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大门紧闭,里面再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小申和辉哥试探着敲了其他几户的门,不出所料,也都没有回应。
“也就是说,租给辉哥房间的人,就是这个邻居。”绾绾摸着下巴,试图梳理,“204就是房东老太太的房间。可是房东老太太是意外死亡的,她死后,邻居为什么能拿到钥匙?他凭什么能出租这个房间?”
辉哥翻找着手机里的聊天记录,试图看出点儿什么,但一无所获。他是在网上找到的租赁消息,全程在网站沟通,连钥匙都是支付定金后邮寄过来的。
小申突然想起什么,瑟瑟将自己抱紧:“老太是一周之前死的,那今天不正好是……头七?!”
这话一出,本就阴冷的走廊好像更添了几分凉意,萧瑟的穿堂风呼啦一声吹拂过来,叫几人脸上身上的鸡皮疙瘩唰地立起。
“头七是什么?”谈白不懂,偏头去问绾绾。
绾绾吞口唾沫解释:“有习俗认为,死者的魂魄在第七日会重返人间。如果有所眷恋的话,它就不会离开了。”
“眷恋”还是委婉了,绾绾心里对房东老太执念的形容,是“怨恨”。
一个刚卖了房子拿到钱,穿着光鲜亮丽新衣服的老太,嘎巴一声被刺了个对穿,这搁谁都要心存怨念,轻则回来闹鬼不得安宁,重则报复社会无差别攻击。
绾绾越想越觉得悚然,下意识往辉哥那边儿靠了靠,辉哥也自然地攥住她的手。却没注意到一旁的小申紧盯着两人的小动作,暗昧的眼神中藏着点儿难以克制的忮忌。
谈白眯着眼,眼神开始涣散。她的精神状态在昨晚得到短暂喘息后,又逐步下降,以至于现在过载的信息让她无暇梳理,只能囫囵记下。
头七。
这个第七天定然不是从白天算起,午夜十二点一过,就算第七天。如果按照小申之前提到的时辰,那昨晚十一点就已经算第七天的子时了。
邻居肯定知道房东老太头七回魂会回到204,可他单独给204塞来的警告却是让他们半夜别出门,也许这就是他那句不合时宜的呢喃的原因。
他希望他们死在昨晚,死在老太的头七回魂夜。
谈白走到204门前,昨晚天黑后,他们四个都没有再回过204,那么这个经历了回魂夜的空房间,现在是什么样的呢?
她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在几人的屏息中缓慢扭动。
咔哒一声。
门开了。
四双眼睛谨慎地向里望去,随后齐刷刷怔在原地。
房间里一片狼藉,活像是龙卷风过境,将里面所有东西都摧毁。
原本摆放在桌上的香烛全部断裂,碎成渣滓铺在地上,红的白的半融不融的蜡液糊了满地满墙,蜡泪皱巴巴地卷缩在黄表纸上,活像是干透了的鲜血脑浆。
墙上张贴的神像也无一幸免,全都被撕成了碎片,只留下几颗怒目圆睁的头贴在墙上,脖颈处的裂纹蔓延到了脸上。
叫人联想到了被刺穿头颅的老太。
谈白走了进去,绾绾想拉她没拉住,“哎”了几声,见没什么事儿,这才也跟了进去。
“太吓人了……”小申看着地上断裂的蜡烛,像是看到了碎成几段的自己,“昨晚要是我们听了邻居的话没出门,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辉哥皱着眉头,略有些不耐烦:“他现在是房东,肯定有备用钥匙!昨晚我们都在206,肯定是他趁机来开门搞的鬼!”
