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复杂

【这个世纪疯狂,没人性,**透顶;而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弗朗索瓦丝·萨冈】

夏酌和霍秋然逗留在Y市过春节。霍秋然见过鞠正寻之后的唯一任务就是配合夏酌见机行事。他得闲便去帮Y市刑侦队调查何艺姿的命案。鞠正寻给他的线索足够确定和抓捕嫌疑人,但是鉴于不能暴露鞠正寻这位刚刚倒戈又死遁的重量级“线人”,霍秋然只能费尽心机地缓慢引导这场调查。

而Y市刑侦队在春节期间也的确人手不足,既要应付何艺姿案招来的前赴后继的媒体,又要忙着在酒吧街大规模地禁毒、扫黄。霍秋然得到上面的调令,负责调查何艺姿案,小有进展,双方便都觉得互赢互利,合作愉快。

霍秋然一口咬定自己只是度假期间偶然到“淦”酒吧里听音乐、看跳舞,连酒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根本不知道这家酒吧涉|黄|涉|毒,当地的禁毒大队便也拿这位从天而降的小爷没什么办法,更不知道就是这位小爷亲自驾车把酒吧老板齐旻和当天出钱最多、玩得最嗨的那位名叫“萧遥”的客人放走的。

夏酌则另有重任。

李局联系到他,说上次在酒吧没能让他玩尽兴,但组织在春节期间还有个局可以让他去玩,就在他酒店附近的一处隐蔽的会所里。

会所的名字听起来就挺隐蔽——森林会所。

夏酌单独赴约,一进会所才发现,这并不是酒吧里能嗨翻天的那种“下流局”,而是西装革履、人面兽心的“上流局”。

他立刻反应过来,只有在“下流局”玩儿得开,才会获得来这场“上流局”的资格,并且也不必再去那种“下流局”里找乐子。

初三他打人的时候就已经体会到了社会的复杂,高二时与被开除学籍,留学远走,他又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复杂,可是直到这一天,他才亲眼见到,原来真正的“复杂”都藏得太过隐蔽,根本不足为外人道也。

在这个“上流局”里,他第一次见到周骁的父亲周锐军,也再次见到了已经成为明星“吴楚宸”的周骁本人。

会所里云集着明星、富商,甚至像周锐军那样的政|要。

会议的主题跟这些从各个行业跨界至此的人竟然都能勉强沾到关系——外交礼仪研讨会。

夏酌不必以“萧遥”的身份赴会,而是以A市公安大学心理学教授夏遴的身份至此,还是被冠冕堂皇地邀请过来讲座的。

会议长达两天,排满了讲座。他知道,这根本不是“组织”临时攒起来的局,而是因为他在酒吧里表现“良好”才被临时邀请来的,也是吴星辉担保他进来的。

讲座日程表上清楚地写着每个演讲者的演讲标题、姓名和一句话简历。

夏酌的演讲标题还算吸睛,叫做“谈判微表情管理”。他根本不用做什么准备,只从自己的课件里东拼西凑起一堂小课就算完成任务。

令夏酌觉得好笑的是,他自己的一句话简历上没有抹去“公安大学”里的“公安”两个字,却抹去了“犯罪心理学”的“犯罪”两个字。

看来这场会议,真是“上流”得很,也“礼仪”得很,怎么能跟“犯罪”沾上边呢?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日程表。日程表上的确有很多讲“外交礼仪”和“商务谈判要领”等主题的演讲,有宏观如“对外商务谈判守则”,也有细致如“各国外交服饰穿搭伴手礼”。

演讲人里有像他这样的大学教授,也有去国外参加过多场巡演或是从国外的偶像训练营学成归来的明星,还有真的参加过多场对外谈判的富商和政|要。

日程表看起来无可挑剔,完全符合会议主题。

对于夏酌来说,演讲日程表上唯一的亮点就是“谭熙”这个名字。

前两年,夏酌在“书友粉”的推荐下挖掘到了谭熙这位华裔学者,自己在推书之余竟也成为了谭熙的书粉。夏酌没想到会在现实中见到心仪书籍的作者,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本尊。

谭熙的演讲题目是:外交礼仪中对各地宗教文化的尊重。

他的一句话简历则是出席这次会议的所有演讲者中最具学术性也最不接地气的一句:美国哈佛大学比较宗教学副教授。

夏酌很想给霍秋然打个电话,让他去附近书店随便买一本谭熙的书,送过来给他求签名用。可惜他知道霍秋然在跟Y市刑侦队周旋,忙得小心谨慎,自知不便打扰,于是只好作罢。

夏酌很庆幸自己的演讲跟谭熙的演讲并没有时间冲突,这样他就能在糊弄完自己的小讲座之后好好去听一听谭熙的演讲。也算是以公谋私地开个小差。

来参加这场会议的人太多太杂,夏酌并不认为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变色龙组织里的人,尤其是哈佛大学的华裔教授,更不该跟国内的犯罪团伙有什么瓜葛。这种上流又高端的会议请谭熙过来,估计纯粹只是为了“哈佛”这个噱头。

