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张爱玲】
怀抱像沉静的夜,既能包容万千思绪,也能化解百感交集。
轿车熄了火,灭了灯,电台里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时与拥着夏酌,良久过去,未敢多言,怕说的越多,夏酌就越自责。
时与知道自己的履历在外人看来或许是一道道无可挑剔的光彩,但是在夏酌眼里却是一次次伤痕累累的剥夺。他想好好组织语言,争取赶紧化解夏酌的自责。
夏酌渐渐平静下来,时与才将他松开,在湿润的睫毛上印了一吻,劝慰道:“宝贝儿,让你心疼是我的不对。可我没办法修改已经做出的选择和已经过去的时间,以前、以后,我也都没办法不对你全心全意到用力过猛。我怎么爱你,是我的方式,千错万错也从来不是你的过错。”
“与哥。”夏酌的目光沿着路灯下时与的眉心、眼尾、鼻尖、人中眷恋地描摹,最后停在薄厚适中、能说会道的双唇上,“我也爱你。一爱就是好多年。”
夏酌的吻刚浅浅碰上时与的唇就被警告似的咬了一下。
“回家再玩儿。”时与制止道,“我浑身是汗,得先洗个澡。”
“好。”夏酌还是将浅吻补得深了一些。
……
霁月山庄的独栋别墅里,时与已经刷夏酌的卡买齐了必备的家具,把这套房子布置得风格简约,色调冷淡,但是线条优美,没有杂乱的装饰,只有略显空旷的敞亮。
时与去讲座穿的是中规中矩的白衬衫、藏蓝领带、深灰色西装、黑色长款外套,又系了一条深灰色羊绒围巾。他穿着这身行头走进客厅开灯,换来夏酌一句评价:“你把这儿弄的跟个现代美术馆一样,时馆长。”
时与脱去围巾和外套,松着领带说:“你就是我这儿唯一的藏品,镇馆之宝,一块儿璞玉——待经琢磨,可成大器。”
“是么?”夏酌也脱了外套,里面是他在时与演讲之前抽空去换的一套武警的冬季常服。“你打算怎么‘琢磨’我?”
“‘耳鬓厮磨’怎么样?”时与笑问。
“那别说是‘璞玉’了,就是‘铁杵’也能被你磨成针。”夏酌笑着捏了捏时与的耳垂,结果就捏着耳垂把人直接拎到了二楼主卧里的浴室。
然后夏酌就后悔了。
“怎么样,改装的不错吧?”时与已经开始放热水。
“你什么时候把淋浴改成……这么大个浴缸了?”夏酌前些日子单独来过一次,来意是把和李局的电话录音存到保险柜的电脑里,当时来去匆匆,压根就没进主卧的卫生间,所以现在才看到这个改造,惊讶道,“本来挺大一个卫生间,现在恨不得三分之一是浴缸,你怎么不干脆把这儿改成一游泳池?”
“这叫jacuzzi,宝贝儿。我刷你的卡消费了什么,你完全不看的吗?”时与解着衬衫扣子说,“哥浑身肌肉酸痛,得泡澡缓解。这里面儿还带按摩的,咕嘟咕嘟冒泡泡儿那种,装了之后我还一次都没试过呢。”
“……”
“夏警官,要不咱俩一起试试?”时与笑着拉住了绕在橄榄绿长裤上的黑色皮带。
“我去客房冲个澡,时大少爷您慢慢泡。”水还未放热,夏酌的耳根已经烧红了。
“好主意,先冲一下,然后再过来泡,到时候jacuzzi也ready了。”时与蹲下关好硕大一个浴缸的放水阀门,又拽起夏酌的皮带,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客人房的淋浴浴室走。
等他们一人围着一条浴巾回来的时候,jacuzzi里的热水确实满了,而“璞玉”和“馆长”的全身各处也多了许多从绯红到淤紫的吻痕,不均匀地分布在脖颈之下,衬得两人活像从训练营里逃出来的伤兵败将。
夏酌已经迈进浴缸,时与不知从哪里随手抓了两颗粉红色的泡澡球丢进水里,小球遇水迅速溶解,缓缓散发出玫瑰香,也把一缸水染成了淡淡的粉色。
时与坐进水里,打开浴缸的按摩装置,水里开始咕嘟咕嘟冒泡泡,两个泡澡的人登时像置身于女巫煮的一锅毒汤之中。
“与哥,这锅汤的色香味……还挺少女。”
正靠在一处泡泡的源泉上享受按摩的时与闻言突然睁开眼睛看向夏酌,似是想到了什么,又眯起眼睛,语气不善:“靠,这样儿不行。”
水汽氤氲,为夏酌面上冷清的棱角镀了层难得一见的温柔。“什么不行?”
时与凑到夏酌面前,挺严肃地问,“我还是没懂,霍秋然特么拿哪只眼睛看出你哥我是受的?现在连你也觉得我用这个bath bomb太少女?你们怎么不干脆说我娘炮呢?Bath bomb是买jacuzzi人家过来安装的时候送的,什么颜色都有,送了一大筐,我刚才随手拿的!”
