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倾诉

【不成熟的爱是因为我需要你,所以我爱你。成熟的爱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需要你。——艾瑞克·弗洛姆】

夏酌想让时与平静且专注地梳理混乱的情绪,所以只是松松地抱着他。

时与的额头抵着夏酌胸膛上的翅膀纹身,长长叹了口气,说:“我早该知道她不是我的亲妈。印象中,她都没有抱过我,小时候没有抱在怀里过,再长大点儿,连个拥抱都没有过。她也没打骂过我,连句重话都没对我说过。”

“你小时候那么乖,跟个小姑娘一样,让背诗就背诗,让练琴就练琴,实在没什么好打骂的。”夏酌说,“谁当你的后妈,应该谢天谢地。”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正是因为她跟我不亲近,我爸也不怎么管我,我才连个正常的叛逆期都没有。”

夏酌分析道:“父母和孩子的关系的确是相互影响的。你小时候,他们没给到你那个年龄迫切需要的关注度,所以你才格外听话,想获得父母更多的认可和疼爱。到了青春期,他们对你的关注从来就没达到使你感觉有压力的程度,所以你也不需要叛逆。”

“其实我小时候是真的很期待她回家跟我玩儿一会儿或者聊聊天的,比期待我爸回家还要期待。她虽然从来没去给我开过家长会,但是我看到过班里同学的那些父母,我一直觉得我妈妈是全世界的妈妈里最漂亮的那个。别人也很羡慕我有个明星妈妈。那时候她还进组拍戏,我偶尔而能去探个班就特别开心。”

“后来我们出国定居,我每年放假她都带我到处旅游,我觉得我跟她的关系更像朋友,而不是母子。除了给她拍照的时候她会教育我,其他时间不管我干什么她都不管。我想吃什么、买什么、几点睡、几点起,她都没意见,只要我把她的照片拍好看就行,不像别人家的妈妈,会管、会阻拦,会说不要乱花钱、乱买东西之类的。”

“我也一直以为,我的妈妈特别通情达理,特别善于跟孩子平等相处。不管怎么看,我妈都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妈。”

“可是十五年里的一切都是她给我爸演的戏而已!我爸一死,她的戏就杀青了。那阵子我是真的恨她恨到牙痒痒,怎么可以对我爸和我这么绝情?我还躺在病床上她就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她不是我亲妈,然后没过几天就跟别人跑了!”

“后来爷爷奶奶……我没钱给他们买块好墓地,只能硬着头皮放下所有自尊找她借钱。结果她二话没说就给我汇过来了一大笔,还问我要不要更多,也说如果我想重新回美国上大学的话,她随时可以给我交申请费和学费。其实她那么说之后,我就不恨她了,但是也不想再理她,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一厢情愿地把她当母亲看待,她却把母子情分拿金钱衡量,那我的感情也只能到此为止。”

“我在美国那么多年,她联系过我很多次,我没给过她任何回应。我怕她是要来找我讨债的,我没钱还她,更怕她是来施舍我的,我也没有多余的感情能再给她。我就像只鸵鸟一样躲着她,她也就只是逢年过节才给我发消息问候几句。”

“就连那些问候,我都没有回答。现在想想,我是挺混蛋的。就算不是母子,对朋友、对熟人,何况还是长辈,我也不该这样儿。”

“但那是因为她死了,我才会懊悔,懊悔没让她当面把她查到的事情告诉我们。也是因为我们找到了她留下的东西,我才会特别懊悔。如果她现在还活着,我还是不会搭理她,也不会让她找上你。如果我们没有发现她留下的东西,我也顶多是伤心难过,并不会这么悔不当初。”

“夏酌,对于她的死,我很伤心,很自责,但更多的是后悔。我后悔当时为什么没让她把话说清楚,更后悔这么多年来,我们同在美国,我都狠心狠到没去见她一面,连一次电话都没给她打过。我希望时间倒流,我可以面对面地跟她道谢,也跟她道歉,告诉她我原谅她了,告诉她我长大以后能够理解一些因为仓促而做出的错误决定了。我没立场怪她绝情,因为我是她带大的,我比她更绝情。她抛下了我,而我抛下了你!”

