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小蝴蝶只剩一丝清醒，嘴里喃喃说着要他快走的话。周凌却无法放手，他敢冲进妖群里抢人，本就没在乎后果。可人妖实力的悬殊是无法装作看不见的，即使他抽干最后一点力气，也注定甩不掉妖兵的追赶。
只差一点了。斗雪抛出长剑，利剑星移电掣般朝周凌方向扎去，在夜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白光。
“噼啪——”电光石火间，长剑却陡然坠落，在夜半的寂静里发出刺耳脆响。斗雪急停脚步，匆忙将视线扫向左侧高楼。黑暗中，只瞧见两个影子慢慢隐入夜色，竟是来去神秘。她拾起剑，立即抬手，叫停手下。
“殿下？！”
“是除妖师。”
他们近百妖聚集在A市，除妖师不可能没有动静。只不过除妖师在少数，只要不是针对人类的行动，他们不会随便动手。刚才，她抛出去剑，不是想刺那个男人，只是想扎在那人前面，充当一个路障。
却引得除妖师动手了。
她的这把长剑，名唤追风，是少有的神兵利器。当年，她的母亲在父亲的帮助下，开启狐族宝库，靠着库中的宝贝，鹰族才得以力压其他妖类，成为妖界至尊一族。除了那把断魂，这把追风是当时宝库里最耀眼的一把，母亲疼爱她，见她喜欢便早早将这把剑赐给了她。当然，也是因为她继承了母亲一丝狐族血，能更好的驾驭这把剑。
现如今，除妖师仅仅是一道雷劈下来，就在剑柄上留下不浅的凹痕。实力悬殊太大，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回去，跟老九回合。”既然是忍冬认识的人，想必不会造成危险，否则方才不会跳出来救。斗雪又望一眼除妖师消失的方向，放弃追赶，掉头撤离。
今晚，归于安静。
除妖师的出现，忍冬察觉到了，是那令妖胆寒的法器上劈下的一道雷，截停了追兵的脚步。没想到，作为一只妖，她竟然有被除妖师帮的一天。虽然沾的周凌的光，这下，她可以踏踏实实晕过去了。
昏睡却并没有很久，身上的疼痛很快将她从混沌中拉出来，迷迷糊糊，介于晕与不晕之间，使得她对周凌的动静又有一点感觉。
他好像在往她胸口撒止血药。没有用的，人用的药和妖用的，那是两码事。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走动，按压、清创、抹药、包扎……尽他所能做一切所能做。其实，她只要是没伤到妖丹，或是被击穿妖心，这点伤是可以自己好的。人界虽灵力稀薄，好在她没有受内伤，到明早伤口许就该长好了。只是妖心被划破了一点，恢复时间较长，她得有一段时间病怏怏的。
从十四那里离开时，忍冬就预料到今晚即便不死也会受皮肉之苦，早早地吃下几枚丹药。眼下丹药正缓慢作用于她的伤口，看起来倒像是他的止血起了作用。
周凌在床边半跪了下去，他好像被抽干了力气，跪下后便一动不动。于他一个人类而言，这是死里逃生，他也的确是没半分余力了。东盛别苑放出来的迷药到现在还残留在体内，他玩命似的跑到这里，给她止住血，提起来的一口气也终于耗尽，开始了下半场的昏睡。
将晕未晕的感觉非常难受。忍冬感觉自己乘坐着一叶扁舟，在洪水激流中飘荡无依，随时都要翻船淹死……渐渐风停雨霁，洪水退去，她得以慢慢靠岸，人也清醒过来。撑开眼皮，周凌就在床边，离她不过一尺之远。
看得出，他这是突然的昏倒，没有来得及选个舒服的姿势休息。忍冬伸出去手，就摸到了他的头发，扎在手心痒痒的。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在意她，那一定是且只有是周凌，不关乎利益，不讨论后果，在一切未知的迷雾里，他坚定地站在她身边。
什么都没告诉他，却总是有意无意地将他卷入进来，她并不想这样的，却又无能为力。圣树的召唤或许夜夜入梦，冥冥之中两颗羽丹在互相感应，周凌难免心有困惑，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他这次是擅自插手了，险些弄巧成拙，可她又哪里来的立场怪他。
床头点亮着昏黄的灯，将她的眼睛照得过分水润。
当朝阳透过纱帘穿透入室，安静地铺洒在床尾，新的一天照常来临。楼底下车水马龙，早起的上班族拥堵在车道上，人界的清晨，繁忙而有生气。
周凌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床上，本来该躺在床上的忍冬，却站在窗边。听到动静，她回过头，苍白的脸上映着暖色的阳光。不等他开口，她先拉开纱帘，把外头的一轮红日完整露出，说：“你看，太阳又升起了。”
周凌看了她很长一眼，掀被下了床。打招呼的方式有许多种，她用了讲述故事的那一种。
“我喜欢看日出。这说明，我又多活一天……我也喜欢看日落，因为这代表，我又熬过去一天。”
周凌抓了把头发，走过来，垂头注视着她的眼睛，然后，他莫名地笑了下。
忍冬：“……”