夏酌愣了一瞬,随即抿嘴而笑,笑得克制,却笑意久久不止,笑得时与都快发飙了。
“我特么跟他说我是攻,他顶多是助攻,然后他也这么看着我来着,我觉得他当时也快要笑出来了!”时与愤愤不平地靠回了池壁,“就因为哥第一次让着你,这辈子我都咸鱼翻不了身吗?”
“这不是浴球颜色的问题,也不是第一次怎么弄的问题。”夏酌笑道,“再说霍队又不知道咱俩怎么弄的。他只是单纯想上你而已。”
“卧槽?他妈的。禽兽。FML。”时与闭目运气。
“上你心切,所以攻受不分、数字不明。”这次换夏酌凑到了时与面前,循循善诱地说,“我也想让你当零,永远别翻身。”
“靠。不行。别想。没门儿。”时与赶紧推开俯身在他眼前的人,却没用多少力气,发现手臂沉沉的,实在酸痛。
无力的推搡总有撩拨的嫌疑,不过夏酌知道时与今天在训练营的一日游是真的用力过猛,于是借着水中浮力轻松挪到了时与身后,将他环在怀里抱了一会儿,又缓缓给他捏肩膀、捶手臂。
高中的时候两个人学习学累了就会给彼此按摩肩颈、放松手臂,老头儿似的捶背都信手拈来。
时与很久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放松的都快睡着了才想起来说:“辛苦了,宝贝儿。”
“这有什么辛苦的?”夏酌贴着时与的耳朵低语,“你打架累,做手术也累,我得经常帮你按。要不我去考个专业按摩技师证吧?”
“不是说这个。”时与仍懒懒地靠在夏酌怀里,“我是说你一个大好青年,这么多年为我守身如玉都守成直男了,怪学长各种试探你,他都没看出来……”
“那是我没心思揣摩他,也没空搭理别人。”夏酌打断道,“再说你不也一样?你在那么多国际化大都市里待过,还老去酒吧,我不信你身边儿一个基佬都没有。而且你不像我,你从来不刻意掩饰,所以我也不信你身边儿的人没有一个觊觎过你。论守身如玉的辛苦,应该是你比我更辛苦吧?”
“别捏了,歇会儿。”时与关掉咕嘟咕嘟的泡泡,浴室里只剩下偶尔流动的水声。
时与将夏酌的双手捧在掌心里,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前些年我得的病,专业名词是‘述情障碍’,alexithymia。不是你研究的领域,所以我也一直没跟你讲过具体细节,今天讲座上更是一句话带过,毕竟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没人愿意把自己得过的病拿出来唠嗑儿。这个你最能理解。”
“患有严重述情障碍的人,其实不需要甚至非常不愿意进入任何一段亲密关系。我跟你说我这么多年都没喜欢过别人,不是因为找不到取向相同的人可以给我喜欢,而是因为我压根就喜欢不了。我只能勉强维持跟周围人的相对正常的交流,严重的时候,我甚至一个字都不想跟任何人说。”
“好在心理医生不断地提醒我,千万不要陷进自我封闭的世界里不出来,那会是重度抑郁症的前兆。一个人在海外生活,举目无亲,这样的重度抑郁患者,很大一部分最后都会放弃抵抗和治疗,轻松选择自杀,而且自杀之后或许过很久都没有人发现他们不见了。”
“所以那段时间,我不断暗示自己、提醒自己、强迫自己成为一台机器人,每天都把明后天要做的事情写下来,然后按时按点完成这个to-do-list。我必须排满所有的时间,这样才没有空闲陷进一个很像黑洞的世界里,那不是我想要待的世界。就连哪天跟哪几个同学约着一起去实验室、图书馆、咖啡厅、酒吧,都是我给自己安排的必须做的事情。”
“特别严重的那段时间大概是快毕业要找工作的时候,论文和工作申请同时在搞,忙,休息不够,所以情况就很不好。有那么一两个月,我甚至会提前把哪天要跟哪几个固定的人说什么固定的话都安排好了,说完就打勾,表示完成任务。有时候被别人拉着说多了,说了超出我计划范围内的内容,我就会不舒服,甚至会有生理上的不舒服,类似晕车,头晕,想吐。”
“你觉得这样一个有交流障碍的人,用得着很辛苦地守身如玉吗?我巴不得自己待着。”
“这么想的话,你真的没必要再觉得剥夺过我什么、亏欠过我什么。”时与侧身吻上夏酌,吻过许久才反手将夏酌圈入怀中。
一池温热的水已经凉了许多。
时与说:“宝贝儿,你要记得,不管因为什么,我有六年时间是一丁点儿都不爱你、不关心你、不在乎你的,并且是在我没有忘记你是谁的情况下。咱俩之间,这六年是我对你永远的亏欠。我欠你的,远比你能算出来的多很多,所以你真的不要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