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蝶族圣火重燃,枯黄褪尽再现新生。好消息接踵而至——就在当天下午,妖皇宣布同意让位,一月之期满后,便迎请代政王入妖界,并重修月影皇碑。

“真的有这种好事?”狼王不信。

猴王:“傻子才信。”

熊王:“咦,我差点信了。”

豹王:“那你就是傻子,哈哈哈……”

花草妖们都派了人手过来洒扫,赶着要在入夜前,将蝶族的故居打扫干净。自打上一代蝶王魂归圣树以后,他们就没这么热情过。

百年的等待过后,有许多的话想说,可现在却不是时候。柏影已将圣树周围的火坛点燃,眼下正守在那里,无暇他顾。忍冬独自坐在多年前的秋千上,手里捏着那片白色的翎羽,听几位王在那边聊天。

是啊,一日不放了斗雪,一日信不得妖皇。据悉,他们前脚刚走,后脚,斗雪就被关进了黑风洞。

……

这黑风洞,顾名思义,洞里黑风肆虐。据闻,这是上古时期,某一个恶妖死后的躯体所化。洞中黑风虽不致命,却如飞叶扫荡,时时刻刻割在身上,叫人苦不堪言。

斗雪在石上坐定,捏诀护体,倒也还过得去。只是不知,大祸酿成,父亲要将她关到几时。她已做好被关月余的准备,可就在当夜,十方大人却亲自来传,请她回寝宫去。

去了寝宫,却见宫中四下凌乱,只有桌上摆放的书本垒得还算整齐。这些,正是来不及送回西角楼的古籍。她的父亲就坐在堆满古籍的桌旁,黑沉着脸,看样子等她已久。

将她关进黑风洞,然后将她的寝宫搜了个遍。那,还要她说什么呢?

殿中独点了一盏灯,光线昏暗,殿外的雪就没停过,这一切,都那么的令人生寒。或许,她这寝殿又几时暖过。斗雪在殿中跪下,无他话:“父皇想要如何处置?”

妖皇抬手,让侍奉的左右全部退下。仅仅一个下午的时光,他憔悴且苍老了许多。这一开口,却不是暴怒,而先是一声叹:“你是至纯至善的孩子,作为父亲,我很想保护你的这份纯善。这么多年疏远你,频频将你调离,如今——”将手搭在成堆的古籍上,“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吗?”

没有责骂,倒像是在求原谅。斗雪有些错愕了,她抬起头,看见她的父亲,竟已是那苍老的模样,日渐昏黄的眼睛里那一片恳求……而与之对应的,正是她的不孝。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是说您过去做下的种种,不想让我知道,故而不肯亲近我。所以,您不是不疼我,您是最疼我。”

“是,为父知道,你必会为此痛苦。一个父亲,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减少对女儿的伤害。”

斗雪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问:“可,父亲究竟是觉得自己恶贯满盈,怕女儿害怕。还是,怕我若知道了,会坏您的事?”

妖皇皱起眉头,没有开口。

“您若真想维护纯善,当初就不该让母亲去做那样的事。这样的理由,女儿实不敢信。”

“我那是没有办法,不得已而为之。雪儿啊,你就是那无瑕的雪,你出生时,我把你捧在手心,给你起这样的名字,从那时起我就是知道你的啊……你纯洁素心,岂可沾染污秽。”

斗雪没作声。

妖皇听不到她的声音,知道她还有气,又颇为无奈地说:“你觉得为父恶行昭昭,我知道。可若是能够选择,我又何须走到这步。都是身不由己,都是被逼无奈啊。”

“有谁能逼您吗?”

妖皇朝她走过来,步子大不如平素稳健:“他们都在逼我呀,所有的人!自儿时起,我每一日,都在煎熬着。这些苦水,作为一个父亲,又怎好向儿女倾倒。”

“……我不是我父亲最宠爱的儿子,我没有母亲为我遮风挡雨,别说修炼,你父亲那时候连肚子都填不饱。他们欺我辱我,把我踩在脚底,就因为我的母亲,只是个低贱的杂毛奴婢。我明白,若我不找到机会杀我那几个兄长,我就绝不会有安稳日子可过。于是,我真的就这么做了,这是个正确的决定,因为从此我终于可以安心修炼。”

斗雪低垂着头,第一次听父亲说起儿时的故事,没有打断。

妖皇说得老泪盈眶:“十年,我甚至一闭关就是十年。后来,我如愿坐上了鹰王的位置。我以为,从此以后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可,这鹰王也做得万分憋屈。”

“……鹰族那时不上不下,比下是好,比上……呵,比我们强大的族群,便可以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我是鹰王啊!我是一族的王啊!可我仍然被侮辱,被瞧不起……”

“那时候,你的母亲,因为是唯一可以开启灵狐宝藏的存在,而被各族抢夺。他们贬低她,恐吓她,逼迫她,欺骗她……只有我!只有我以真心待之。我与你母亲,是尝着同样的苦走过来的,想要一雪前耻的又岂止是我一个。”

听到母亲,斗雪这才抬起了头。

“是,你母亲用了幻心术,她有罪,但当年欺辱她,控制她,差一点把她逼死的各族,难道又清白吗!”妖皇在斗雪面前蹲下,老脸已淌满了泪,“你今日毁掉的,不止是我半生基业,也是你母亲拿命换来的安稳。”

殿外的冷气吹进来,斗雪打了个寒颤。

妖皇:“没有你的父母,做下这些所谓肮脏的事,焉有你的好日子。你,焉有机会,在这里数落你父亲的不是!”

