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穹王城郊外的一处湖边小筑，风淡淡，水茫茫，幽静安谧，时殷被一只手推进了屋，屋内装设温馨，亮着一盏烛灯，他扫视了一圈，见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已经气绝，但尸身完好，没有一块腐坏的痕迹，肌肤如雪一样白，身体却比雪还要冰，明显是用妖力强行维持。
大妖化出人形，手握短刀，抵到时殷的侧颈，命令道：“救她！”
时殷问道：“你是玄蛇？”
玄蛇抬了下眉默认，他身形颀长，墨发用木簪简单地挽起，朴素的外衣难掩他面容绝色，一种攻击性很强的美，气质凌人。
时殷瞟了眼：“都死透了，怎么救？”
玄蛇将戾气凝聚在掌心，“我知你尽知天下法术，定会用戾气起死回生之法，这世上只有你能救她？”
时殷眼神冷漠：“我为什么要救她？起死回生有违天道，倒行逆施，必会遭到天谴。”
玄蛇手上用力，刀尖浅浅刺进去，渗出血红，威逼他道：“你若是不救她，我现在就杀了你。”
时殷叹了口气：“救与不救都是死，早死晚死也是死，罢了。”他去验女人的致命伤，将视线转向玄蛇，“是你杀了她？”
玄蛇一怔，垂眸道：“我是不小心伤了她。”
时殷“哦”了一声，微微勾唇：“我可以舍命救她，但我个要求，你得让我做个明白鬼。”
玄蛇放下刀，徐徐道来：“当初雷渊封印松动，我趁机逃了出来，为避南穹的追捕，我躲进了深山，可是山中岁月漫长孤寒，我耐不住寂寥，跑到了人间，却撞到了玄武营的人，我被霜思重伤，跌落悬崖。”他泪光闪烁，看向床上的女人，“是她救了我，把我带回了她的村子，我得她日夜不分、无微不至的照顾，身体渐渐好转，我决定留下来报恩。她是个孤女，靠采桑养蚕过活，只有一处茅屋小院，我陪着她日起而作，日落而息，日子虽然清贫，但我却觉得十分温馨。直到那日一群山匪袭村，烧杀掠夺，而他们的主子曾是个猎妖人，精通制裁妖兽的法术，我为救人殊死一搏，暴露了真身，最终杀死了凶悍的土匪，保住了村子。我以为我会成为他们歌颂的英雄，可生来的偏见使我被他们所不容，他们既鄙夷妖，又惧怕妖，视我为仇敌，在他们看来，我比那些土匪更该杀。”
玄蛇苦笑一声：“我是为了救他们，才元气大伤，他们却趁我重伤之际，与方士交易，布下杀阵，取蛇胆炼药，再让我灰飞烟灭。”
时殷说：“所以你心生怨恨，屠了全村的人。”
玄蛇嘶吼：“他们不该杀吗？”他咬牙道：“是我赐予了他们新生，他们却要杀了我这个救命恩人，既然如此，我便收回恩赐。”
时殷淡淡道：“你用毒魇杀人，就是为收取戾气，救活心爱之人。”
玄蛇声音低沉：“我不是故意的，我在反抗时，误杀了她，我怎么舍得她死！”
时殷轻笑了下：“你句句真切，唯独最后说了谎，她的死是你的妖鳞所致，但伤在腿部，深入脏腑还要一段时间，你若是在她毒发前，取出蛇胆救她，以毒攻毒，她就不会死了，可是你没有……”他起身面向玄蛇，将真相一一说出：“因为她也背叛了你，村民暗算你时，她为其掩护，请来方士对付你时，她冷眼旁观，你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悲愤交加，不惜同归于尽，剥离妖鳞撞击法阵，才误杀了她。你明明可以救她，却眼睁睁看她痛苦地死去，又因为内疚不舍，心中那丝矛盾的情感，屠村汲取戾气，想要用诡道之法救她。”
玄蛇冷笑道：“星云使果然名不虚传，洞悉一切。”
时殷似乎感同身受，语气深长：“你以为你找到了自己的光，给迷途的你指引了方向，可考验来临时，你的光放弃了你，选择与落日西沉，你的世界又陷入了无尽的黑夜。”他唉声道：“那你可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起死回生，用诡道复活的人根本不算是人，而是彻头彻尾的怪物，没有思想，没有灵魂。蛇冷血无情，人何尝不是，她要杀你，你又不想为她而死，因贪恋那点温存，想要复活她，又怕她嫌恶你的身份，所以你要把她变成你的同类，一起沉沦。”