夏酌的讲座来了很多人,而且全都是他认识的人。就算没有打过照面,也是他能认出来的名人。

观众席里,政|要中,军衔最高的是周锐军,但也没有高过吴星辉。富商中,富豪排行榜位置最靠前的应该是某大企业的女老板,夏酌入行后才了解到,原来当年要挖他出道的程影传媒都只是他们旗下小小的子公司而已。明星中,粉丝量最大的就是红遍全亚洲的当红小生,谭嚣。

虽然这几年夏酌也能勉强算是年轻一辈的顶流明星,但他志不在此,一直绯闻多,作品少,出名全靠用脸炒,连他自己都觉得汗颜。

而谭嚣不同,人家真是凭实力圈的粉。他出道早、作品多、面相好、才艺高,一心一意投身娱乐界,跟夏酌最大的区别就是零绯闻。

如果说这次会议请来的男明星里也有被“组织”潜规则的,那最可能的就是谭嚣,最不可能的也还是谭嚣。

不过夏酌对一个同行的私事没有任何兴趣,更何况他们两个在粉丝数量和质量上都差得很远,根本没有可比性。他只想赶紧讲完“谈判微表情管理”这一课,然后去谭熙的讲厅占个靠前的好位置,近距离欣赏一下真正的学者风度。

夏酌的讲座很成功,毕竟这些内容他已经在公安大学的犯罪心理学基础课上反复讲过很多遍。

然后他也顺利到谭熙的演讲厅占了一个最前排的好位置。

只不过,夏酌等来的哈佛教授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或者说,他没有具体想过哪位学者的模样,只觉得学者的魅力都来自知识和思想,而不是样貌。

但这位教授长得实在太过亮眼,而且居然就是刚才坐在观众席的谭嚣?

谭嚣,谭熙……

就连夏酌这个在现实生活里一人饰演两角的“惯犯”,也很难想象有一个人竟能比他做的更绝妙。

绝妙到完全不可能做到。

一个是学术著作颇丰、畅销书销量极高、国内粉丝仅出没于豆瓣和知乎的美国教授,一个是内娱炙手可热、频频出镜、微博粉丝几千万的大明星……既然没有穿梭于平行时空,那两个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不过惊讶归惊讶,讲座开始之后,夏酌立刻就发现,站在上面演讲的,真的就是一位很学术的教授。

年轻的教授在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之上,竟然还平添着几分遗世独立的仙风道骨。这样的气质,必是多年陶醉于书斋之中才能颐养出的超然脱俗。他多余的寒暄不说,句句都是引人深思的经典,与那位当红的明星在各大舞台上浓妆艳抹、哗众取宠的样子完全不同。声音也不同。

只是夏酌从未见过谭熙本人,也没有特意上网搜索过这位学者的样貌,所以就从来没有想到两个隔着千山万水的人竟然在不同气质的笼罩下还能在皮相上长得这么像。双胞胎吗?

他们同姓谭,或许真就是呢?夏酌难得真心地八卦一回。

夏酌作为以网红身份出道的艺人,虽然和通过偶像训练营里专业培训选拔出来的亚洲大明星谭嚣没有什么可比性,但是他自诩跟这位华裔教授还是有一点点可比性的。

比如在讲座方面都挺会摸鱼偷懒。

谭熙比夏酌还懒。四十分钟的演讲时间,夏酌好歹讲了三十分钟,留十分钟回答问题,谭熙却只讲了二十分钟。

谭熙的讲座太不接地气,观众本就不多,观众席的问题更是全都来自夏酌一个人。

夏酌的问题提的也很不接地气,因为观众席里只有他一个人读过谭熙的书,且在百忙之中读的还算认真。

于是等夏酌最后一次举手提问的时候,整个讲座厅里就只剩下夏酌和谭熙两个人。

“谭教授,昨天我朋友问了我一个关于职业道德的问题,我就向他推荐了你的著作,希望可以帮他解惑。”夏酌仍坐在观众席最前排。

谭熙则终于走下讲台,坐到了夏酌旁边的椅子上,静等夏酌提问。

夏酌大致总结概括了一下霍秋然对于放走鞠正寻这件事的心结:“他不确定要怎么宽恕一个人的罪恶。我们的法律上没写,但是宗教里,应该对这种疑惑解答得很有说服力吧?”

