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前。
青灵山的晨雾还未散尽,树枝上的雪晶莹剔透,迎面而来的寒风带着初春气息。
早上七点刚过,文亦绿就已经等在古福寺前。这座寺庙不大,但是小巧玲珑,环境清幽,香火旺盛。
每到12-1月份,古福寺就会闭门谢客,专门空出来留给一心礼佛的贵人们修身养性。所以年末和年初,荣夫人唐秋璱都会到古福寺吃斋念佛一个多月,要想找她只能来这里。
清晨的山林寒气逼人,文亦绿裹紧羽绒服立于风中,像一棵挺拔的青竹。
不知过了多久,古福寺里响起晨钟。核桃木门缓缓打开,唐秋璱拿着扫把走了出来。她衣着朴素,未施粉黛。可岁月从不败美人,她依旧淡雅美丽,全身被金光笼罩。
“咦,小绿,你怎么在这里?”原本正要扫雪的唐秋璱看到文亦绿后微微一愣,随即笑道。
“荣夫人好,”文亦绿笑得灿然,像个清稚大男孩,随后挠挠头:“我听说古福寺很灵验,所以想着来拜拜。”
“那你来的不巧,12月和1月份寺庙都闭门谢客。”
唐秋璱一边说一边开始扫雪,她动作很熟练快速,目光如炬,完全不像那些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妇人。但她周身的气质却格外独特,白皙面容淡然宁静,眉目舒展自带慈悲,像绝世而独立的观音。
文亦绿垂眸,上前一步伸出手:“看来我实在是不走运,那我帮您扫完雪就下去吧。”
寺庙门前有一段九十九台阶的阶梯,青石板砖上覆盖一层薄雪,非常滑,所以想要清扫难度还是很大的。
唐秋璱抬头,文亦绿有些恍惚,似乎从对方温柔的眉眼中看到了自己。
“不用,别看我年纪大,但是干活还是很利索的。”唐秋璱摆摆手。
“让我来吧,石阶又陡又滑,万一您摔倒了怎么办?”
文亦绿薄唇抿在一起,黑眸深邃,非常倔强。
他像一杯冷清的水,却不容忽视。
唐秋璱眨眨眼,也不过多坚持,随即把扫把交给文亦绿,然后在一旁看着。文亦绿开始扫雪,他穿着皮鞋,稍不注意就会滑到,但为了不让唐秋璱看出端倪,他只得小心翼翼行动,束手束脚的迈着小碎步。
九十九级台阶很长,直到阳光明媚,文亦绿累得大汗淋漓,才终于完成工作。
“一个小时二十四分钟。”唐秋璱看着一步一步走上来并大口喘气的文亦绿,捂嘴笑出声,“小绿,你的体能有待加强啊。”
“夫人扫雪要多久?”文亦绿出了一身汗,脸颊红红的。
“半个小时不到吧,”唐秋璱想了想,她到不是随口乱说,而是实事求是。
文亦绿累趴了:“啊,是我太菜了。”
他放下扫把佯装告辞,却没想到唐秋璱打开了寺庙的木门,朝他点点头。
“进来吧,大早上的就一直等着,现在回去不就是亏了。”唐秋璱表情很淡,也不等文亦绿回复,率先走进寺庙里。
文亦绿愕然,他的本意是想留下,却没想到唐秋璱竟然看出了端倪。
于是文亦绿开始纠结万分,有种演戏被戳穿的窘迫。他踌躇许久,直到寺庙内传来唐秋璱的声音。
“小绿,快来吃饭。”
他下意识应了一声,咬咬牙走了进去。
古福寺环境清幽,处处都淡雅古朴,置身寺庙中,总让人不由得产生宁静。
温暖的禅房内,木桌上摆放着三份早餐,不是全素,反而搭配均衡。
“洗了手就来吃饭,先把衣服穿上,不然等会儿就着凉了。”唐秋璱正在一旁忙碌,听到脚步声后头也不回的说道。
文亦绿默默把脱下的羊绒衫给套上。
“来,吃早餐吧。”唐秋璱端出一盘粗粮馒头放到文亦绿面前,“寺庙里只有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谢谢夫人,我吃得惯,但吃不了这么多。”文亦绿不是客气,这一盘馒头有五个,每一个都很扎实,文亦绿最多吃小半个。
“那你能吃多少?”唐秋璱问。
“小半个。”文亦绿讪笑,有点羞涩。
他胃不好,不能吃太饱也没什么食欲,所以每天的早餐都是应付了事的胡塞几口就可以了。
唐秋璱语塞,话到嘴边又咽下,最后还是忍不住:“你要多吃一些,太瘦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顿饭能吃三个大馒头呢。”
“这么多吗?”文亦绿这回是真的震惊。
“当然了,每天都要体能训练,不吃怎么撑得住。”唐秋璱想起过往,脸上带着神采。
她年轻时自由如风、活得轰轰烈烈,却被这座名叫“婚姻”的围城削去了翅膀。
“算了,不提这些,你能吃多少算多少。”唐秋璱眼中的悲伤一闪而逝,不再提这个话题。
文亦绿默默喝粥,味同嚼蜡。
唐秋璱先把一份早餐送到后面的禅房,文亦绿知道那是唐老夫人唐薇的住处。每年唐秋璱来这里修习,一方面是为了修身养性,另一方面就是陪自己的母亲唐老夫人。
用过早餐后,文亦绿自告奋勇帮唐秋璱干活,帮忙劈柴担水,还负责给寺庙里散养的小猫咪梳毛。
午后阳光温暖,雪意消融。肥嘟嘟的橘猫躺在文亦绿腿上,眯着眼睛发出呼噜声。
而文亦绿则远眺白云蓝天,在一片苍穹之下观赏首都的冷硬繁华。多年来在心里筑起的铜墙铁壁有一刹那的松动,戴上的假面也隐隐剥落。
他闭上眼睛享受阳光,心里有一刹那的放空。
文亦绿就这么一坐坐到傍晚,唐秋璱想去叫他,却发现文亦绿清瘦的背影孤零零的,却宛如小草一样恣意生长。
这孩子......