“既然你都知晓了，可以救她了吧。”
“我不会救她的，因为你俩都不配！”
“你只是为了套我的话。”
“玄蛇，你差一步就可以蜕变成龙了，但如今你犯下大错，罪不可赦，还不快认罪伏法。”玄蛇见时殷扬了下眉。
“你找死！”
时殷退后一步，躲开玄蛇刺来的刀，就在这时，一支冰箭将门击开，射向床上的女人，玄蛇立即调转刀身，挡住箭矢，褚洄持弓站在小筑外，冰霜与金属相撞，碎裂成晶。
一袭云袖缠住时殷的腰部，把他拉至褚洄的身边，由于惯性，时殷脚步不稳，褚洄拦背扶住了他。
玄蛇看见褚洄眼神变得凶戾，“都是因为你，若不是当初你对我赶尽杀绝，我也不会遭受这一切，你最该死！”
手中的短刃变成狠厉的弯刀刺向褚洄，褚洄掷出霜思将其逼退，她飞身而起，霜思回到她手中，化成一柄长剑，与玄蛇展开激战。
很快玄蛇败势明显，他将戾气聚于掌心，灌注到弯刀上，狠狠一挥，褚洄被强力震开，凌空而转，双足着地时退滑数步，心道：“是我小看了这怨煞之气的厉害。”
在玄蛇再次发出攻击时，时殷结印施法，附着金色符文的坚固锁链禁锢住了玄蛇的四肢，玄蛇使出浑身力气挣扎，全然无用，他折断佩剑，将邪恶的戾气吸入体内，与骨血融合，瞬间妖力暴涨，双瞳猩红。
玄蛇用妖力震开金链，阵法破碎，他被戾气完全吞噬，失去神智，变回真身，显现凶怖的妖相，庞然大物全身布满刺鳞，兽口大张，一声长吼，刹那狂风大作，妖力暴走，推枯拉朽，飞石妖鳞乱溅，弱不禁风的小筑坍塌，褚洄以神力挡在时殷的身前，只挡住须臾，被汹涌的气浪掀翻，两人前后倒在地上。
褚洄摔得有些头昏，一片妖鳞朝她而来，时殷连忙坐起，伸手抓住了妖鳞，鳞片尖锐，刺破肌肤，鲜血流淌。
霜思闻到血腥味，骤闪了下光华，褚洄瞬时恢复，她神色慌张，去看时殷的手掌，毒液沿着血管而生长，很快就布满了他上臂的经络，时殷失去意识，倒在褚洄的肩头。
褚洄立刻封住了他的穴位，控制毒素的蔓延，无法分神抵御玄蛇的攻击，这时天降玄武营的士兵，及时支援，但在强悍的戾气面前，这些士兵的力量微不足道，玄蛇的身躯犹如难以撼动的高山，褚洄转过视线，看见他们仿佛流星陨落，她再一次看到生命的灿烂地绽放，一往无前却稍纵即逝。
褚洄连步助力，腾跃而起，霜思在手中化成长弓，她身姿纤软，凌空而转避过袭击，拉满弓弦，看准时机连射三箭，玄蛇防住了前两箭，最后一支汇集神力的霜箭正中大妖的眼睛，鲜血爆出，褚洄救下他的士兵，其中一人便是钟离絮。
玄蛇发出怒吼，周身戾气更甚，妖力纵横，长发与衣袍翻飞在风浪之中，褚洄与钟离絮背对背而立，霜思又变成锋利的长剑，她转头给了钟离絮一个眼神，钟离絮立刻会意，两人飞身而上，可玄蛇的巨尾劈头落下，将两人从中隔开，阻断了她们原本的计划。
两人配合默契，在半空中互换武器，褚洄接住长枪，一个空翻跃到玄蛇的头上，用钟离絮的武器刺入玄蛇的七寸，玄蛇痛嚎，瞬间妖力大减，戾气四散，他不断挣扎，将褚洄甩了下去。
钟离絮也躲过横扫的蛇尾，给了玄蛇致命的一击，她双手举起霜思，全力一挥，砍向蛇颈，刹那之间，光芒大作，山崩地裂，巨大的蛇躯化为漫天飞灰散落。
褚洄半倒在地，一只手撑着整个身躯，她缓缓抬眸，看见玄蛇用最后的一丝妖力变回了那个布衣少年，落在废墟旁，手指深深抓进土里，仍无力地爬向他眼里的那个姑娘，没了妖力的支撑，她也变回死亡后该有的样子，快速地腐烂，从腐尸变为干尸。
玄蛇的身体在渐渐消散，他泪眼通红，青筋暴起，离他的姑娘还有一指之距时，彻底灰飞烟灭。
天上落雪，大地一片惨白，钟离絮过去扶起褚洄，两人对视了一眼，内心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