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在下雨，周凌拿着把大伞等在门口。
曾少骅摸过来，压低着嗓子，诚心发问：“你们还没下楼时候，我妈说漏嘴了——冬姐昨晚上敲你门，非要跟你睡。看给你这胳膊压的……”
周凌：“？”
“咳那个，这么迅速就拿下冬姐了，哥，介绍点儿经验呗。”
周凌无语：“还真想做连襟？”
“呸，谁说那鹰祖宗了。”娶个灭绝回家，找虐呢，曾少骅头摇得飞快，“就就就……单指追女孩子那方面的。”
周凌正经瞧他几眼：“不清楚。不过小姑娘们都挺喜欢霸道总裁那个套路的。”
“我不就是？！”曾总抹了把头发，极致的潇洒。总裁，正儿八经。要钱有钱，要颜有颜，只要不跟凌哥站一块儿，独领风|骚一百年不在话下。
周凌：“要霸道，不要搞笑。”
“……”
忍冬割断斗雪这条可能跟踪的尾巴，才放放心心地过来找周凌。却发现两人一见她到就双双闭嘴：“说什么呢你们？”
周凌：“没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特别的干嘛那么避着我。”
“他……想了解了解关于追女孩子那点事。”
万万没想到！曾少骅眼睛瞪得像铜铃：“！”出卖他，凌哥啊凌哥，你居然见色忘友，绝交！
忍冬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来你经验很丰富？”
周凌：“……没有的事。”
曾少骅有仇当场报，连忙挤到中间，举手作证：“他经验很丰富的！读书那会儿天天情书塞满课桌，不知道多少小女生堵他放学，还有个女生超级狂热，大晚上翻窗跑他家里去。至于发没发生的什么，哎哟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后来那个女生是以他女朋友自居了，嘿嘿嘿……”
“骅子！”
“我说的都实话啊……呀，我妈喊我，先撤了！”
忍冬眯了眼睛：“周——凌——”
周凌没一把抓住损友，导致原地罚站。转瞬，他耸了耸肩，将唇角微微往上一勾：“生气啦，真的假的？”
忍冬挺起胸膛，先走一步：“假的！”又不是真的女朋友，演演戏嘛，她向来戏好。
“喂，下雨了。”他打开伞追上去。
门外，联系的车已经在等了。车门关上，周凌解释道：“骅子说的那件事，确实有，不过那个女生后来退学了，据说精神方面有问题，家族遗传。”
“有必要解释？”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忍冬在窗户上哈口气，画了根棒棒糖：“嘁。”
一场秋雨一场寒，一路都在下雨。十点前，他们准时到达十四约定的一家咖啡馆。雨天，没什么客人，店里也没有放音乐，窗边摆放的绿植枯黄了些许，竟有些萧索之感。
与咖啡馆的服务员对上暗号，一人一妖进了雅间。雅间里坐着位旗袍女士，一身玄色的旗袍配黑色的高跟，盘发上佩戴着素色的花，美则美矣，周身的气息却比她面前的那杯冰柠檬还要冷上几分。
女人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了番周凌：“坐。”眼神倒没那么有距离感。
忍冬拉着周凌，在对面坐下。
女人抽出一根烟，拿出打火机，没怎么看忍冬，倒是多看了周凌几眼。她先是点燃了烟，然后往前伸手，又点燃桌上放着的香薰。香薰的味道很快飘到鼻尖，香甜好闻。
周凌被女人频繁看过来的眼睛激起了防备，待那香味扑鼻而来，他突然脸色骤变，抓住忍冬的手就要走。
稳稳坐着的忍冬，却一把将他拽回去：“今天不打架，只谈话。只是有些内容，你不能听。”
这香薰的味道和那天在东盛别苑闻到的迷|药，有说不出的相似，周凌是惯来敏锐的。他低头看忍冬，没在她脸上看到丝毫紧绷，唯独看到一丝抱歉。
“……”说是请他帮忙办事，合着只是个陪跑的工具人。周凌眉心一蹙，当即冷了心情。
那天，追她的斗雪跟她是同伴，现在，她又可以跟放迷|药的东盛别苑这边坐下谈话。她想干什么，玩儿潜伏么？
忍冬抓着他的手，又往回扯了扯，眼睛里是拜托之意。周凌坐回去，抓起那杯冰柠檬，一口干了。
十四呼出一口烟：“我放了双倍的迷|药，很快的。”
他没说什么，抱着手臂靠坐在角落里。知道他是生气了，忍冬刚想再解释两句，他干脆合上了眼。
十四这根烟抽到一半的时候，周凌陷入沉睡，忍冬不放心，又往他耳朵里塞了两团纸。
谈话正式开始。忍冬以为会是劈头盖脸的质问，没想到十四只是平静地说：“当初我逃出妖界，总觉得被跟踪了，现在想来，兴许是他那一缕魂，一路跟我到了人界。”
柏影的魂魄跟着她，也不是不可能。圣女玉骨之于忍冬来说，是半个母亲，于柏影而言又何尝不是。这雅间里，坐着他们三个，却再也不复当年的欢声笑语。都已不是当年的自己了，一个已经忘却，一个已不会体会，而她，是不敢回忆。
“他这缕妖魂，是怎么在人界扎下根的，不得而知。”十四吐了口烟，问忍冬，“至于你，为何隐瞒我他的存在？”
“我没有刻意瞒你。”忍冬想给自己倒杯水暖手，发现壶里是凉的，只好作罢，“我只是……不想把他搅进来。我们都知道的，这条路太难走了，况且他现在只是个人类。”
“羽丹在他身上吗？”
“在。”
十四连抽了两口烟，又问：“既然不想搅他进来，为何不取走羽丹？你独吞两枚，妖力必然大涨，这对我们有利。”
“我……我也不是没想过。”忍冬看了看靠墙熟睡的周凌，“我怕他一介**凡胎，如果被强取羽丹，会承受不住。”
“有得必有舍，一点伤害换一世平安，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他作为赤羽蝶少主，就算因此元气大伤，甚至折寿，那也是他分内之事。”
