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车不仅外表普通，内饰也显得有些旧。座椅的皮面有几处磨损，露出底下棕黄色的海绵。不过发动机的声音低沉平稳，听起来保养得还不错。
虞珠放松地靠进椅背，转头望向窗外。
车身传来轻微的颠簸，混合着老旧座椅皮革的气味，让虞珠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季西寅的情景——
他穿着价值百万的bespoke三件套，通身贵气，却以一种明显委屈了他那双长腿的姿势，安然坐在一辆不过十万左右的小轿车后座上，专注地翻阅文件。
他当时似乎在避开什么人，却不见半分狼狈，只有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从容。
而现在，同样的情形，轮到了她自己。
呵，还真有趣！
车开得不快，窗外倒退的街景在明亮的阳光下清晰无比。行人、车辆、橱窗，此刻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
熟悉的景色一一掠过。
虞珠没什么兴趣地转过头，目光落在季西寅被阳光眷恋的侧脸上。
光线勾勒出他利落的下颌和高挺的鼻梁，显得深邃的眼窝更加幽暗。他薄唇紧抿，透出生人勿近的冷硬。然而，在这冷硬之下，虞珠似乎捕捉到一丝细微的紧绷，仿佛在等待什么，又仿佛在压抑什么。
“季助理，”虞珠突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闷，“你怎么会在那里？”
总不会是跟踪她吧？
但从机场离开，一路上，她都没有察觉到有人尾随。
“教堂？”季西寅反问，目光仍专注地看着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一屈，短促地嗤笑一声，“那是上帝的地盘。不过……我可不信上帝。”
“我去那里，只是因为，”他一字一句，刻意放缓语速，“有人信上帝。”
有人？谁？！
虞珠揉了揉耳朵。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在说她？可她这种人，怎么可能信上帝。当然，在杀手群里，信这玩意儿的人还挺多。不过，她向来觉得，有时间向上帝祷告，不如多准备几颗子弹。
他这么说，除非是玩笑，不然就是在挑衅她。
虞珠直直地盯着季西寅的脸，试图从那冷硬的线条里找出一点开玩笑的迹象或者其他破绽。
季西寅开车很稳。
但虞珠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
他在教堂出现，如果不是跟踪她，那么反过来想，他跟踪的就是姚月薇或者那个看起来伪善的男人？
当然，那个男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不过，不管他跟踪谁，虞珠都不感兴趣。她更想知道，自己刚才被季西寅拉走时，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虞珠眯了眯眼，往后一靠，手支着下巴，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季西寅，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话音落下，车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只有引擎在低声作响。
就在这片寂静之中，车轮碾过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车身随之极轻微地颠簸了一下，随即回正。
这车性能很好，这种情况下几乎没什么感觉，但虞珠靠着椅背，还是察觉到了那一下晃动。
被她注视的男人面不改色，侧脸线条依旧冷硬，就像那是正常的车身反应。
但她敏锐地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有一瞬的收紧。
真有趣！
他这反应……比她预想的更有意思。
趁他专注看着道路，虞珠目光细细打量过他的轮廓。她上一世一直在国外，见过的多是些金发碧眼的男人，像他这样极具东方特质又轮廓深邃的脸，要真见过，她不可能毫无印象。
又或者，他只是故意转移话题，好让她不再追问？
虞珠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下巴。
算了，不想了，就当是巧合吧！反正她现在又不是杀手，不至于事事都那么警惕。再说了，她觉得要想从这个男人嘴里撬出点什么，还不如自己去找答案来得快。
一路顺利，车抵达机场后，两人便转乘直升机回到了高蒂丝岛。
回去后，虞珠考虑了几秒，就决定暂时不联系斯诺。
他向来“杀熟”，要价总是翻番，问个消息都得不少钱。何况剧组收尾工作已基本完成，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即便查到幕后主使，也没时间处理。与其这样，不如省下这笔钱，以后打听组织情况时还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两天后，收拾好行李的剧组一行人，依旧搭乘来时的直升机离开高蒂丝岛。