这声音悲怆有力,字字泣血。妖皇抬手,指向东南的方向:“你母亲的冰棺就在我的寝殿,我问你,你现在可还有脸面去见她?”

斗雪眼中噙泪,摇摇头,接着,又摇了摇头:“我懂了,请父亲告诉我,我该如何补救?”

妖皇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我的好女儿,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好女儿。”他长舒了一口气,再一次抬袖抹去泪水,“你和忍冬那丫头私下来往了许久吧。隐息珠的事,为父便不与你计较了。你若真想补救,就把你的翎羽拿出来吧,另一支,我知道你给了她。”

斗雪迟疑了一阵,终于还是摊开手,白色翎羽躺在她冰凉的掌心。这翎羽,不论何时何地,可互通讯息。

妖皇伸出去手:“把它给我。”

翎羽躺在她手心,在烛火跳动的暖光下,被照耀得分外美丽。

她将这美丽的羽毛递了出去,就在妖皇即将触碰到时,她却五指一合,将那根白色的羽毛碎作银白的齑粉。粉末细密,在烛火的照耀下,发出更加绚烂的光泽,如日落之时,地上铺洒的薄薄夕阳。

“你!”

一只鹰只一对翎羽,坏了,便不会再有。斗雪抬起眼眸,眸光不卑不亢,再没有那故作的愧疚:“父皇想装作是我,从冬儿那里套取消息,是吗。”

“逆子!”妖皇气急,当场扬起袖子……可这一巴掌没舍得扇下去,他却因暴怒而先咳嗽起来。

斗雪高昂着头,跪得笔直:“因为曾被碾入尘埃,所以就可以欺骗,残杀,追杀,在得到那么多以后,却从未停止过去‘争’吗。”她坚定地摇头,“我也不是我父亲最宠爱的孩子,至少,我感觉不到父亲所谓的保护。我孤单地长大,我的父亲疼爱别人的孩子胜过我。倘若我是您,是不是早就杀了冬儿。”

“……”

“争,也要堂堂正正。如果您觉得,不择手段是对的,那若我杀了冬儿,您究竟会高兴于我果敢不屈,还是痛恨我坏您的大事。”

妖皇捂住胸口:“你闭嘴!”

“那二弟呢?他不择手段杀死大哥的时候,父皇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是为大哥的死悲痛,还是为拥有一个跟自己一样心狠手辣的儿子,而高兴。”

妖皇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

“又或者,二弟最终又杀了我呢,杀了父皇口口声声说想要保护的我。”她稍作停顿,一滴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起初,不过是为争一口吃的,然后,是为了争一点尊严,慢慢的,自强成了贪欲的借口。一片雪花的错,最后滚成雪球,越滚越大,非得撞上山头,撞得粉身碎骨才肯停下来。”

她取下手里的朱炎指环,擦去上面的水痕,双手高高捧起,“女儿不孝,无颜再去面对母亲。身为公主,也无颜面对鹰族上下……更,无颜面对妖界众生。”

妖皇猛然转身,这一巴掌,终于狠狠打在斗雪脸上。朱炎指环掉落地上,清脆的弹跳声音,在空旷的寝殿里格外清晰。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今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收起你的天真,难道你要害死你的父兄,害了整个鹰族不成!”

她摇摇头。聪明如她,这一次也不知怎么办好了。

妖皇久等不到她的回答,终于被磨掉最后一丝耐性:“罢了,你还是回黑风洞反省去吧。”

“是。”斗雪磕了个头。

殿外,十方却在这时候急匆匆跑进来,踩在朱炎指环上差点摔个跟斗:“陛下!”

“何事慌张?”

“蝶族来人,说要请大公主去小住几日。”

妖皇扶着桌子,狠狠地皱了眉头:“来的都是什么人?”

“二公……都来了,银羽和赤羽的那两位都来了,还带了一队仪仗,说是蝶族焕然新生,漂亮得紧,请大公主过去赏花叙旧。”

妖皇一时没有说话,扶住桌案的手,微不可见地颤了一颤。当真是姐妹情深啊,一个敢捏碎翎羽,一个敢亲自过来跟他要人。

他广袖一扫,再不去看斗雪:“她既来要你,那就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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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拿蝴蝶不当妖
连载中昱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