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

忍冬没有躲,可南池也没能再往前刺一寸。他终究,还是被理智所缚,取舍、权衡、选择,是每个人都时常面对的难题。如果可以,谁愿意舍弃十年的友人,事后又躲起来哭。

良久,他垂下手臂,满面的痛苦与挣扎。他真的想要杀了对面这个自私的混账,可……

“她一定在你面前,说过许多我的好话。说得你,连替她报仇都不够果决。”

南池抽出了剑,有泪从他的脸上滑落:“她那么在乎你……她的确说过想要报恩,但你竟然真的……”

忍冬捂住胸口,止了血。她举目环视,一时没有说话。周围草木枯黄,生机凋零,很难想象这里原本繁花似锦,曾是妖界最美之地。

“滋养蝶族的圣火熄灭后,这一片就荒凉了。其实想要恢复生机也不难,每隔一段时日,用点英杖泼洒灵气,这些草木也能郁郁葱葱。但,我不能,我只能让它一直荒着。”

南池抬起头:“为什么?”

“因为,一旦我透露出对故地的怀念,等同于在提醒妖皇,我对儿时时光有深刻记忆,他若不放心,随时可以灭我的口。我嘴上吼着要找虎王报仇,却只能出于责任,不能始于情感。这么多年,如果我踏错一步,早已经万劫不复。我永远只做正确的选择,假如瑞香有灵,她也会认为,我今日这个选择是唯一正确的——不止因为我有责任,更因为瑞香也有责任。”

南池冷笑了声:“她有什么责任。”

“说回你们去忧草一族。妖皇摘尽去忧草,为的是苏醒妖后,那你可知妖后是怎么陷入沉睡的?”

“想来,不会是我们都知道的原因。”

“都道她是为了阻拦虎族屠戮蝶族,妖丹受损才昏睡不醒的。可事实不然。灵狐一族为上古妖族,世上只有灵狐可以操纵上古秘术——幻心术。她是因为过渡使用此秘术,遭遇反噬才心魂受损,自此不醒的。”

南池听不太懂:“何为幻心术?”

“操纵他人身心,为己所用。”忍冬停顿片刻,留给他理解的时间,她初了解到全部的过去时,亦是难以消化的,“当日杀入蝶族的的确是虎族,但并不是清醒的虎族,他们不过是被妖后操控的杀戮工具。妖后施法的同时,当时还是鹰王的妖皇,使用噬魂禁术,将妖人大战后尚未散去的残魂与恶灵全部吸纳,妖力得以倍增。然后,他再将妖力分摊到那些虎族傀儡身上,傀儡们便可以一敌百。他们夫妻配合,血洗蝶族……最后只有我和圣女,躲在这圣树当中逃过一劫。”

“幻心术……噬魂术……世上还有此等邪术?!”南池不信,听来简直荒唐。

“既然是邪术,自然要付出代价。妖后施术过半便失控,自此陷入昏睡。虎族虽得以恢复清醒,可已被逼上绝境,只得逃往人界躲避灭口追杀。至于妖皇付出的代价,我暂不与你细说,你只消知道,妖后沉睡是报应,妖皇为吊她一口气而采尽去忧草,我无论是作为执杖蝶王,还是花草尊主,都绝不会任由这些真相被刻意掩埋。”

根本不存在什么恩情需要她去还,鹰族与她之间,只有仇。南池听得呆愣,半晌没接出一句话。

“当年,我察觉去忧草锐减,小心调查,撞见瑞香时,她的本体已经没了,只剩残魂逃出来。”

再次提及瑞香,南池这才动了眼珠子。这一点他得承认,如果不是忍冬介入,瑞香的残魂根本留不到今日。

“她哭着说,没有等到夫君回来,求我帮她。我便让她住进我的簪子里,千叮万嘱要她不许随便出来,她就真的从来不惹事。我夜里睡不着,她就给我讲故事,她依赖我的簪子,而我依赖她……”

多少个难捱的夜晚,是瑞香陪她度过的。今后,长夜漫漫,只有她独自面对。

不知何时,南池手里的剑被隐了去,他哽咽了声音:“是我的错,如果我带她一起去人界的话……”

“世上哪有‘如果’,只有‘补救’。我把隐息珠给你的时候,就想着,我一定要保住你们,我没能圆的,希望你们来圆,可惜……”忍冬将半块玉环递过去,“这是后来我帮她找到的,瑞香说是你们的定情之物。她无法保管,我就一直替她收着。”

南池摸出怀中另半圈玉,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玉环,男儿泪滴落在那断痕处……这倒是……圆了。

“你害她魂飞魄散,我却还要感谢你。”

“我岂敢领受你的感谢。她有她的看法,我有我的判断,灭杀挚友,罪不可赦。”忍冬深吸一口气,伤口的疼痛使她皱了眉头,“我与你说这些,不过是希望,若你执意杀我报仇,能否宽限些时日……明日大公主会再次出界抓捕虎王,我必须跟着出去。”

“既如此,算我一个。”躲了十年,南池也终于不打算再躲了。

“这不行。”

“为何不行?”

