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那天宗博凄惨,连贴身伺候的了几十年的丫鬟都没认出来他。又据说,使者行为强横,不仅把二殿下揍了,还把二公主掳了。
起因么——宗博暗杀在先,使者所作所为不过是反击罢了。至于春回山那一桩子事儿,为了忍冬的声誉,宗博只能哑巴吃黄连,提都不敢往外提,于是便全成了他活该。
而忍冬,在外头看来,那可真是受了大委屈。
不过现在宗博怎么个后悔法她是不知道,她自被“掳”去万归阁起,除了花草妖王的请安,一概不与外头接触。问就是使者大人有脾气,给软禁了。
最后,她还是落了个红颜祸水的骂名。不过这骂名她背在身上并不觉得沉重,同样不以为意的,还有桑紫。
“反正啊,大家听说使者作风如此强势,心头又安定不少呢。”
昨日下了好大的雪,院里白茫茫一片,忍冬坐在窗边赏雪喝茶,好不惬意:“那是自然,歃血|书上又添了新名字。”
桑紫八卦地凑上来:“他连歃血|书都给你看啊?”
“给啊。”
“那你签名字了吗?”
忍冬摇摇头:“不是签的时候。”
桑紫一下子没心情八卦了,担忧地说:“你还想着几头捞好处?这可使不得,过犹不及啊,越晚签名字,越没得好处捞。”
“现在,是他们在抢我。”忍冬托腮,养了些日子脸又肉嘟嘟的,再被好心情滋润着,越长越动人,“我的身份特殊,既代表蝶族,又代表花草族,还是妖皇的养女,若是连我也反了妖皇,你想想会是什么局面。”
“所以你这颗关键棋,他们都铁了心去抢。那……那咱们可得好好摆摆谱。”自家尊主厉害,桑紫颇感自豪地喝口茶。
也不能说忍冬在忽悠桑紫,反正大方向上的确是这么回事。
两个好友正聊得开心,白茫茫的院子里突然闯入一抹昂藏黑影,桑紫晃眼瞥见,连忙起身:“大人来了,我得走了。”
“不多坐坐?”刚泡的甜茶呢。
“大人这身冷峭之气,也就你抗得下来,我道行浅,怕被冻死!”桑紫赶紧识趣地退了下去,慌张得连暖手炉子都忘拿走了。
忍冬:“……”有吗,周凌哪有说的那么恐怖。
不消片刻,周凌已站到檐下,他拍落肩头的雪,掀帘进屋。他这一身黑色,在下雪天尤其惹眼,又戴着兜帽,不喜废话,仔细一品,还真有桑紫说的冷峭之感。
男人在外要威风,在家要和顺,那自然是有两面的。她这么想着,愣了一愣,家?她脑子里怎么会自然而然地冒出这么一个词。
周凌待他,是不同于别人的,不论是在人界,还是在妖界。
“半妖他们就没白色的斗篷吗?”
周凌刚进屋就迎来她这么一句问,愣了一愣:“什么?”
“没什么。”
黑色的斗篷是半妖惯来的穿着,会带给人神秘与压迫感,他既然是使者,自然应该这么穿。忍冬走到他面前,不高兴地拨了拨他的兜帽,用一根手指挠了挠他的下巴:“我实在不喜欢你就露个下巴给我。”
他外露的嘴唇轻勾起来,伸手向她讨茶喝:“一会儿他们还有事情过来报我。怕你等急,我就没在大殿等。没别人的时候,这兜帽我也懒得戴。”
“是你急吧,我明明在跟桑紫喝茶赏雪,你一来,把她吓跑了。”忍冬抱怨着才不给他茶呢,摸着自个儿的下巴,“要罚你才行。”
他笑了:“想怎么罚?”
忍冬想了想,忽然嘻嘻地笑起来,走到书案旁,提笔蘸墨:“你过来……哎呀愣着干什么,过来嘛!”
四个王一路抱怨着往后院儿去,每人手里拿着一份情报书,都愁眉苦脸的。
“大人太狠了,比什么不好,比情报。我们熊族都是些大老粗,向来不擅长这个,这不要老命嘛。”
想要在半妖阵营立头功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光签名不够,得办事儿,得刺探,得游说,谁的功劳大,将来论功行赏才分得到块儿好肉。尤其是这情报,互为对比,谁优谁劣,大人自有判断,不消说什么,单一声冷笑就叫人心头打鼓。
“我如今一看到大人,腿就跟软脚虾似的。”
豹王拍拍狼王的肩膀,不屑道:“你也好歹当了几百年王,怕个人类小伙子,这像什么话。”
熊王:“老兄,说别人的时候,先把自己发抖的手控制一下。”
猴王感叹道:“好在我们四个来得早,被委以重任,多想想以后,也就熬过去了。能为如此精明强悍的大人做事,那是我们的荣幸啊。”
四个王一进门,就看见他们精明强悍的大人,顶着一嘴络腮胡子……
忍冬:“还差一笔,急什么。”毛笔一勾,乐了,“完美!这下更黑,更神秘,更霸气了!”
四个王:“……”
“你们觉得好看吗?”忍冬听见他们来了,笑嘻嘻地问。
这应该是……好看,呃,还是不好看?猴王被另三个拿胳膊肘捅,硬着头皮回答:“大人喜欢,那自然就是好看的。”
忍冬问周凌:“那你喜欢么?”
周凌:“……喜欢。”
四个王来是为了递交情报的,顺便汇报了下今晚宴会的名单和安排。现如今歃血|书上签字的王越来越多,妖皇不在,宗博又被揍了,四个王嚣张地表示不如办个宴会庆祝。
结果没想到还有比他们嚣张的,大人甚至都不敢多说一个字。把情报书上交,夹着尾巴出了院子,几个王齐齐绷不住了。
“这他妈到底谁掳的谁?”