闻言,谭熙垂眸笑了笑,反问道:“夏教授是研究犯罪心理学的,确定要把这门实用科学的尽头引向宗教学吗?”

夏酌不置可否地没有回答,又听谭熙温和地说:“在一些古老且经典的教义里,人们把同性恋都定义为一项‘罪’呢。面对这种‘罪’,讨论‘宽恕’有什么意义吗?”

夏酌忽然觉得谭熙本人远比他写的畅销书有趣得多。

“姑且不讨论LGBT这么时髦的问题吧。”夏酌敛去笑意,“杀人,这个从古至今总都算做‘罪’吧?”

“是,而且也一直是很时髦的话题。”谭熙说,“比如‘堕胎’。一旦能够检测出胎儿心跳,那么堕胎在美国本土面积最大的州,得克萨斯州,就全州违法,这是2021年才生效的法律。可是如果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被性|侵导致怀孕,不杀胎儿的话,这个小女孩的一辈子呢?一个连母亲都不欢迎的孩子,一旦出生,谁来确保这孩子的身心健康和成长轨迹呢?他会不会也成长为一个危害社会的罪犯呢?这样的杀人,应该算做一项罪恶吗?可胎儿是无辜的,他都已经有心跳了呢,他也有可能成长为一个对社会有益的人。那这样的杀人,是否算做一项罪恶呢?”

“还有给死刑犯做出判决和执行死刑的人,他们需要被宽恕吗?或者杀一个人就可以解救一群人的那个人,他们需要被宽恕吗?”

“跳出个体间一对一的仇杀,从宏观来看,或者即使是从微观上看,世界上谁又是完全干净无辜、不会给世人添加一丝一毫麻烦的呢?”

“最后回到你的问题。如果宗教真能教人宽恕,又为什么要定义那么多宗罪呢?”

一时间,夏酌竟被谭熙狂轰滥炸给他的那些凌驾于法律之上的哲学问题给问懵了。

“夏教授,如果你也对杀人动机和道德伦理比较感兴趣的话,那么我们不妨一起去听听这个人的讲座。”谭熙点了点夏酌手中的讲座日程表。

他点的那个人叫黄序颖。

一句话简介:生物学家,就职单位保密。

讲座题目:境外疫苗的注意事项。

夏酌对这个题目并不感兴趣,但是谭熙的邀请十分诡异,他也只好跟着谭熙移步到另一个讲厅。

途中他终于问了个轻松的问题:“你认识谭嚣吗?”

“当然,嚣嚣是我弟弟。”谭熙借托眼镜的契机指向自己的脸,“这还不够明显?一上午有很多人问过我们是不是双胞胎。”

夏酌打量着谭熙,却摇了摇头:“你们不是双胞胎。”

谭熙笑问:“夏教授是通过观察微表情确定我没说实话的吗?类似于说话的时候眼睛看向哪个方向?”

“差不多。”夏酌解释道,“但也不完全是通过微表情,更多的是通过语气和动作中的反常。你突然特别高兴,眼里泛着亮光,也没有一开始就直接承认你们是双胞胎。”

“你果然是心理学家。的确不是双胞胎,我比他大两岁。”谭熙又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只是照着他整过容而已,没想到直到现在还这么像。”

夏酌惊讶地看向谭熙。

“嚣嚣跟我说他认识你的双胞胎哥哥。”谭熙也打量着夏酌,“夏教授,不知道是你和你哥哥长得比较像,还是我和嚣嚣长得比较像?”

夏酌的回答明确又模糊:“应该还是‘双胞胎’比较像。”

毕竟夏酌和夏遴本就是同一个人,而谭熙和谭嚣只是一方整容整成另一方的兄弟。

谭熙并不介意,掏出手机说要给夏酌看一张照片。

夏酌以为谭熙要给他看的是谭氏兄弟二人的合影,方便作对比,没想到谭熙边走边给他看的是另一个人的照片。

陌生人,夏酌没见过。亚裔,中年,戴眼镜,偏瘦。

谭熙只给他看了一眼,便匆匆收起手机,低声说:“一会儿请夏教授帮我看一下,黄序颖和照片中的人,是同一个人呢,还是兄弟、双胞胎,或者只是替身、傀儡。”

夏酌警觉道:“方便问原因吗?”

谭熙低声回答:“夏教授,我是慕名而来,特地来找你帮忙的。但是现在会场人太多,晚一点跟你说。”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别拒犟心
连载中虞安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