忍冬摇头:“我舍弃了瑞香,已是十足的混账。于情于理,都该替她守护好你,这池浑水,绝不能让你去趟。”

南池的目光却坚定无比:“我什么都是依她的,她既然选择护住你,那我以后再不计较此事对错。”说着便双膝跪地,对忍冬行了一礼,“冤有头债有主,只要能替瑞香报仇,敬听尊主吩咐。”

他非要一脚踩进来。

忍冬有几分愕然,沉默片刻,她却再次摇头:“我说了,只是想给你一个解释。我并没有想过让你……”

“既已知道内情,便没有理由旁观。你有你的判断,我也有我的道理,但归根结底,我们的都该力往一处使。以前我势单力薄只能躲,现在不同了,尊主当我真是贪生怕死之徒不成!”

南池的口吻,是极有力的。忍冬看了眼他,转过身去。今日真的是头疼不已,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砸向她,不断地推着她去做一些抉择。

南池等了许久,才等到她略显无奈的声音。

“所有的花草妖,都称我为尊主。可‘尊主’,不过是个虚位,你们今日嘴上说着效忠于我,明天嫌我处事不妥,便又小声抱怨。忤逆我,质疑我,拈轻怕重……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尊主,我是不乐意做的。”

他有一些不解。

“当你拿剑指着我的时候,我不一样是你的‘尊主’么?同样的大仇可以把你我捆绑在一条船上,若来日你我所求相悖了,你又是否再次拿剑指着我。”她抬高着下巴,徐徐地道,“南池,就像你一开始不相信我一样,我也不能完全地信任你。瑞香一旦不在了,你我之间的纽带也就断了,有些事我只敢让你知晓,却不敢让你参与,明白吗。”

她可以在别的事情上宽慈大度,一退再退,唯独在这件事上,她要的是“绝对”。要么白,要么黑,一点点灰色便是致命的。诚然她茕茕孑立,渴求有谁来帮她一把,但她绝不会饥不择食。

南池目光坚定:“恩、仇,要报自己报,这是你说的。所以,这件事我也是一定要亲自去做的。”

“看来我是劝不退你。”忍冬挺直略显颓态的腰背,临睨着他,“你站在我面前,若是以瑞香夫君的身份与我说话,那么我奉劝你,拿着隐息珠好好地过你的生活,报仇的事我来办就好。若你只是以南池的身份,铁了心要跟着我做事,那么我顶多看在瑞香的面子上,使唤你的时候对你客气一些。一码归一码,我不算糊涂账,这下你听明白了吗?”

南池好生怔愣了下,他抬起头看忍冬,却发现对方的眼睛里有着逼人的威严。原来,面具下隐藏的是这样一张面孔么。他忙将头垂下,心不由地为之一颤。他看明白也听明白了,忍冬她要的是属下,不是伙伴。

也是,她如履薄冰,容不得半点差池。想要入这个局,便要拿出他的投名状。又是短暂的沉默,南池运气逼出妖丹,双手奉上:“我南池,今向妖月起誓——从今往后,唯主上之命是从,此身此命,尽付主上!”

何必呢,怎的就非要闷头撞上来……忍冬扭头,面对南池的果决,她却有些犹豫。

“请主上结契!”

忍冬没有动。

“请主上结契!”南池再请一遍。

忍冬慢悠悠回过头来,看到他手中妖丹,那妖丹发出幽蓝的光,无声地邀请着她。这下子,竟是彻底对不住瑞香了。

她的手缓缓抬起,轻轻触碰在那妖丹上。冰蓝的妖丹立即发出清澈的光,霎时将她指尖逸散出的一丝妖气纳了进去,如雾一般在妖丹内团成一块。

妖月见证下,契约缔结,从今以后,她为主,他是仆,他不怨不悔,无忧无怖,将生死交付主上手中。

妖月高悬,静谧安宁,但此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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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拿蝴蝶不当妖
连载中昱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