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族是实打实的倒血霉。
忍冬拍掉手上的残渣，稍微严肃了点儿：“妖人那场大战，虽然我蝶族没有首当其冲，但还是受到很大的影响。众所周知，我蝶族圣树每隔三千年会结出一个王蛹，届时旧王逝去，新的万蝶之王破茧诞生。可在那场大战中，圣树灵根受损，到了三千年之期，并没能结出新的王蛹。就如，月之子不再诞生。”
真可谓是无妄之灾啊。不然，别说后来竟然被虎族灭了族，就是这妖皇之位，蝶族也有望一争的。过去的遗憾按下不提，蝶族，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去争夺妖皇之位。今日对面坐的若不是斗雪，忍冬万万不敢提起。
“新王蛹未能诞生，可旧王寿数将尽，这天命无法更改，蝶族面临内忧外患的局面。”忍冬停下来叹口气，这次是真的严肃了，“为了蝶族的未来，最后一任蝶王不得不做出安排——她将自身妖力化作两颗羽丹，分别赐给了蝶族两大分支，银羽蝶和赤羽蝶，又命两族轮流掌管点英杖，最后以圣女为尊，将蝶族势力三分，暂时缓解了两大分支的斗争。”
斗雪点了个头：“你说的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你们蝶族不跟外人斗，倒是喜欢内斗。”
“可是在圣女看来，与其互相牵制，不如让银羽与赤羽彻底融合。经她多年苦劝，一百年前两支决意联姻，为银羽族的少主，也就是我，和赤羽族少主柏影定亲……”
“……定亲当天，族内一片热闹，谁都没有注意到危险将近。那天，虎族趁乱而入，不知用了什么邪恶妖术，个个以一敌百，杀得我蝶族措手不及。为了给蝶族留下希望，先是两枚羽丹被分别打入我和柏影体内，再是圣女带着我们一起逃走。”
说起族与族之间的纷争，斗雪难得接了话：“为了压制下虎族，我鹰族赶来支援，也是死伤惨重，就连我母后也受重伤，昏睡至今未醒。”
过往沉痛，由不得忍冬嬉笑面对，她徐徐地深吸一口气：“圣女带着我和柏影逃走，半途还是没躲过虎族的追杀，柏影那时已是少年，为了掩护我和圣女，执意留下断后。我那时候太小，大约是晕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等我在圣树下醒来，整个蝶族寂寂无声，天边妖月升起红得像血。圣女不见踪影，柏影也遍寻不见，阖族竟剩我一个而已。圣树前，万年以来源源不断滋养蝶族，象征着我蝶族生命的无尽火，竟然也无端熄灭……”
谈到此时，残阳也彻底落下山头，就像当年火灭一般，周围突然没了光，空得很，冷得很，令人怕得很。忍冬还记得独自在圣树下醒来的时候，那一刻的心情，她无助，却又因为仇恨而不敢颓丧。
她苟活至今，为的，就是复仇这一件事罢了。
“无尽火灭后，蝶族故地一年荒凉过一年。父皇怜我，将我认做女儿养在身边，给我无边宠爱。”忍冬说到这里，看向斗雪，轻笑，“你别恼我，我想你这么聪明肯定也知道，父王对我的宠爱，一是出于可怜，二来，也难说有几分是看在点英杖面子上的。”
谈话到这个时候，斗雪瞧着也放松下去，想来对于接下来要谈的内容，大致猜到了方向。她轻点个头，是认同之意。
忍冬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根簪子，使妖力一催，便将它化作两尺长的杖。那杖白玉为杖身，红石为杖头，通身往外溢散灵气。
正是本属万蝶之王的王杖。
“此王杖天生地养的灵力，对花草树妖的修行有所助益。这一类的妖尽管有他们自己的王，却一向以蝶王为尊。如今王杖在我手里，我体内又有羽丹，是唯一用得动这点英杖的，那些花草妖们，便以我为代尊主。是以，我心里无比清楚，父王怜我宠我是真，借我拉拢各族也是真。否则，那世间只此一枚的隐息珠父皇怎会给我，怕只怕我在人界出了事，日后他若想号令那些花草妖族，便要多费些工夫。”
斗雪幽深的眸子，难得的浮现一抹笑意：“还以为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不想，却是个清醒的。既然如此，想必你也很清楚，宗博那小子何以想方设法要娶你。”
“二哥要的不是我，他图的也是点英杖。”
“也不尽然。他自然跟父皇一样，想要你背后的点英杖，但他对你的疼爱也是不假的，鱼与熊掌可以兼得。对你而言，与他成亲，有利无害，若是将来生下蝶族血统的后代，你蝶族或可再度强盛……眼下，你却找我来说这些。”斗雪深看了她一眼，“难不成，想拒绝这门亲事？”
忍冬将点英杖收起来，托着腮冲她笑：“我不想嫁给二哥，除了我不喜欢他，还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嘛，与父王更器重他而不是你的原因，是一致的。”
对面她，目光微颤了一颤：“是什么？”
