时间。”
“娘家?”
“昂,这不是他娘家。”曾总指指这院子,这房子,这脚下的地,“也不对啊,他娘家咋是你单独来。”
忍冬站在月季前,眉心微锁起来。她想周凌了,也想来取走之前埋在月季下的东西,所以才到这里的。上一次分开,她没能好好话别离,便留了点小玩意儿下来。这一次的分别,他也没能好好话别离,却什么也没留给她。
这几天面对着柏影,她总是会恍惚。其实按柏影的话说,他记得一些作为周凌时候的事,但那更像是做了一场梦罢了,梦中人的爱恨情仇,等到醒来,他并不能感同身受。
前世,他作为柏影生活了一百多年,二十多年匆匆而过的周凌,于他而言只能算作一段奇遇。
曾总一向聒噪,可这么多的话,忍冬只听进去了那一句——他说他不回来了。
是不是从入界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结局,这二十多年的人生,最终只是在棋盘上度过的虚无时光。他努力生活,坚强向上,他有他的情感,他的亲人,他的故事……他彻夜看书,是为了生活能够重回正轨。可他自己,却正是柏影脱离轨道的一段人生。
于是后来他入了妖界,为了他根本不记得的蝶族,为了成全一只想要归来的赤羽蝶,为了把自己推向寂灭?还是……为了她。
“冬姐!”曾总又凑上来,好奇地问,“妖界啥样的啊,你手机呢,给我拍点儿呗。风景啊,凌哥啊,还有我认识的人啊……说实话,怪想念的。”
忍冬被他搅扰了思绪,一转头,被凑上来的大脸吓一跳。她挑了个眉:“怎么,拍我姐么?”
“我没说哈,你要是拍了,我也可以勉为其难看看。”
“嘁。”
“啊?”
“怪不得你妈说你算不得个男人。”忍冬不欲与二货浪费时间,很想走了,却被他这个受伤的样子,弄得迈不出去步子,“……我姐忙着呢,调到远方去了,我拍不着她。”
曾少骅:“哦……我又没说一定要拍她。”
忍冬眯眼看他,后者抬头看天:“哇,你看那只鸟好漂亮。”
“……”
这熟悉的曾氏味道,惹得忍冬噗嗤笑了。只要曾少骅还记得,只要她活着,就能证明,周凌曾经在这个世界留下了独属于他的印记。
“可是,我手机摔坏了。”
曾总望天的头收回来笑嘻嘻地了:“多大个事儿,我给你换个新的啊。”立马就去换鞋,“走走走,带你亲自去选。”
“去荣生街那个商场。”
“干嘛去那儿。带你去我哥们儿那里拿货,最新款的,限量版的,各种品牌的,随你挑。”
“就去那个商场。手机……随便什么都可以吧。”
那是第一次和周凌逛的商场。她记得在这里买了许多糖,还有香薰,她特别喜欢那根会发光的花花魔法棒,可惜斗雪来逮她的时候,不小心给摔坏了。
商场却没有卖的了,因为今天不是七夕。逛来逛去,只买了个手机。
“什么女朋友,那是我亲嫂子!”曾少骅和导购闹了点小小的不愉快,设置好手机后,递给她,“充电宝我车上有现成充满电的,一会儿给你。冬姐你看看,这回想配个什么样的手机壳。”
“都可以。”她拿着手机捣鼓了几下,“帮我把屏保设置成他的照片吧。”
“好啊。我承认我是凌哥的小迷弟,没少拍他照片哈哈哈哈……”曾少骅立马掏出自己的手机,突然坏笑起来,“我还有他高中时候的照片,黑历史哟,要不要发给你。”
忍冬耸了下眉毛:“来,让我看看有多黑!”
“哈哈哈……其实父母没出事前,凌哥还挺好玩儿的。喏,我们一起去K歌的,去格斗场,他把人家教练干趴下了……还有这个,毕业照,一眼就能看到最帅的他。”
这些照片忍冬全要了。作为答谢,她给曾少骅一分钟的时间,摸摸她的点英杖。双赢的结果,曾总心满意足了。
没在人界停留太久,忍冬很快带着装满照片的手机回了妖界。
走过黑石长桥,往右拐,走不出多远便是万归阁。前些日子还热闹得很,如今又恢复了寂静。她不急着回去,想起还有个雪人没带走,便溜进了万归阁。
树下的小雪人却不见了影子。昨天没下雪,短暂地热了半天,地上只留了两颗小小的黑色石子。是雪人的眼睛。她拾了起来,捏在手里。
果然,该失去的,留不住。
还有个地方,她得去看看。
万归阁里,有一个空旷的洞窟,据闻是月之子用来净化恶灵的地方。此处密闭无光,与外隔绝,忍冬点燃妖火走进来,即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满墙壁的抓痕凹坑所震撼。
在这些抓痕里,有些是新留下的痕迹,数量不见得少,遍布在石室的各个角落。地上还有不少的血迹,也是近些日子才留下的。
她住在万归阁的那几天,光知道周凌每晚都离开,又伤痕累累地回来。直到后来听柏影提起她才知道,原来,周凌是来了这里。狼豹熊猴这四位,那么晚才离开万归阁也是有原因的——他们四个,需要在这里帮周凌淬炼□□。
如果没有后来的火雷刑,或许这样每晚挨打的日子周凌还要继续下去。是因为她,因为突然被提出来的火雷刑,改变了他觉醒妖身的方式,以及时间点。这样算起来,周凌的提早落幕,也是因为她。
她口口声声说不想被保护,也努力地去做过点什么。可到头来,她还是成为了被保护的那个。
忍冬站在洞窟的中央,妖火在她脸上映照出水润的光。终于,她明白了周凌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说,“早知不会有结果,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他不是因为生气而不理她,也不是为了保护而疏远她,他是不想把自己心里的苦与她分享。
可终究,周凌还是在她不断的招惹下,飞蛾扑火,吻住了她。他有过的挣扎与痛苦,此刻她统统体会到了。那天他站在小石山上,独自吹风淋雪,不是在犹豫,而是在割舍。
也许,在他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前,他心里更多的不是不甘与遗憾,而是对她的抱歉。
从洞窟出来,外头已是黄昏,金灿灿的光打在脸上晃眼睛。她的步子沉甸甸,心情也沉甸甸。柏影恰找到这里,快步走过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忍冬抬起头,被惊起一张笑脸:“啊,我去人界散散心。回来时候想起还有东西落在万归阁了,就顺路来拿。”
“什么东西?”
“女儿家的东西。”
他便不再问了,照例在她前方蹲下|身去。忍冬嘁了声:“我都长大了,才不要背呢。”
“地上滑。”
“那你要是滑倒了,咱们不是一摔摔俩。”忍冬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爬上他的背,没忍住笑起来。
“说的什么鬼话,你可以永远相信哥哥我。”
迎着朝阳回家和迎着夕阳回家,同样都是值得欢欣喜悦的,因为同样都可以在他背上偷懒。把泪流给周凌,把笑送给柏影,她不敢不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