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另一头，广播里已经循环了一遍又一遍的义勇军进行曲。
从高一到高三年级组，四四方方的矩阵整齐地排成两行。
校长本人正坐在主席台靠后的位置上，手里拿着此次运动会刚才出炉的汇总报告表情十分满意，视线在五千米长跑成绩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就应该在运动会之前把精英的校长叫过来观摩，跑步谁还不会似的，他们学校那些个体育保送生指不定还破不了这记录呢！
校长在心中美滋滋地盘算着如何在下次开会的时候暗暗压上精英的校长一头的时候，副校长适时地出声提醒他准备好接下去要发的奖状了。
纵然橙黄纸面足有A3大小，上面印着烫金的字体，依然掩饰不了它的廉价。尤其是光打上去薄得好像都可以透过纸背。
可这就是校长坚持的“节俭”。
末了，副校长说：“你就不担心学生们提一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么？”
“只要是和学习有关，没什么不合适的。”一向注重成绩的校长此刻夸下海口，“我们这些师长本来就应该是他们背后最大的助力。”
他随即远远看见了台下的两个孩子：“都是好苗子啊！”
只要能把这份毅力用在学习上，相信没有什么困难可以挡得住他们的。
校长整了整衣领，是时候该他上场了。
以二楼主席台为界，一楼的后台分为左右两侧，解玄他们现在还未登台，都在左边一侧做准备，与他们同在的还有一起参加长跑的其余几名学生。
“等会上去之后，按照我交代的流程顺下来就行。”赵崇欢最后一遍清点人数。
吉祥腼腆笑笑：“放心吧班长，俺们都记住了。”
解玄则有些心不在焉，他眼神在场外巡视一圈，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见的。
在赵崇欢转身之前他眸光又冷淡地落回脚面，双手插兜笔挺地站着，手指微微摩挲着口袋里头的手机。
主持人那边按照台本有条不紊地念着，随后喇叭里的音乐响起，早就站成一排的学生们按照念到名字的顺序依次登台。
气氛一时间烘托到了极致，下面学生开始不安分地躁动起来。
台上，校长红光满面地递给到每人一张奖状，上面还有他老人家的亲笔签名，草书字体明显是特意练习过的。
轮到给期待已久的男子五千米冠军颁奖，校长抬头时表情明显一顿，短暂地沉默了几秒之后，才听见他说：“这名学生，你的发型不会影响上课看黑板么？”
如此多的校规，哪怕是他身为校长也不能一下子反应过来，其中有没有一条是用来约束男生刘海长度的。
解玄深邃的眉眼从阴影处露出，平静地否认：“不会。”
他上课压根用不着看黑板。
校长：……
像是理会不了校长的窘境，台下闹哄哄的声音一直未歇。原本还有音乐做掩饰，现在背景音已经停了，反而把学生们的吵闹声衬得愈发大了起来。
“下面是什么声音？哪个班这么闹哄哄的，没有人管吗？”
原本有些尴尬的校长正好借题发挥，把矛头对准了主席台下的班级矩阵。
开始只是一两个学生颇有微词，借着无人管束风言风语愈传愈烈。他们这个年纪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成不变的生活太过枯燥乏味，仿佛只有爆出点什么来才配得上叫作新鲜。
校长的声音透过话筒，被叠成了好几层回音传出来，威严失了大半。
底下的学生们一下子安静很多，除了刚才校长手指的那个班级。
解玄面无表情地瞥了眼，是13班。
刚才那一声像是一块石头，被扔进水里，转而便溅起纷纷扬扬的水花。
校长的注意不但没有令他们收敛，反倒像是助涨了什么滋生。
教导主任一不在，学生就像是炸了锅，这可怎么了得？
校长于是指派：“李老师，你过去看看底下那是哪个班的？”
好好的闭幕式被迫暂停。
先前冒尖主动挤出来的翟典，见着面相有些严肃的李老师踌躇了，刚才还蒙受了巨大委屈的模样突然掺杂了几分心虚，转而回首寻求帮助。
“你们班班主任呢？”
“我们班主任请假了。”赵佳荃说道。
“这样啊——”李老师拖长了声音，但内心却免不了咯噔一下。
什么请不请假的，大家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
“是，但是老师，我们班的解玄，就是台上那个，他是冒名顶替的，趁着老师不在的时候……”翟典太急了，他语速极快，一快起来免不了语无伦次。
李老师原本准备好的批评教育的话被堵在嘴边，这个学生实在是太没有眼力见儿了。
他暗暗回头望了眼校长所在的方向，那关切的目光，不，应该是全校师生的视线慢慢地集中了过来。
这叫李老师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搞清楚眼下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这样的老师，我们集体都想向您反应一个情况。”伍弈本来就在第一排，他这一站出来，自然而然也就不消翟典再去分辨什么了。
倒是赵佳荃，不咸不淡地瞟了一眼，令翟典暗暗握紧了拳头，好像自己又丢人了。