听时与的声音微颤,夏酌抬手帮他擦了擦眼泪,说:“与哥,世界上最难受的感觉就是后悔,无药可治,只能靠时间慢慢消化。亲友过世,我们的难过其实很大部分都来源于‘后悔’。后悔以前为什么没能对他们好一些,为什么没能多陪陪他们,哪怕多吃一顿饭,多打一通电话聊聊天也好。可是人一死,这些我们就全都做不到了,于是又多了‘无能为力’的失落感。这些都是正常的情绪,你说出来,发泄出来,就会慢慢消化掉。你把这些伤心、难受全都告诉我,我陪你一起消化。”

时与握起夏酌的手,虔诚地亲了亲他的手掌心。

“宝贝儿,我再也不会跟你赌气较劲,再也不会抛下你不管,再也不会一边生气还一边暗中期待你能来找我。以后你要是跟我生气,我就哄你、追你,穷追不舍,反正再也不会离开你。”

“好,我们都不要再做让彼此后悔的事情。以前我也有错,自卑又自负,根本没想明白你其实需要很多很多的爱,而我其实也能给你很多很多的爱,并且是别人给不了的那种。”夏酌吻上时与的唇,闭着眼睛在亲吻的间隙呢喃着说,“与哥,我爱你,特别爱你。每次亲你,我就觉得我整个人都快化了。”

“可我刚才……”

“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了。”夏酌亲了亲时与的额头,“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说过,你对我做什么,都不需要经过我的允许。这话我给你录下来发给你,你要是再想跟我道歉,再因为这件事产生后悔的情绪,就赶紧放出来听听。”

“我刚才起码得算家|暴,这都不是道歉能解决的问题。”时与迅速亲了夏酌一口,立刻爬起来给他继续处理伤口,只剩最后一处伤,也是夏酌最想逃避的最严重的一处。

“家|暴是指家庭成员之间的暴力,咱俩又没结婚……嘶,疼啊!”夏酌抓起一个枕头就想去掩盖那处伤口。

“别动,我得先给你清理一下血迹,上药才能恢复得快。”时与把枕头扔开,补上一句,“宝贝儿,咱俩是算作过‘家庭成员’的,我成年以前,监护人是你妈。”

“行吧,我一个研究犯罪的不跟你一个外科医生一般见识。”夏酌紧抓着被子,忍痛道,“你刚才算不算家|暴我不跟你争论,但是你现在绝对是!”

“那我刚才那么对你,你什么感受?”时与尽量放轻了动作。

“挺委屈的,某些人口口声声答应过我这辈子不跟我动手,结果呢?”夏酌觉得时与给他清创上药的过程简直就是上刑,整个人从脊椎缝疼到了天灵盖,的确是很委屈。

“结果呢……”行刑的人懊悔地感慨着。

“结果与哥虐我千万遍,我待与哥如初恋。”夏酌只能用调侃来缓解疼痛带来的生理性紧张。

“什么叫‘如初恋’?你初恋难道不就是我本人?”

“你怎么知道是你,不是大宇哥呢?”

“靠。不管是谁,你初恋如果不是我的话,想想我就要疯。赵泽宁、胡巍宇、霍秋然,谁特么都不行!”时与手里的棉签忽然戳了夏酌一下,夏酌根本无力追责这是故意的还是手抖的。

夏酌苦笑:“赵泽宁为什么会躺枪?他是直男。”

“你什么时候知道你不是直男的?”时与又把棉签送进了更深的地方,弄的夏酌大脑空白,疼得没有心情回答。

时与只好追问:“你第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

“这谁记得?”

“春梦总记得吧?”

“春梦也不记得啊。”

“靠。我都记得我是什么时候,你居然不记得?”

“与哥,我只记得我的春梦里全都是你。第一次具体什么时候是真的记不清楚了,大概就是高一那会儿吧。”

“那要是我高一没回来,你的春梦里就不是我了对吧?”

“可你回来了啊。”

“万一我没回来怎么办?”