绾绾打开电脑,摇了摇头:“不是他。我在房间门口安了摄像头。你们看,昨晚除了我们,二楼根本没有人出来过。”
辉哥还想说什么,可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和结实的防盗网,又把话咽了下去,只半不甘半不屑地四处张望,试图找到其他证据。
谈白没有参与话题,她状似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房间里,眼球在眼眶里乱晃,焦虑的不安让她咬破了嘴唇。
不对劲。
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正在侵蚀着她的神经,让她一阵一阵恶寒,无法停下脚步。
混乱的房间,凌杂的地面,客厅遍布的黄表纸和香烛蔓延到卧室,撕碎的纸屑堆积在墙角几乎形成小山,就算少了什么东西也看不出。
不对。
她骤然停下脚步,就停在卧室的床前。
那张老旧的红色漆木床上压着大花的棉被,洗得泛白的老式床单垂落在床边,半掩着床下约莫三十厘米的空隙。
室内的光勉强能照亮一点儿床下的黑暗,能看见几张黄纸零零散散地落在里面。
和外面那些凌乱的东西一样,床也被挪得倾斜,床脚的地砖上留下了两三厘米的白痕。
她知道是什么不对劲了。
不是少了什么,而是多了什么。
她数不清黄表纸的数量,但清楚黄表纸的质感,床下散落的那几张黄色纸张,和外面被撕扯的黄表纸不是同一种纸。
而这种纸,之前并没有出现过。
她慢慢蹲下,打开手机手电筒,一点点向下挪去。
视线越过棉被和床单,迟缓而谨慎地顺着手电筒的光,先看到了黄纸。
不止露出来的那几张,里面还有更多,冷白色的手电筒打过去才看清,那也并不是真正的黄色,而是黄色护眼作业本的纸,上面还印着绿色的格子。
这些纸应当是从一个老旧得没了粘性的本子上掉下来的,顺着黄纸的踪迹,她看到了本子的一角。
她不得不爬得更低,脊背低伏下去,前胸贴着膝盖,脸几乎靠到地上。
随后……
她与床下一双空洞的眼窝,缓缓对视了。
*
小职员捂住眼睛,不敢继续看下去。
这里是个大坑,很多玩家都在这儿栽了。
床下那张血肉模糊的老脸骇人至极,不少玩家都会被吓得精神力骤降,攻击型玩家则会下意识发起攻击。
可这就是问题所在,一旦发起攻击,玩家就会成为在场所有人中仇恨值最高的,活不过当天。
而谈白的精神力……
【精神力:36(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她叹口气,36,太脆弱了,如果再降下去……唉,看来只能止步于此了。
叮。
听到音效的小职员顿时一愣,慌忙扑到屏幕前去看。
面板闪动了一下。
【精神力:48(建议您及时就医)】
“什么鬼……”她几乎是哑了,“涨了?!”
*
谈白控制不住抽动着上扬的嘴角,伸手去够那张脸。
这么诡异的东西,必是一件大收藏品!
这张脸属于房东老太,毋庸置疑。脸正中被一个大洞贯穿,粘稠的红黄色液体汩汩流出,带着洞缘的肉沫儿骨渣一起淌了满地。
眼珠子不知所踪,衰老的眼窝惊恐地瞪大,仿佛从这两个黢黑的深洞中看出老太太死前绝望的惊诧。
谈白摸上那张脸,指尖却并不是想象中软烂的触感,而是光滑坚硬的冰冷。
不过是一个眨眼,眼前糜烂的头颅赫然变成了一个相框,里面是一张黑白大头照,老太穿着一身旗袍,笑得有些勉强。
谈白将相框拉出来,满怀期待地等着系统宣布她又找到了收藏品。
然而等来的却是:
【智力:60(周围的人常以怜悯的目光注视您)】
是她的错觉还是这玩意儿真的越骂越狠了?
“没有收藏品?”
【未检索到收藏品,请玩家再接再厉。】
【精神力:45(请您及时就医)】
【精神力:39(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精神力:34(您的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谈白?这是什么?”