本来凝重的气氛，被他倏尔一抹浅笑瓦解。他眯起眼睛，望了眼她说的太阳：“你肯定琢磨了很久，怎样警告我才有效果，我帮你想——最好的办法就是吓唬我——你看，我朝不保夕，我的事都是玩儿命性质的，跟着我你死无葬身之地。”
“……”
“然后，你再威胁我——以后再敢插手，我就连工具人的资格都给你剥夺了——是吧，气氛你都烘托好了，就等我醒。”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抢她台词？！
周凌杵在她面前，双手插在兜里：“那你剥夺好了。只要是危及生命，没得商量，我非得插这个手。”
“……谁要跟你商量了，这是我的事！”
“那索性说个明白。”他霸道起来，竟也有几分骇人，“你的生死，我管定了——你要觉得我碍事，趁早把我宰了，反正我也不想听说你的死讯。”
“我死了谁会来告诉你，你我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你当我不……”“敢”字还没出口，却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
正在争吵当中，周凌却忽然捂住头，额角隐约凸显起青筋。他难受得躬了身子，用手扣住窗台。忍冬心头一急，连忙扶住他，“头疼吗，是迷药后劲儿太大了？！”
“你看你，会因为我而紧张。”他佝偻的背直挺起来，脸上的痛苦瞬间消失。
忍冬：“……”这混蛋装的！
“如果我无关紧要，刚才何必那么紧张。如果我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那你又何必怕我涉险，一再地劝退我。”
“我不想欠谁的情，也不想你坏事。”她气鼓鼓地把头偏开。
“你见不得我有事，就像我见不得你不好一样。”知道她不爱听，可他偏就要说，“我总想跟着你跑，像着了魔一样。假如昨晚你被一刀捅死了，我想象不出自己会做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怎么知道。”她还是偏着头，宁愿盯着屋里的烧水壶都不看他。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楼下的喇叭声，鸟叫声，走廊的脚步声，隔壁曾总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心有困惑，想求个答案，她却不肯给。认识不过月余罢了，见过不过几面而已，哪里来的如此强烈的情感。周凌自问，他不是个情感丰富的人。
“你是妖，你给我下魅术了？”
忍冬刷一下回过头：“？？？”
他正一脸笃定地盯着她。
天啊，覆盆之冤！我不是我没有！忍冬正儿八经要跟他讲道理，劝他以后做个不管闲事的好青年，谁知道理没讲成，被泼好大一盆脏水。
“你玄幻剧看多了吧！”
“大老爷们儿看什么偶像剧。妖喜欢魅惑年轻男人，传说不就这样的？你要想我不跟着你，你把魅术给我解了。”他就摆出个无赖样，往窗边抱臂一靠，怎么着吧。
忍冬无语得头发丝都要炸起来：“你是不是还想说，魅惑年轻男人，然后吸□□气，采阳补……”
周凌挑个下眉头，嗯？
忍冬跳脚：“……你少污蔑我！”本来苍白的脸，涨得绯红。
周凌只管抱臂浅笑着，见她半晌解释不出什么，还有往结巴发展的趋势，索性发了慈悲：“这样，咱们把关系升级一下。不要什么工具人，朋友好好做，交个心，如何？”
“不要。”她一口拒绝。
“那怎么办，我就爱插手你的事，万一下次坏了事……”
“你少威胁我，乱管闲事还有理了！”她生气得用手指戳着周凌肩膀，一字一顿，“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下次你再敢乱出现，我就给你拉个结界，把你困在你家小院出不来，好好给我备战高考！”
“不做朋友？”
“不做！”
她斩钉截铁说道，烦得慌，亏她以前还觉得这人重情重义，正派典型。呸！也是个坏家伙。她气恼地偏开脑袋，不想看到他。这可巧了，窗外飞来一只鹰，和忍冬来了个近距离的对视，然后，拐了个弯儿原路返回。
忍冬刷一下拉上窗帘：“？？？”不能吧，斗雪又这么快就找到她。完了完了，周凌必须赶快走，被逮到少不得会被重点调查。
“不废话了，你快走。”
不同于她的仓惶，周凌倒是悠悠闲闲，干脆在椅子坐下，倒杯水润润嗓子：“这是我房间，去哪儿。”
“……”
“刚才那只鹰，找你的？”
忍冬一个头两个大。斗雪一旦看到周凌，势必会问个明明白白，如何结识的，现在什么关系，他为何出手相救，什么原因那么能打。她这个阿姐是个绝顶聪明的，真想查，往上八辈儿祖宗进门喜欢先迈左脚还是右脚都给你查个清清楚楚。
周凌给她也倒了杯水：“应该也在找我。你好像很紧张，需要我打配合吗？”
“……”这个这个……
“我可以配合你，但你知道的……一分钟时间重新考虑，朋友，要不要好好做。”
她这都是为了谁啊，他居然好意思拽上了，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