十四总是能冷静地计算利弊，她没有多余的话，也不会浪费口水去责怪，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忍冬把手揣进兜里，明明关在雅间里，却感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她轻叹口气，用另一件事接了话：“昨晚除妖师来找他，要他配合杀妖，他没有同意，被打个半死。”
十四对于她突然跳开话题的行为，没有给出什么大的反应，只慢悠悠吐出口白雾，接着她的话说：“这些年来，除妖师的确是不行了，顶多还有十来个还活动着。他脱妖为人，却身怀羽丹，如果除妖师拉拢他，在杀妖一事上的确能少废些工夫。”
十四一点就懂，无需她多费唇舌，倒是忍冬有些诧异：“除妖师不如从前了么？”
“这不清楚，但从现身的频率来看，他们多半是难以为继了。”十四掐灭烟头，又点了一支，“你跳了话题，说明你已经有了取他羽丹的两个理由，只是需要我来推你一把。这样挺好，我同意。让他去做一个普通人类，除妖师自然不会再找他麻烦。”
一直以来，忍冬就想把周凌撇开，他却因为羽丹而不断靠过来，现在他又被除妖师盯上，那么，羽丹看来是不得不取的了。取了之后，各安天命，各有际遇，各有各的生活，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又或许，赶得及的话，还能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接他回家。
“我不能把他置于危险，在这一点上，我是清醒的。”忍冬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消除记忆的药粉，你带了吗？”
十四随手拾起座位边的一个小盒子，推到她面前：“抖落你的鳞粉加进去，他可以独独忘掉你。不过我要提醒你，如果他执意寻回记忆，药可能失效，毕竟他实际上并不是个普通人。”
“给他用药以后，我不会再在他跟前出现，就算他会想起来，应该也是很久以后了吧。”忍冬把药收好，手冷得有些抖。做出这个决定，有如心里剜走一块肉，舍不得也要舍，没得选。当她的生命里不再有周凌，也就不会再有谁，能给她一点温暖了。
她其实，本就不该去贪那一点暖。既然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合适的，就不要再摇摆不定。
把视线从周凌身上收回，忍冬依然是坚定的模样：“上次问你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他成了人类，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变成一个人的？”
没有妖力，没有妖气，更没有妖丹，甚至早早出现了衰老的迹象。她所关心的亲人，竟没有一个搞明白了。
十四瞄眼时间：“好吧，可以告诉你。”不同于忍冬的紧绷，她不疾不徐，“自古以来，圣女、圣子，皆是从万蝶之王的后代中择选出来的。蝶王的妖力承自圣树，三千年寿数尽时，是要归还给圣树的，因此无法传承到下一代身上——这些，你知道吧。”
“知道。”
“也就是说，圣女、圣子，与除妖师一样，更类似于半妖。”
“除妖师也是半妖么？”
“是。他们是妖人结合的产物，但又被妖族所遗弃、追杀……除妖师灭妖，是恩怨所致。至于，他们是如何强大到可以反杀上古妖族的，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总之，蝶王的后代和除妖师一样，是没有妖丹的半妖。”
忍冬本就想问关于除妖师的故事。
十四弹了弹烟灰，话头一转，又说起其他，“当初虎族被|操控着杀进来，我与你是躲在圣树的洞中逃过一劫的。还记得洞里存放的那些蛹吗？”
“记得。”
圣树的树洞内有乾坤，里面很大，但当时留给她们下脚的地方却不宽敞，因为里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蛹。那时她还小，震撼之余便是害怕，也没想着问那些是什么，只顾着抱着玉骨流眼泪。
“那些，是妖人大战时，为了守护圣树和家园而重伤的先辈。蝶王将他们化归蝶蛹藏于洞中，由圣树滋养疗伤，等待千百年以后重新破茧。可惜，圣树的灵根受损，这些蛹恢复的速度远远没有达到预期。当日，我既然已察觉到虎族是被|操控的，自然要想办法寻出真相。散尽妖力封存这些蝶蛹，一来，可以为他们争取到一个更加合适的破茧时间，二来，也有利于我自己隐藏行踪。”
一个没有妖丹的半妖，主动散尽妖力？原来，玉骨就是这样变成十四的。她不再是妖，也没有成为人，她只会像失去妖丹的妖一样，加速衰老、死去。忍冬忽然明白了十四封闭情感的真正原因——不再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怀念，去犹豫，去艰难地思考取舍，所以，她的判断必须是最理性有利的。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蝶族并非只剩下忍冬一个，原来还有许多的同族，沉睡在圣树当中。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也并不仅仅为了复仇，她还在为蝶族的再次强大，争夺机会。坏消息是……玉骨不在了，而十四，又不知仅剩多少岁月可以活着。
忍冬一下子没管住眼泪。为什么……总是在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