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祁迦引并没有在阿稚殿待很久,拿着弓,差李如海捧着羊皮灯罩,便转身离开。冷不防撞见还站在阿稚殿外没走的怀宁。

暮色深深,怀宁背着光,身影伶仃。

她也是意外,仔细观察,才发现殿外果然有侍卫把手。她怎么好巧不巧,在外头站了那么久?

怀宁郁闷头疼,懊恼自己节外生枝,又不得不上前给祁迦引行礼。

看方向,怀宁应该是从东宫过来。李如海暗暗欣喜,还是孺子可教!满以为怀宁在太和殿附近连番错话,是一点不开窍。现在出现,方才知道她手段高明,白天匆匆一瞥,晚上再刻意求见,不是更能加深祁迦引印象?

待会再说几句软语,祁迦引一高兴,说不定就跟她一起回太极殿了。

“孤竟不知,神医颇有修补旧物的癖好。”祁迦引自然也能想到这层,摩挲着牛角弓臂,目光变得戏谑,“既然怀念,当初孤恩许还你夫人之位,你为何故作矜持?还是说,离宫这几年,脸皮越发薄了。思念孤,也不愿意承认?”

他仿佛总能有些稀奇古怪的发现。

怀宁错愕片刻,才看向那把牛角弓。原是他们之前的旧物,那时候她跟他说呆在府上发闷,便送了她这把弓。也算是婚后难得的一点慰藉。如果,他后来没有面目全非的话。

“陛下明鉴,民女早就不记得这把弓了……至于那盏八角宫灯,也不是民女修补的。”

怀宁这时候否认什么?!李如海瞪眼,吓得舌头僵硬,自己刚才还信誓旦旦和祁迦引吹牛,是怀宁睹物思人,偷偷修复旧物。不到盏茶的功夫,就被怀宁拆台。

“陛陛下……”李如海生怕祁迦引发怒,忙赔笑脸,“神医这不是又跟您开玩笑?除了神医,谁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动薛夫人的旧物?”

那便是了。

天底下不可能再有人对这些感兴趣,何况两样旧物并不名贵,修补好了也不见得能卖几两银子。

祁迦引紧皱的眉头舒展,神色恢复讽刺。

作为世家贵女,脸皮薄,心气也难免高傲。可是她设计回宫,设计去太极殿,偷偷修补他们之间的回忆,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证据确凿?

“神医,你一定要口是心非?”

怀宁真恨不能飞到李如海耳边大声咆哮,她根本没那意思!想想又倍感荒诞,祁迦引为何就那么笃定?

她也不想过分揣测,可是倘若祁迦引真心爱过她,就应该知道,失去一个所爱之人的痛苦,是根本没法在失去之后,再面对那些带着两人回忆旧物的。

她只恨不得离阿稚殿远一点,再远一点。

她已经不想再彻夜为他失眠,在想到他如今已经在和别的女人谈笑的时候,一边骂他,一边又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才早早让他厌弃。

“民女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怀宁压抑着眼底的泪,笑笑道,“民女如今旧病缠身,没有力气挽弓,修补它做什么呢?”

又是这句。她不止一次“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

祁迦引冷着眼色步步逼近,逼的怀宁都向后退:“莫非孤说的是天书,一次又一次让神医不可理喻?”

“不能挽弓……神医这是在装可怜,好让孤为此更加注意你?连残废的腿都能断骨再续,旧疾怎么就治不好?嫌弃孤的库房药材不够多,不够你用?既然如此,李如海,你去知会太医令一声,往后神医但凡想取用库房中任何药材,不必报备,直接给她。”

怀宁愕然。

祁迦引脸上依然是薄怒。所以他突然给她取药的权力,并不是出于关心,而是想借此试探,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怀宁更是失笑,侧过脸胡乱揩了揩眼角。她又不是买不起药,他何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字字句句,都在刺她的心肝?

“谢陛下恩典。”她心头浮现许多情绪,最终,又吐不出什么来。

怀宁是真的有些累了,也不想先回太极殿,以免和祁迦引同路。看到他,她的“尸体”不太舒服。

“欸神医,陛下她这……”李如海见她往东宫方向去,伸手想挽留,回头又见祁迦引脸色阴沉,顿时不敢吱声。

“嘴硬,陛下勿恼,神医她就是嘴太硬。陛下您要不要……”

祁迦引没有理他,负手身后,掰了几根指骨,走向了和怀宁完全相反的方向。

*

怀宁当然没有再去东宫,只是沿着花园的小径随意逛了半天,天色暗了才返回偏殿。主殿祁迦引已经亮起灯盏。

他今日居然没去宣室阁处理政务,这么早回来,莫非也是因为刚刚跟自己吵了一架,心神不宁?呵,肯定是自己想多了,祁迦引怎么会在意?

他如今贵为至尊,自己无凭无靠小小医女,根本不可能让他分心。

怀宁脑仁疼得厉害,不想理会了,见瑞雪准备了晚膳,便不停地往嘴里塞吃的。

都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她回想起自己和祁迦引的六年,只想发笑。这么多年,她修到的究竟是什么,是孽还是缘?

还有,谁在背后多手多脚修补八角宫灯,牛角弓,害得她三番五次被祁迦引误会?

八成是祁祐祯。祁祐祯太可疑了,他这段时间总是随丹阳王妃入宫,也知道那条密道。没事他修东西干什么?