“这……”夏酌一边忍痛还要一边绞尽脑汁应付某个疯子的胡搅蛮缠,终于灵机一动,“那我就等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再什么时候情窦初开。”

“太假,但我爱听。”时与笑着放轻了捏着棉签的动作。

夏酌被痛感刺了个机灵,才想起来说:“除了刚才说的那些人之外,还有一个人也一直在影响你的情绪。”

“是啊,这个人就是你。”时与坦言,“你的一举一动都能让我的情绪大起大落,尤其是看你在酒吧跳舞却不能把你法办了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忍的多难受。你说愤怒、烦躁、嫉妒、后悔那些负面的情绪需要宣泄,可是,难道浓烈的爱意就不需要宣泄吗?我压抑那些负面情绪压抑得是很痛苦,可我觉得,让我压抑对你的冲动才更痛苦。我不想一个人回去,不想离开你,更不想每次都是你送我离开。”

“那就改机票,跟我一起回?”夏酌看医生陆续把东西收回医药箱,终于松了口气,翻过身来,面朝着时与,朝他伸手,示意再躺下抱一会儿。

时与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又上了个闹钟,把医药箱和手机放到一旁,重新躺下抱住了夏酌。

“所以,改机票吗?”夏酌又问了一遍。

“不用。”时与叹道,“我得回去做手术。”

“与哥真是个悬壶济世的好医生。”夏酌奖励似地用手指刮过时与的鼻梁。

时与抓住夏酌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严肃地说:“其实不是。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夏酌不在意地笑了笑:“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把你想的有多好呢?”

“我知道。”时与沉下了声音,“可我不是以前的我了。我不是能跟你一起合奏梁祝、跟你一起参加奥赛、跟你一起打篮球的高中生。我现在是个心理疾病发作起来就六亲不认的人。而且就算我心理疾病没有发作的时候,我也是个冷血的人。你努力追求的公道、正义、真相,那些阳光、正面、积极的东西我其实统统都不在意。我只知道人死不能复生。”

“宝贝儿,因为你温柔善良,所以你才会觉得我‘悬壶济世’,但你要知道,我疯狂地做手术根本就不是为了那些病人的生死。”

“徐萌成功切完那小孩儿的脑瘤他还会炫耀、会得意、会沾沾自喜,也会经常去探望那孩子,替那孩子高兴,为那孩子庆祝。而我呢?我满世界做过的复杂手术可不比他少,但我从来不得意。我的病人如果不找我复查,我根本就不会再搭理他们。我也没工夫去写太多学术文章或者去研讨会做报告,不然以我的水平和经验,不可能只是南医大的助理教授。”

“我一心只想亲自操刀做手术,不想争虚名。手术成功后,我也从来不会替我手术刀下的病人高兴,因为成功是应该的。不成功的,也真的不是我的问题。我的手术成功率和每年经手的心脏手术数量在业内是数一数二的高,世界范围内的业内。我在纽约的时候就已经有很多病人是从各地慕名而来的,现在更是。但是我那些病人如果知道他们的主刀医生到底在以什么心态给他们做手术,他们肯定要闻风丧胆,根本不可能大老远跑来挂我的专家号。”

“别告诉别人,夏酌,这是咱俩之间的秘密——其实他们对我而言都只是样品而已。实验样品,**样品,就像题海战术里的题,或者说是维护我手术刀的磨刀石。我只有不断地练习和积累,才能做到万无一失。为了你这颗心脏,我可以拿别人的练千千万万遍。但是练过那么多,我却又压根不想把任何技术用在你身上。”

“强迫症?纠结狂?还是变态、神经病?”时与坦然地看着夏酌,“这才是现在的我。为了不再担惊受怕,我早就变得残酷、冷血、现实,甚至疯癫、魔怔。我说我想倒退回‘喜欢’你的状态,是因为我自省觉得,我对你的‘爱’,早已经控制不住地扭曲了。我不想再伤着你,所以我必须提前回去冷静一阵子。”

时与抱着夏酌倾诉了很多,夏酌安静地听完后,抚着他的手说:“别害怕,与哥。别害怕这个世界,也别害怕你自己。不论你怎么对我,我都承受得住。‘喜欢’我不嫌淡薄,‘痴爱’我也不嫌扭曲。你不是以前的你,可我也不是以前的我。我们只是长大了。既然我们长硬了翅膀、长出了爪牙,难道就不允许我们的感情也变得张牙舞爪一些吗?”

“宝贝儿……”

“与哥,我爱你。你索求多少,我都给得起。”

“可如果我再变成一个冷血怪物怎么办?”

“那你就是索求我的耐心咯。免费的东西,我更给得起了,你要多少有多少,后半辈子的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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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拒犟心
连载中虞安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