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生变故。
听到惊呼,忍冬冲进仓库,入眼是鲜红的一片。刚才还好好的宗博,竟倒在血泊里人事不省,下半张脸染满鲜血,衬得脸色极度的苍白。
原本捆绑虎王的地方,只余几段被震断的铁链,慢悠悠晃着。她愣了一瞬,赶紧蹲下查看宗博伤势,发现妖丹虽未受重创,但全身筋脉走势混乱,若不尽快疗伤,有性命之虞。
此时离她捅伤虎王,前后不到半盏茶,那虎王明明伤重得连话都说不了,居然还有能耐挣断铁链,出手伤人。
“立刻召回兵力,护送二殿下回妖界!”她当机立断,下了命令。
小伍长愣了愣。
忍冬抬头看了眼屋顶,有血迹,说明虎王是从上面逃离的:“发什么呆,人界灵力稀薄,难道还指望在这里疗伤!”
“那虎王?”
“还追个屁!”
最想手刃虎王的公主殿下都作出取舍了,他们有什么理由非得去追,这万一撞上除妖师,二殿下正是重伤之际,又当如何。若是把殿下的命交代在这里,他们这些亲随兵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伍长没敢多想,立即传令下去,护送二殿下前往最近的界门。
谁也没想到,擒住虎王,了结这桩陈年旧案本已是既定之事,凯旋之际,情势却急转直下。早叫她一杖捅死虎王,哪还有这后面的变故。
宗博离奇重伤,被紧急送回妖界。有脚程快的小兵先传信回去,妖皇暂停了朝会,亲自在黑石长桥上等,乍见爱子伤得如此之重,赶紧抬回自己殿中,亲自为儿渡妖力疗伤。下头众妖见情况竟这般危急,纷纷跑去月影皇碑之下跪着,为二殿下祈福。
一时间,妖界上下皆知此事,久不闻大事的妖界,无妖不在讨论着虎王与二殿下,或者,再讨论讨论忍冬。
“怎么会呢?都重伤了还逃走,难不成服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唉,谁知道呀。二公主殿下面前,咱可别乱提,小心惹她伤心。”两个侍女打走廊而过,小声说着。
“唉,公主殿下真是命苦。仇人没抓着,二殿下若要再出了什么事,她可怎么办。”
忍冬煞白着脸回的寝殿,重重坐下,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奔波了这些日,绕了许多弯子,她要办的事终于办完了,一口气便突然泄去。
这是,这代价,她难以承受。
“都出去吧。”
“殿下?”侍女端上来一盘她平日里最爱的点心,原是想安慰她的。
“都出去。”
房中一个侍女也没留。她手里捏着的点英簪,是亘古不变的模样,可此刻却好似轻了好多。哪有什么灵丹妙药,只有瑞香,这株傻乎乎的去忧草。
她才是这世上最恶之人,为了自己,竟……不知多久过后,她终于动弹,把堆满一桌的请安帖子推开,将纸笔铺陈,冰冷的指尖拿起笔,写起自己的名字——“忍冬”。
“忍冬”、“忍冬”、“忍冬”……当年蝶族新王未至,便如寒冬不散,她是银羽蝶少主,被赐名“忍冬”,忍着熬着,蝶族就会好的。赤羽蝶少主,被赐名柏影,愿蝶族如松柏不倒。
如今,却只剩她一个还忍着熬着。
这桌上那么多的请安帖子,都是花草妖族例行的问安。她身为尊主,却没有做到一个尊主该做的,救了虎王的同时舍了瑞香……
豆大的眼泪低落在纸张上,墨迹浸染开,糊成黑黑一团。她好久没有由心地哭过,忍、忍、忍……她忍得心都碎掉了,却不能喊一声痛。
“啊——”,她终于一把掀了桌子。满地碎纸笔墨,折子印章,她跪在这片狼藉当中,捂住了脸。
……
“王上醒了!十四姐来了没?”
“马上就到。”
“催催,王上要马上见她!”
门推开,进来个高挑的女人,身穿杏色旗袍,浓妆艳抹却神色冷漠,身姿婀娜却不显风情。女人反手关上门,语调平淡:“我到了,你们王呢?”
