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养心殿内已经燃起了一盏青灯。今年的春天来的格外的早,才刚过完正月,柳树就泛起新芽。
胤禛正坐在御案前,仔细的阅读着一封密信,当他读完所有密奏后,眼底闪过一丝阴郁。
“十三弟说得对,年羹尧确实有些不对劲。”他低声自语,然后摘下了眼镜,揉捏眉心。
信是邬思道传来的,说年羹尧已经对准格尔部形成合围之势,却迟迟不肯决战。按理说,以年羹尧的性格,这种大好时机绝不会放过。可他偏偏按兵不动,反倒开始修建营寨,似乎准备长期驻扎。
胤禛站起身,走到窗前。乍暖还寒的御花园在晨光中若隐若现,恍如梦境。他的思绪也随之飘回三年前。
魏梦琳。
想到这个名字,胤禛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压根没想到她居然在西北劳军,还能活到现在。
三年过去,他对她的恨越发的淡去,转而是无尽的思念。他现在后悔极了,为什么要下那道劳军的旨意。
“皇上,十三爷求见。”苏培盛尖细的声音打断了胤禛的思绪。
“快让他进来!”
允祥快步走进来,行礼后直接开口:“皇上,臣弟查到一些蹊跷的事。年羹尧最近从京城带走了不少人。”
“哦?”胤禛挑眉,“说下去。”
“一个月前,年羹尧的心腹来京城,带走了十几个御膳房出身的老厨子。”
胤禛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道,“年羹尧这人谱大,好吃。只要他能赶紧和敌军决战,这倒是无所谓。”
允祥停顿了一下,“这不是最奇怪的。奇怪的是,他们还带走了城中最有名的几个接生婆和老嬷嬷。”
胤禛的手猛地攥紧,眼中寒光乍现。
允祥道,“四哥,您说一个大将军,没事带接生婆和嬷嬷去军营做什么?”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西北军中,唯一的女人,就只有魏梦琳。而年羹尧居然劳师动众的不远万里找厨子和嬷嬷接生婆,难道…
“查,给朕查清楚!”胤禛厉声道,“尤其是魏氏,朕要知道她这三年在西北的一切!”
允祥道,“四哥不是一直都让年羹尧上奏魏氏的情况吗?”
胤禛怒喝道,“这个狗奴才,朕简直是瞎了眼。只怕他是一边给朕编瞎话,一边给朕带绿帽子!”
允祥应声退下。胤禛独自立在窗前,目光越发阴沉。
那年,他本想处置了魏梦琳。可年羹尧却说应该带她去西北效力。当时军中正值用人之际,他便应允了。
如今想来,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魏梦琳......”胤禛轻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暴戾,“朕非要亲自去弄个清楚。”
第二天,胤禛便换上一身便衣,带着允祥和张起麟到民间查访。
走到大栅栏附近,允祥去另一条街探寻接生婆的家,而胤禛带着张起麟,则来到了醉仙楼。
“爷,这醉仙楼的确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据说不少御厨退休后都在这儿做事。”张起麟压低声音道。
胤禛微微颔首,目光在醉仙楼气派的门楣上扫过。
“走吧。”胤禛迈步上了台阶。
醉仙楼内觥筹交错,喧嚣热闹。店小二见来了贵客,连忙迎上前:“爷里面请,小的这就带您去雅间。”
胤禛摆摆手:“不必了,就在这大堂坐着。”说着自顾自在靠窗处坐下。这个位置正好能将整个大堂尽收眼底。
“爷想吃些什么?我们醉仙楼的拿手好菜有...”店小二热情推荐。
“先上壶茶,”胤禛打断道,“听说你们这儿的厨子手艺都不错?”
“可不是么!我们这儿的厨子可都是......”店小二话说到一半,突然变了脸色,支支吾吾起来。
胤禛眼中寒光一闪,却面带微笑道:“怎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没...没有。”店小二擦了擦额头的汗,“小的这就去给您沏茶。”说完匆匆离开。
不多时,掌柜的亲自端着茶盘过来了。这掌柜五十来岁年纪,一脸精明相。
“这位贵客,小店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掌柜满脸堆笑。
胤禛抿了口茶,漫不经心道:“掌柜的客气了。我听闻贵店近来有几位好厨子被人挖走了?”
掌柜的笑容一僵,随即恢复如常:“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有权有势,还出手大方呢!您看我这店,现在也不如前了。”
“哦?”胤禛眼中精光一闪,“不知是何方神圣,出手如此大方?”