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季西寅他们几人。
返程那天。
虞珠依旧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扣好安全带，闭目养神。
直升机引擎轰鸣，剧组人员的谈笑声不绝于耳。
她刚想静下心，就感觉身旁的座椅微微一沉。
应该是艺红姐。
这么想着，她却敏锐地察觉到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冷冽和干净的气息在身侧弥漫，无声地侵占着这个狭小的空间。
接触多了，虞珠不用睁眼，也能立刻认出是季西寅。
不过是个座位而已。
虞珠想了想，没有睁眼，只是默默将头偏向窗外。
直升机平稳爬升，引擎轰鸣，机舱内的谈笑声逐渐低了下去。
窗外阳光倾洒进来，温柔地抚摸着虞珠的侧脸。或许是几次接触下来，季西寅还算懂得保持距离，此刻坐在身旁，也没有影响她休息。她竟真的放松下来，渐渐陷入浅眠。
直到——
“季助理，听说你跟我师姐很熟？”
许欣然的声音从季西寅的另一侧传来，甜美中带着一丝好奇：“真是太巧了……”
虞珠蹙了蹙眉，把头更偏向窗户那一侧。
香水味太浓……
她能忍着没呛出声，都是给对方面子。
季西寅察觉到虞珠这细微的动作，看向许欣然的眼神更冷了。
“不巧。”他声音平静，却带着讽刺，“除了我母亲和未来的妻子，我跟任何女人都不熟。”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你站在那儿，挡着我的光了。”
许欣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神情尴尬，却还想说点什么来挽回。
就在这时，机身猛地一晃。
是强气流引起的颠簸。
“啊！”许欣然娇呼一声，顺势就朝季西寅倒去，脸上带着些惊慌，耳尖却悄悄红了。
季西寅眸色一冷。
舱内空间有限，他没法像上次那样完全避开，但反应极快。
他利落地按下扶手按钮，身体顺势朝虞珠一侧靠去，宽阔的肩背轻轻贴上了她的手臂。
对他而言，只有虞珠的靠近不会让他觉得反感。
不，或许该说欣喜。
靠近时，他隐约能闻到有别于许欣然那股浓烈香水味的气息，淡淡的，像凛冬的寒梅，沁人心脾。
许欣然扑了个空。
她狼狈地撞上前排椅背才稳住，头发散乱下来，脸色涨红，满是羞愤。
而季西寅却借着颠簸的惯性，依旧靠着虞珠，目视前方，下颌紧绷，对许欣然的狼狈视若无睹。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眷恋这一刻的贴近，又担心虞珠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
手臂上传来的温热触感和那点微妙的重量，让闭着眼睛的虞珠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但她依旧保持着闭目养神的姿态，身体只僵硬了一瞬就恢复正常，仿佛毫不在意。不过搁在膝盖上的手指，指尖却微微蜷了蜷，又缓缓松开。
说实话，虞珠并不喜欢与人这么贴近。
换作以前，她早就动手了。
但即使没睁眼，她也能猜到季西寅这番动作是为了什么。想到他之前的几次援手，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心底那股奇怪的感觉压了下去。
忍到降落就好……
虞珠这样想着。
没想到，她都忍下季西寅的靠近了，许欣然却还要来招惹她。
颠簸平息后，机舱短暂地安静下来。
许欣然扶着椅背直起身，脸色微白，蹙着眉，指尖轻抚胸口，娇声道：“不好意思……刚才颠簸得太厉害了，我胸口闷得慌，头也晕得厉害……”
似乎知道向季西寅求助也没用，她略过他，目光扫向虞珠，声音带着几分恳求：“虞珠姐，能不能……跟你换一下座位？”
虞珠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旧闭目养神。只是搁在扶手上的指尖懒散地轻叩两下，像在给她的表演打差评。
“虞珠姐！”
等不到回应，许欣然提高了音量。
这一次，季西寅直接睁开眼，目光如刀般扫向她：“换座？”
他忽然勾了勾唇：“好啊。”
许欣然心头一喜。
可下一秒，却见季西寅薄唇轻启，慢条斯理地道：“正好我也想换了。你身上那股味道，隔着过道都熏得我头疼。”
他顿了顿，眉头皱起：“最好换远点，免得待会儿我控制不住吐你一身。”
季西寅的话像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许欣然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她身体猛地一晃，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巨大的羞愤让她几乎窒息。
明明舱内安静得只能听到引擎的声音，她却总觉得听见了四周压抑的低笑和议论。
季西寅却像处理掉一件碍眼的垃圾般，一说完就直接靠回椅背，闭上眼，彻底无视了她。
在众人无声的注目下，许欣然摇摇晃晃地跌坐回座位，死死低着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恨不得原地蒸发。
虞珠闭着眼睛，唇角却微微扬了扬。
季西寅这“毒舌”，真是杀人不见血。
不过，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