那些东西,怀宁见了都想扔了。她明天,非得找祁祐祯讨个说法不可。

*

“陛下,已经戌时三刻,您还没歇着呢?”正殿内,李如海已经给灯添了好几次灯油了,见祁迦引仍然在盯着桌案上的牛角弓,忍不住问。

祁迦引今日罢朝,又不议政,不就是想回来早早歇下?他却只是支着下颌,盯着这把牛角弓。还有旁边从阿稚殿拿回的羊皮灯罩。

虽然肯定怀宁在装可怜,吸引他的视线。但是怀宁今日的态度,不得不让他困扰。

为何不认?欲擒故纵的戏码,她非要演的那么深入?

“陛下,不是奴婢信口开河,可是奴婢刚才出去点灯,意外见偏殿灯盏还亮着,可见神医今日也睡不着呢!若是陛下实在无法安寝,何不请神医过来?她此刻定然还在为先前口是心非的事情烦扰,又拉不下脸来和陛下道歉。”

“她口是心非,屡次犯上,还要孤主动宣召?”祁迦引指节叩着桌案,凉淡的视线扫向李如海。

李如海立刻缩了脖子,笑容尴尬:“是是是。奴婢的嘴老是发笨,喜欢胡言乱语!神医肯定是着急坏了,正准备紧赶慢赶要跟陛下来认错。”

话音刚落,外头竟然真的传来窸窸窣窣脚步声。

李如海顿时喜笑颜开,躬身去迎接了。

“陛下您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皇,皇后娘娘?”

郑皇后不知道李如海为什么跟见了丧门星一样耷拉脸杵在那,冷脸问,“陛下就寝了吗?”

她着急呢。自己禁足也有一段时间了,前儿好不容易得到恩赦,立刻差人给怀宁送毒蛇,没想到怀宁因祸得福,被祁迦引弄到了太极殿偏殿。

她哪里还能在凤徽宫坐的住?

李如海表情复杂,跟在掖庭刷了一个月恭桶一样,也不知道怎么说,往殿内努了努嘴:“娘娘,您自己看吧。”

“陛下!”皇后两眼放泪光,忙不迭进太极殿,施礼道,“臣妾见过陛下。”

她今日穿得不比平时,褪去了许多名贵头面首饰,仅仅插着几支玉簪和玉梳,清丽妆容,故作一副温顺可亲的姿态。

祁迦引把牛角弓放到一旁,刚刚端着的背脊松弛下来:“皇后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臣妾得知陛下近来为头痛的事情延医问药,心中忧切,又恨自己德薄才浅,不似神医能为陛下疏解。好在问了太医,得知百合牛乳羹对陛下的症状,特意给陛下熬了一碗,给陛下送来。”

她说着,把牛乳羹呈上,满心期待地看着他。不论多久没见,再见祁迦引还是春心荡漾。

实在是好看得紧,若非父兄有先见之明,早早把自己安排到祁迦引身边,她险些错过了。

“皇后有心了。”祁迦引摩挲着扳指,语气意味深长。但没有喝的意思,也没有再说什么。

郑皇后一时拿不定主意。

祁迦引为何不吃?又为何如此眼神看着自己?她绝对不能就此走了,今夜过来,就是为了留宿太极殿。

眼下怀宁已经近水楼台,万一让怀宁捷足先登,先怀上子嗣,祁迦引肯定会顺势封她个美人、夫人,到时候自己的脸往哪搁?一国之后,三年无所出,传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陛下……可是牛乳羹不合胃口?”郑皇后想到这里,大着胆子,把牛乳羹送近了些。

刚刚沐浴过,淡淡的木樨香拂来,是她特意为勾引祁迦引熏的。

一旁李如海缩着脖子,见郑皇后婉转模样,忍不住佩服地竖起大拇哥。要不怎么说怀宁愚笨,看看这对比!还得是郑皇后,不像怀宁搬来偏殿那么多天,依然闷得跟个鹌鹑,不懂怎么讨好祁迦引。

郑皇后也是得意的,祁迦引脸上没什么不快,看来是没再为之前怀宁的事情恼她了。就是!怀宁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医女,祁迦引再新鲜,还能为怀宁真的发落自己不成?她少不得羞涩挪动身子,往祁迦引身侧靠……

偏殿忽然传来刺耳的杯盏碎裂之声。

祁迦引掀起眼皮,锐光凝聚。

*

“瑞雪,你怎么突然冒冒失失的?”怀宁也没想到,瑞雪莫名其妙摔碎了一个瓷盅。她平日办事可是最伶俐的。

怀宁还没得到答案,却见瑞雪拼命对她眨眼睛。

哪里不舒服?怀宁踅摸了半日,才发现她在暗示自己背后。祁迦引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逆光立在殿门处,高大轮廓隐匿在阴影中。

“陛下?”怀宁连忙转身,可是见到他背后郑皇后,差点晕眩摔倒。她怎么不知道方才郑皇后去了主殿?可是怀宁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今日和祁迦引的交谈让她心碎,是以她心气好似散了很多,早就想歇息了,明日好去东宫问问祁祐祯。

祁迦引没有当即回答怀宁,只是视线四处观察。

当然不是他刻意过来,还不是怀宁的举动是否太过明显了?知道他今日不快,郑皇后又过来,才故意弄出动静。怀宁,怀宁。

祁迦引先前的迷惑一扫而空,脸上浮现戏谑之色,捡起地上一块碎裂的瓷片:“神医,你不知道孤眠浅,刻意摔碎一个茶盏,搅扰孤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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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他今天火葬场了吗
连载中张部尚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