绾绾的声音打断了狂掉的数字,将谈白从愤怒的怨恨中揪出来。
她铁青着脸仰起头,随手将让自己被嘲弱智的相框丢给绾绾。
三人围上来,端着相框面面相觑。
这是房东老太为自己准备的遗像,一目了然。
独居老人提前为自己准备身后事,并不罕见,但联想到这位独居老人七天前刚刚身故,几人只觉得相框里的老人笑得阴森。
谈白没急着爬起来,还伏在地上掏床底下的作业本和散乱的纸。
作业本看上去和绾绾差不多年纪,是义务教育阶段学校发的那种黄色竖翻本,纸张又软又薄,漏墨的钢笔写下一个字,能透过三张去。
所以封面上硕大僵硬的“惠芬”二字,生生洇到了第四页。
“惠芬”显然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她不大会写字,“惠芬”两个字已经是极限,其他字都如同打了石膏的四肢,生硬地拼凑在一起。
“2月28日,会10000去每。”
“3月1日,香火38。”
“3月3日,买菜23.8,水18。收小马且金1300。”
看来这是一个记账本。
“3月21日,退疼,拍哎可死片,药,231。”
下面贴了一张病历单。惠芬患有化脓性骨髓炎,因长期不进行治疗,脓液里的细菌感染全身,医生强烈建议入院治疗。
但惠芬并没有去,只是买了一些医保能报销的药。
“4月12日,会10000去每。小马邦我打电话,没接。”
“4月19日,电28,水19。”
大概是因为疼痛,从4月19日开始,记录都极为简洁,生硬的字体也开始扭曲,像是在发抖。
从记账的内容来看,惠芬极节约,每月的水电费和日常开销几乎不超过两位数,这对于绾绾几人来说与天方夜谭无异。
谈白唰唰翻了几页重复的水电记账,凌乱的字迹终于在7月13日发生变化:
“黄纸,香火,神相,挂画,1888。”
“这个数字……”绾绾将摄像头怼上去给特写,“一般买东西很难刚好凑这样的数字,看她买的这些东西,估计是去哪儿专门请的。”
辉哥“嘶”了一声:“7月,不就是一个月前,这里刚开始闹鬼的时候?!”
几人连忙继续看下去。
“7月14,小马邦打电话,未接。”
“7.15,小马打,未接。”
“7.16,未接。”
“7.17,未接。”
“未接。”
“为什么不接。”
“未接。”
“香火,神坎,888。”
“未接。”
“香火,黄纸,挂画,1888。”
“香火,帅父上门,2888。”
“未接。”
“怕。”
“香火,6888。”
“疼。”
“香火,18888。”
“贵,怕。”
“拍夷照,199。小马打,未接。”
“香火,18888。”
“会50000去每,未接。”
字迹凌乱到逐渐看不懂,只有扭曲的数字越来越大,张牙舞爪,漏墨的钢笔接连划破纸张。
突然,字迹在8月3日稳定了下来。
“卖房,小马会280000,邦买票。”
“8月4日,未接。会280000去每。”
“8月5日,票。”
这行字下面画了一张票,是强忍着剧痛的惠芬,攥着笔,认认真真描下来的票的样子。
那是当地前往美国的机票。
出发时间,是8月6日,也就是七天前,惠芬穿上新衣服,坐上小轿车,在距离筒子楼五十米左右的十字路口,被贯穿头颅的那天。
机票下面贴了一张小男孩百日照片,旁边歪歪扭扭的钢笔字写着“妈妈想你”。
几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会10000去每”,是“汇10000去美”的意思。
他们仿佛看到一个多事较真又抠门的老太太,在日复一日的节俭中抠出一分分钱,将那些她舍不得多吃一口,多开一秒水电的节俭,囤积成一张张汇款单,全都流向一个不接电话的,远在美国的儿子。
而在她下定决心,丢掉遗照和老房子的过去,穿上新装,踏上前往美国的寻亲路时……
死在了距离她固守几十年的过去不足五十米的街道。
绾绾喉头上下滚动了一瞬:“这要是我……”
“绝对得变成厉鬼!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