刚才催人的小哥连忙恭敬行礼,领着女人走进密室:“十四姐,王上伤重挪不得身,烦您亲自来一趟。不过王上的伤情算是稳住了,静养一段时间就会没事。这次,咱们折了不少兄弟……”知道女人时间不多,小哥意简言赅将情况交代清楚。
密室通道阴暗无光,哒哒空响着女人的高跟鞋声,连开几道小门,走了好一会儿才入了最后一道密室。这里好歹是点着一盏白灯,将狭窄床上躺着的虎王照得脸色更加惨白。
虎王虽醒了,却是时好时坏,等待的间隙又陷入噩梦,沙哑的声音说着呓语:“真儿啊……真儿……”
守在床边的少年,拿着手帕不停给他擦汗,见女人来了,叹气道:“大哥的死,是父王永远的痛。”
女人在对面椅子坐下,只“嗯”了声:“把你父王弄醒吧,我时间不多。”
元舒俯在虎王耳边:“父王,阿舒在这里,十四姐也来了。”他喊了很多遍,虎王才渐渐从噩梦中脱离。
“你来啦。”
“找我什么事?”
“是她救的我。”虎王的声音很虚弱,但是很激动。元舒垫高枕头,扶他坐起来。
“除了她,也没人能扭转局面了。”女人点燃一根烟,长吸了一口,呼出一股呛人的白烟,问,“她倒是厉害。如何救的?”
“好像……是借王杖将去忧草炼化,打入我的体内……又想办法引开了追兵。”老头瞄眼肩头被点英杖捅的窟窿,被烟呛得咳嗽,“咳咳……我回了些体力,趁宗博那小子运功将他重伤……这、这才拼着全力逃出来。”
女人满意地点个头:“不错,她从未让我们失望。”
“我们也不能让她失望。我找你来,想说,她虽然戏做得全面,但这次想要全身而退,恐怕没那么容易……鹰王如果下令彻查,早晚怀疑到她身上。”
“你叫我来,就是想提醒我替她早做打算?”
虎王虚弱地把眼阖上:“……你是蝶族圣女,如何安排她,自然是你说了才算数……她这根最关键的暗桩,万万不能折断。”
女人再次“嗯”了声,眸中无风无波,没再多谈忍冬:“你说你重伤鹰王之子?”
一提这个,虎王猛咳几声,已经阖上的眼睛又突然瞪开:“可惜没打死他,也好叫鹰王尝尝丧子之痛!我含冤百年,无有一日不想杀了鹰王老儿全家!”
元舒轻拍着父王的背,一脸担忧。
女人神色依然淡淡:“多想无益,小心崩了伤口。”看眼时间,“店里生意就要忙起来,我先走了。”一根烟才抽了一半,十四就起身离开。哒哒的高跟鞋声越来越小,一层层的密室门关上,将虎王的行踪又一次完美藏匿。
满屋子都是烟草味,元舒为父亲又渡了口气:“这些年真是为难她了,一个小姑娘,潜伏在危险中心。为了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不知吃了多少苦,十四姐作为蝶族的圣女,怎么那么不在乎忍冬的安危。”
虎王稍缓了缓:“你不懂。”
元舒多有不忿:“当年鹰王灭蝶族,嫁祸给我虎族,又靠收养忍冬收服花草妖族,可谓一石三鸟。大哥用化器之法祭了自己,挡下鹰族追杀灭口,我们才得以逃到人界。我们为了真相大白的那天,已经牺牲了太多。这次遭遇围剿,失去了更多的兄弟,父王……我着实不想看到更多的牺牲。”
虎王:“你为那丫头感到不平?”
元舒叹了口气:“我们虽苦,尚且有身边人可以互相激励,一吐不快。她只是个小姑娘,年纪比我大几天罢了,在仇人膝下长大,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凡事全都要靠自己,哪一日若不小心暴露了,兴许,她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我真不知道这条路要怎么走下去……我们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拼杀回妖界,不论生死输赢,起码,不这么憋屈。”
虎王拍拍儿子的肩:“你和你大哥一样,都是重情重义的好儿郎。可惜,还是太年轻。”
元舒郁闷:“总说要等时机,到底等到几时才算是个头。十四那副冷淡样子,不拿别人的命当命,我看着更憋屈。”
虎王:“蝶族与我们,是难兄难弟,他们遭受的苦难比我们还要多。如今,蝶族只剩下十四和忍冬,一个小丫头尚且可以吃下那些苦,十四作为圣女,作为上一代蝶王的后代,只会吃下更多的苦。”
元舒:“可是她……”
“可是她的冷漠让你不舒服。孩子,终有一日以后你会懂的,蝶族儒弱,但没一个孬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