唐秋璱停下脚步,出声:“小绿太阳快要下山了,你还不回家吗?”
文亦绿回眸,俊逸的脸被夕辉蒙上暖光,像极了一副画。
“夫人,我很喜欢这里,可以在这里小住几天吗?”文亦绿没忘记自己的目的。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不用上班吗?”
“我休年假。”
“山里网络不稳定,而且洗澡要自己烧热水,你也不怕?”
“不怕。”
“在这里住就要帮我干活,很累的。”
“好。”
唐秋璱嘴角上扬:“走吧,我带你去客房。”
客房很干净,一看就没人住过。唐秋璱把刚晒的被子放到床上,还拿出针线补了补被套。
“我来吧。”文亦绿上前,这里灯线不好,他怕唐秋璱扎到自己。
“没事,阿姨我还没老花。”唐秋璱摆摆手,动作麻利熟练。她微微低着头,嘴角含笑,像一个温柔的母亲。
文亦绿站在门口,明明屋内很温暖,但他却不敢靠近,怕这只是一场梦。
“这床被套是我为希乐定做的,纯棉材质非常亲肤。但他不喜欢,觉得老土。”唐秋璱抚摸着被套,图案是一百张小方格,每一张都不一样,是专门给小孩子做的百家被。
初为人母的唐秋璱对儿子荣希乐倾注所有心血,最后却遍体鳞伤,眼角的细纹也充满无奈。
“他不喜欢就算了,还拿剪刀剪烂,我的心也被他剪碎了。”被儿子和丈夫伤透心的唐秋璱目光依旧柔和,只是不再充满生机,反而多了麻木。
“可能我就是不适合做母亲吧,”她放下针线,有些感慨:“我天生就没有母子缘分,估计是上辈子做了很多十恶不赦的事。所以我开始礼佛,开始给孤儿设立基金会,以此来偿还罪过。”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母亲!
文亦绿手脚冰凉,他像是一副躯壳,灵魂呐喊着却喊动不了身体半分。
“其实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小绿你的母亲,你这么优秀还贴心,她一定很自豪。”唐秋璱最后仰起头,笑容依旧温暖。
文亦绿垂眸,躲开视线:“其实我也没那么好......”
他声音很低,带着淡淡的悲伤。
可背对着文亦绿的唐秋璱却没察觉到,她铺好床,用手抚平每一处褶皱:“小绿,过年回家看看你的妈妈,她一定很想很想你。”
文亦绿眼眶通红,心头一涩:“......好。”
--
文亦绿开始在古福寺住下,每天早上六点起床跟着唐秋璱练太极和八段锦,然后出门扫雪、劈柴担水、喂猫梳毛,晚上帮着唐秋璱抄佛经。
这种生活很平淡却不枯燥,像温柔的水带来泥沙填平了文亦绿心中的崎岖。
不过才几日,却仿佛是一辈子。
到了最后一天,文亦绿纠结着要不要按照自己的计划形式。在他始终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远处的唐秋璱叫住了他,并且招手。
“小绿,过来喝杯茶吧。”
茶室很宽敞,也很温暖,穿着旗袍的银发老人盘坐在主位,默默举起茶杯。她一举一动都分外优雅,但是狭长的凤眸却显露精明。
这就是唐秋璱的母亲,荣希乐的外婆,久负盛名的华赋国际掌权者唐薇。
唐秋璱坐在一旁泡茶,她旁边有一个茶杯,那应该就是文亦绿的位置。
文亦绿轻轻走了过去。
“新摘的腾雾,加了一点槐花蜜,不会很甜。”唐秋璱给他倒茶。
唐薇放下茶杯,目光细细打量着文亦绿。
虽然对方年事已高,身形薄弱,但眼神却锐利无比。这种压迫感文亦绿只在柯然身上体会到过。这让他觉得自己有种道行不够会被完全看穿的错觉。
“小绿,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唐秋璱想开口,她茶艺炉火纯青,看得人赏心悦目。
文亦绿抿唇,看来看穿他的不止是唐薇一人。
“荣夫人,我......”
“你来古福寺找我,不就是为了说事吗?”唐秋璱依旧温柔慈祥,仿佛示意文亦绿不要紧张,“既然是重要的事,那就早点说吧。”
文亦绿心里五味杂陈,理想与现实正在割裂,光与暗互相拉扯。究竟是利用还是放弃,他真的很难做出抉择。
“不说就走。”唐薇淡淡开口,逐客意思明显。
茶室门被推开,两个身强力壮的保镖走了进来,准备把文亦绿拉走。
唐秋璱却按住文亦绿的手,对唐薇说:“母亲,小绿不一样。”
母女二人似乎正在对决,各个互不相让。
“有什么不一样?”唐薇嗤笑,“跟荣家沾上关系的都一样,你就是太善良,才会被利用那么多次。”
唐秋璱急了:“母亲......”
一直沉默的文亦绿突然轻轻拍了一下唐秋璱的手背,对她安抚一笑,然后看向唐薇。
“唐老夫人,我来是真的有要事。”
唐薇睨了他一眼。
文亦绿深呼吸,缓缓说:“我想请唐老夫人看一出戏。”
“这出戏会让您避免至少三百亿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