“我们想要举报，上面那个领奖的同学，并不在我们班最开始提交上报的参赛人员里……”
全校的目光都扎在13班，没人注意到看台二楼此刻伸出的两颗黑色颅顶正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邵野兄，我觉得我们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邵野：“？”
他手里还拎着夏帆刚扔给他的衣服，里面团着他那只失而复得的手机。
也是他欠着夏帆的一顿烧烤的证明T_T
只见他旁边的人继续唠唠：“邵野兄，我怎么觉得他们是在说解玄呢？而且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
邵野：“自信点，你可以把‘看起来’三个字去掉。”
“他们就是在诋毁解玄。”邵野顺着伍弈他们的视线攀上去，毫不怀疑：“不光是他，还有我。”
孔文象不解：“你俩有啥可诋毁的？”
然后他就看见李老师噌噌噌又回到主席台，将下面的情况对着校长一阵耳语。
“冒名顶替？！”
喇叭发出过电般的滋啦声，校长不经思索的重复立刻透过话筒响彻操场。
不等校长回过神来，底下的学生早就炸开了锅。倘若真是如此，岂不是对其他班级努力比赛的不公？
喧嚣之中，13班最前排几个人全都挺起了胸膛。
他们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一辱俱辱之事。相反，是因为他们的举报，真相才不至于被埋没。
他们才是正义的一方。
“啥顶替啊，咱班长不是拿去签过字了吗？”孔文象愈发糊涂了。
现在轮到邵野意味不明地笑笑：“是啊，我也以为他们能闹出多大动静呢。”
结果就这？
台上，副校长脸都黑透了。
不过是一场不能再普通的运动会，闹成如今这个样子，可以说是连他本人都觉得面上无光的程度了。
因为那份交上来的请愿书，就是他签的字。
没错，这么点小事还不至于要校长亲自拍板。还是说这些学生连他这个副校长都敢质疑？
“全体都有了，安静！”
副校长接过话筒。
他声音不大但是给人的威慑力丝毫不逊色：“我看看到底是哪个，想亲自上台来闹给大家看看？”
一瞬间，再无一人急着为自己发声。
伍弈敏锐地察觉到风向好像发生了细微变化。
多年来的默契，让校长只是一个眼神的照面就把话语权交到了这位副校长手上。
“冒名顶替的事根本不存在。”副校长直截了当地拍了板，甚至没想过征求13班任何学生的意见。
“五千米是在全校师生有目共睹的见证之下完成的，谁不服，现在就掐着秒表给我去操场跑！”
“好好一个运动会，看看被你们搞成什么样子了！”
莫说邵野了，连孔文象都想在下面偷偷给他鼓掌。
副校长今天帅爆了！
也不能怪副校长发火，就在他们站着的主席台下面，到现在还挂着一条巨大的横幅没有撤。
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五千米的长跑确实是校长突然提出来的，”说到这里，副校长仿佛又记起来校长丢给他的烂摊子，这老家伙随着岁数增长的，也就只有每次开完会以后回来的虚荣心了，“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学生会上报的名单，人数根本达不到基本比赛的要求。”
“包括后来给予班级加分以及校长声明要给大家额外奖励，这才万难促成了今日这场精彩的比赛。”
台下许多连名都没报的班级吭都不敢吭一声。
“这是我想说的第一条，就是目的性。”
“必须要抽一鞭子或者给颗糖，才肯挪出去那一步，不走也罢。未来没有人会求着你们，非要你们迈开那一步，也不是每一条路最后面都有奖励。同学们，我希望你们不要养成太强的功利心，仅仅将眼见得的成效或是利益当做目标不是不行，只是很容易止步不前，或者误入歧途。”
“另一件事，我需要给这位同学做一个澄清。”副校长看向解玄以及他手中被卷起来好似无处安放的奖状，“临近比赛开始前，我收到了一份请愿书。”
“原本13班要参加比赛的同学出了意外，他言辞恳切地请求替他参加比赛，哪怕不要给班级的额外积分都行。”
什么？赵佳荃愣了一下，突然翻开本子上的记录。
不对，她在13班不是垫底的时候已经没有再累计得分了，反正他们班既不是第一也不是最后。
“明明前面的那么多场比赛都有人无故弃赛，可偏偏是这最长最难过的五千米，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一面。他说自己的同学为了这场比赛辛苦地训练了很多天，他都看在眼里，哪怕只是替他站上赛场……”
台上，副校长慷慨激昂地发言；台下，邵野——
看到他忍不住耸动的肩膀，孔文象有点担忧地戳了他一下：“那个、邵野，你现在是被感动地……哭了？”
想想猛男落泪的场景，孔文象已经开始发怵了，他可不会安慰人啊。
“你、开什么玩笑，哈哈，”邵野笑个不停，抬手揉揉眼睛，“我就是佩服，解玄这家伙还真是，一点便宜也不让人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