“掳来个小祖宗?”
“……大人他受委屈了。”
“呸,你们又不懂了吧,这叫闺房情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那丫头的手段,我是一万个服!”
“猴子你又懂了……”
……
万归阁的这次小宴,又多了几位王。因妖多嘴杂,怕有什么两面派夹杂当中,因而忍冬并没有参宴。宴会的好酒好菜倒是给她送来了一些,她便独坐在檐下,边吃着,边赏月。
今晚的月却并不圆,不免少些意思,孤单无趣,看得她打瞌睡。
忍冬便拿出翎羽,跟斗雪聊起天。这些日子,每天她都会跟斗雪聊上一聊,斗雪从不主动找她,许是知道她多有不便。
【“阿姐吃了么?”】
【“嗯。”】
【“一起赏月啊。”】
【“父皇可是去了月满崖?”】
斗雪在软禁当中都猜到妖皇去了月满崖,那看来,已将当年之事构架得差不多了。忍冬迟疑了下,问:【“阿姐可是知道了什么?”】
翎羽空了片刻,才又显出几个金色小字:【“都知道了。”】
百年前的秘事,斗雪靠自己拼凑完整了,否则不会问妖皇是否去了月满崖。
当年,妖后因受幻心术反噬而昏睡。而妖皇用噬魂术吸纳残魂恶灵,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每隔半年,他便必须去月满崖顶的月满池清洗妖丹,否则那些与他融为一体的残魂恶灵,就会反过来将他吞噬,使他失去神智,成为只知杀戮的恶妖。
在这节骨眼儿上,妖皇非得去月满崖,除了清洗妖丹还能是什么原因。斗雪只要推算推算时间,便都清楚了。
忍冬满一杯酒,缓缓撒在地上,祭奠冤死的亡魂。有朝一日,一定会真相大白的。
【“阿姐好聪明。”】
有时候太聪明,会带来更多的痛苦,还不如糊里糊涂过一辈子。真相,于斗雪而言,犹如枷锁压身吧。
【“对不起。”】
【“阿姐何错之有。”】
连饮几杯,有些发晕,忍冬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却始终没有等到回信。良久,便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斗雪一点就通,除了妖皇的真面目,大哥暴毙的真正原因,想必她也猜出来了——宗博干的。他利用噬魂术吞噬的是生魂,且只这一回,故而无需像妖皇那样,后半生都离不开月满池。
只是他太贪心,要不是还想把虎王的生魂一起吞了,也不会被虎王逃走。当时,虎王伤得那么重,即使被喂了去忧草,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也并非易事。虎王之所以还是逃脱了,正是因为宗博试图施展噬魂术,运功之际未曾防备。
斗雪兴许是认为自己有错的。错在没有及时发现宗博的野心,没能救下大哥,错在这么多年里,一直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从未想过,自己不受宠的原因或许不在自己身上。她和那对父子根本不一样,不管她做得再好,有些秘密她没有机会触碰,就永远失去了得到认可的可能。
原本,这些秘密,忍冬是想等到第三件事后,依照承诺告诉斗雪的。可经历了这么多,斗雪帮她办的又岂止是三件事。斗雪想要查,忍冬便不拦着了。她这阿姐那么要强,这会儿应该也哭了吧。
“一个人喝闷酒?”
忍冬抬头,见周凌已经走到面前了。她收起翎羽,摇摇头:“我就是想阿姐了——你怎么就回来了?”
“怕你等得不耐烦。”他在旁边坐下,从披风下面掏出一只小小的雪人,放在桌上。
好可爱的雪人。忍冬抱在手里,很喜欢:“你捏的?”
“想着你会喜欢,回来路上随手捏了个。”
只是个很简陋的雪人,只有两颗黑石子做的眼睛,鼻子嘴巴全没有。不过,她很喜欢。忍冬把玩了一会儿,嘟了嘟嘴:“我还有你送雪人,阿姐却还在软禁中,孤孤单单的。”
“我们欠她一条命,这份恩情迟早要还。”他舀了碗汤喝,伸手捏捏她的脸蛋,给了抹笑,“放心,会想办法救她出来的。”
“嗯。”她也笑笑,把雪人放下,轻快的语气沉下去,“明后天妖皇就回来了。若要救阿姐,自己得先过了妖皇那关。你可想好了,届时妖皇跟你要我,你是放我回去,还是不放?”
放,短了气焰,又让忍冬重新回去费力周旋。不放,过于霸道,若是妖皇理解为宣战,那麻烦可就更大了。
他给自己满上一杯,颇有些倨傲地挑了下眉:“抢到了,就是我的。”
忍冬不由地弯了眼尾:“嘁,我可没跟你说笑。”
周凌饮罢了这杯,正要说话,却被她堵了话头,“其实放不放的,我都没什么好说的。你有你的考虑,而我,也不想再做一个需要被保护的人。就算你把我交出去,我也应付得来。”
他没说交还是不交,手臂伸过来,将她揽进怀里:“我信你应付得来。但是,想我的时候怎么办?”
“想你的时候啊……”忍冬把脑袋歪在他肩膀上,“想你的时候就睡觉,就喝酒,迷糊了就能见到了——喏,还不快给我满一杯。”
周凌陪着她,将一壶好酒饮到见底。酒里有故事,酒里也有心事,看似惬意的拥抱,不知藏着多少的酸楚。她是的,兴许他也是的,却你不提我不问,嘴里说出来的只有“放心吧”。
夜深了,天上的星星眨眼都眨累了。明天,真不想它到来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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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