掌柜的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个...小的实在不便多说。”
胤禛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元宝,轻轻放在桌上:“掌柜的但说无妨。”
掌柜的目光在银子上停留片刻,压低声音道:“是...是年将军府上。”
“年羹尧?”胤禛眸光一沉,“他要这么多厨子做什么?”
“听说是...是给年府的夫人做吃食。”掌柜小心翼翼地答道。
胤禛手中的茶盏猛地一顿,茶水溅出几滴在案几上。夫人?年羹尧什么时候有了夫人?
正想继续追问,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允祥的随从匆匆跑进来,在胤禛耳边低语几句。
胤禛面色阴沉,猛地站起身来。
“回宫!”胤禛大步流星走出醉仙楼,上了马车。
车厢内,允祥低声禀报:“臣弟查实了,王氏接生婆的确是年将军府上派人请去的。说是...说是年府的夫人快生产了。”
胤禛眼中寒芒闪烁,脸色愈发阴沉。他知道答案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允祥看着愁容满面的四哥,心中顿时疼惜。于是,他凑到胤禛跟前,笑道,“四哥,臣弟主管的刑部发生了一起民间案子,鸡毛蒜皮的,很是有意思,四哥要不要去找找乐子?”
胤禛抬眼看看他,缓缓地点点头。
两人来到刑部大堂,正巧赶上了升堂。兄弟二人站在百姓中间,看刑部的官员审案子。
大堂之上,跪着两个妇人,一个是富商之妻林氏,另一个是寻常百姓家的陈氏。二人争抢一个五岁男童,各执一词,都说是自己的亲生子。
“大人,这分明是我的孩子!”林氏哭诉道:“三年前我家遭遇火灾,慌乱中走散了孩子。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这陈氏却说是她的!”
陈氏也不甘示弱:“大人明鉴,这孩子确是我所生。当年我因家贫,不得已将孩子送人。如今家境好转,想要接回孩子,谁知这林氏居然硬说是她的!”
“那就滴血认亲!”堂上的刑部官员不耐烦的说道。
胤禛站在其中,冷眼旁观。他看着大堂上的陶碗,看着鲜红的血滴落其中,不禁想起了那年魏嫔的滴血认亲。
眼前的林氏已经滴血完毕,血珠与碗中清水相融,呈现出淡淡的红色。她立刻喜极而泣:“大人您看,这不就证明了吗!”
陈氏却说道,“滴血认亲根本不准!民妇老家就有这样的事情!”
说完,陈氏也割破手指,滴血在新的碗中。就在此刻,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她的血同样与水相融!
堂上顿时一片哗然。
胤禛身子发抖,差点跌倒在允祥怀里。果然,这滴血认亲真是不靠谱。三年了,他终于亲眼见证了魏梦琳的话。
“四哥?”允祥察觉到胤禛的异样。
胤禛摆摆手,起身离去。他走得很快,仿佛要将什么抛在身后。然而后悔和痛苦却如一缕魂魄,挥之不去。
回宫的路上,马车中一片沉寂。
胤禛望着车窗外的人们,思绪纷飞。他在做一种假设,如果当初,自己拿其他人的血也试一试,说不定就不会有今天的结果。
这下子,将她贬至西北劳军。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惩罚她,还是在惩罚自己。
回到养心殿,他甚至来不及换下衣服,当即就喊来了张起麟和苏培盛。他让他们分别去喊来不同年龄的太监和宫女,让他们都来做滴血认亲。
不多时,几个不同年龄的宫女太监都被集合在养心殿门口。这些人岁数小的只有**岁,岁数大的有三十几岁。
他们每个人都被发了一只搪瓷碗,里面有小半碗清水。
随着张起麟一声令下,每个太监将血滴在其中,随后他们又将碗交给宫女。
宫女们同样把血珠滴在其中,胤禛走到他们跟前,一一看过他们的搪瓷碗。
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这些碗当中,竟然有一些碗里的血珠,也都如同在刑部大堂上一样,融合在一起。
胤禛默默地回到养心殿,他再也不想坐着。全身一下子放松,整个人躺在软榻上,然后看着屋顶,开始回忆当年的细节。
张起麟和苏培盛俩人互相看看,谁也不知道皇上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都不敢上前细问,只能守在门口,等待着传唤。
过了许久,直到炉子里袅袅檀香燃尽,胤禛才坐起来,吩咐道,“给朕把魅嫔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