“你看，这不就绕回来了！”忍冬笑眯眯地伸出三根手指头，“嘿，你帮我做三件事，我告诉你啊。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这丫头，拿捏住了她的心结。她耐着性子听了这么半天，不就是想听到想要的答案么。
“绕来绕去，在这儿等着我呢。可，我又怎知你是不是骗我。”
“疑心别那么重嘛。”忍冬轻拍斗雪放在桌面的手，一脸友好：“我是有婚约在身的，便有足够的理由回绝宗博的提亲，哪怕是父王也不能强行赐婚。而你，也大可以拿此做文章。我话已至此，信不信由你咯。”
斗雪在妖界的浑水里沉浮多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然而机会难得，她如今的处境，想要拉拢一位有力的帮手，属实不易。最难之处在于，她根本不知自己的父王，究竟因何对她缺乏喜爱。忍冬弃宗博而选择与她合作，原是斗雪不敢奢想的。
她在夕阳下思索了很久。地上拉出长长的一条影子，许多时候，她的影子都是这样落寞的。片刻后，她转回身，摇了摇头。
“可据我所知，蝶族那两枚羽丹可以互相感应。柏影在同辈之中，天资最为卓越，少年成名，更有美称‘小火凤凰’。倘若他没死，以他的本事，定然已经找上你了。可他至今却全无踪迹，多半是早没了。”
忍冬拿起糕点咬了一小口，不甚在意：“唔……也许吧。婚约还在，死不见尸，有这两条不就足够了。”
两两无言。暮色四起，很快黑夜就要来临，将许多的秘密藏进看不见的地方。
“哪三件？”斗雪问。
“啪！”忍冬愉快地打个响指，“放心，我让你做的事绝不会让你为难——那天你也听到了，父王说，宗博在人界的位置不定。我呢，一个虽然受宠却无实权的公主，手下没什么人，想要找到他难于登天。”
“你想让我帮你找。”
“要想联系上宗博，父皇其实有很多种办法，但是他非说找不到。那就说明，他并不想要我找到。那么，宗博那边，即便接收到我传过去的讯息，也未必会回应我。”
“虎王是你的仇人，父皇为何不想让你找到？”
“因为一些……真真假假的东西。”忍冬耸耸肩，“你和宗博斗了这么多年，他身边不会没有你的耳目。阿姐，我希望你尽快帮我找到他在哪儿。”
斗雪：“另两件呢？”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要一件一件的办。”忍冬朝对方伸出去手，“喂，倒是给我个私下联络的法宝啊，明面上咱们可是见面就掐的。”
斗雪犹豫片刻，给了她一片翎羽：“别弄丢了。”一只鹰，生来仅有一对翎羽可以互为联系。
忍冬将雪白的羽毛收入怀中，笑眯眯地也塞给她一个东西：“合作愉快。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今天逛商场，看到个戒指很漂亮，比那个朱炎指环更适合你。送给你了啦！”
斗雪手中摊着一枚粉白的小戒指，咋一看很精美，仔细一看做工却很粗糙，不过是小饰品店里淘来的小玩意儿。
她说不上嫌弃，更说不上喜欢。
“是山樱花，很适合你。”
斗雪收好戒指，“嗯”了声，然后化作了雪白的鹰，振翅高飞，眨眼之间消失在天际。
合作共赢，一切都会好的。忍冬挥手相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里总算是踏实了。干掉盘子里最后一块鲜花饼，她拍拍鼓囊囊的小肚子，再也吃不下。周凌的投喂过于频繁，仅这两天腰都粗了呢。蝴蝶本就飞得慢，再胖下去，怕要飞不动咯。
这几天焦心也是焦心，说舒坦也是舒坦，向下看，满院子的花深得她心。临别了，倒舍不得起来。
夜色越来越沉，当楼下抽油烟机的声音停下来时，瑞香终于打着哈欠出来了，揉着眼睛问：“我睡了多久？”
忍冬叉着腰，正围着阳台转悠消食，斜楞她一眼：“大半天。我拿簪子出来都没抖醒你，你可真是个睡神。”
“啊？我是不是又错过什么了……”
“走吧。”
“去哪儿？”
“随便，总之不来这儿了。”
“啊，你不是还没搞明白周凌吗。他能感应你啊，以后都不来了？！”
忍冬没有回答，手指一动，将这个聒噪的魂魄塞回点英杖里。自远方而来的风吹散蒲公英的种子，银白色的蝶便同这些种子，一道隐入无边夜色里。
十分钟后。周凌放下盘子，皱了眉头。
二楼晒台，她方才明明还在这里，这会儿却遍寻不到方位。遮阳棚下的小圆桌上，吃干净的盘子里放着那朵粉水晶玫瑰，玫瑰下压着今天活动拍的照片——一人一妖笑看镜头，将手举过头顶，比了个不标准的心形。
唯玫瑰花心的戒指，不见了。
这次应该不是被抓走的，这次的离开，是不辞而别。月色拖出长长的影子，夏虫声声，又是一个宁静的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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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