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希醒来时,头已经不疼了,但眼皮还是很重。
浑身被又厚又软的暖被包裹,脑袋下的枕头也很松软,淮希一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厚重的窗帘紧闭着,一片黑暗,但淮希勉强能看清周围的布局。
房间偏大,陈设十分简约,色调统一,干净整洁。
淮希呆着表情回忆了很久,对这个地方还是毫无印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
他有点想起身,但过于舒适的被窝和沉重的四肢让他的行动变得很困难。
房门在这时被人推开。
外面的光顺着敞开的门挤进来,淮希被刺得皱起眉,这才发现现在是大白天,不是晚上。
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门外。
对方没有开灯,进来后也没有关门,径直在床边坐下。
淮希感到温热的手掌放在自己额头,他有心躲避,但其实并没有使上力。
男人的手只停留两秒,又收回去。
淮希迟缓地抬起眼,借着门外投来的暖光打量面前的陌生人。
男人穿一件纯黑衬衣,气质成熟,身量很高,坐下后宽阔的肩背轻易挡住了一半光线。
淮希不认识他。
“你昨天晚上因为劳累和高烧晕倒在路边,被送到了最近的医院。”
男人给他量了一次体温,声音低缓地解释:“已经退烧了,但必须好好休息,按时吃药。”
淮希脸色还是很白,嘴唇干燥,毫无血色。
与对方相比,他发出的声音又弱又哑。
“你是谁?”
“我姓裴,裴长谦。”
男人神情严肃,但回答得很自然,好像在与一位一见如故的朋友闲谈。
“我曾在松月市第一中学读书,我们是校友。”
淮希这次很轻地皱了眉,因为疑惑。
他静静地看了裴长谦很久,毫无光彩的眼珠显得漠然。
“我们没见过。”淮希不算认真地在记忆里翻找几下,说道。
裴长谦似乎停顿了片刻。
“正常,”他说,“我比你大六届。”
淮希沉默,眨了一下眼睛。
他其实想说,那和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但犹豫了一下,没有开口,想省点力气。
“你的身体状况很差,需要长期调养才能恢复健康状态。”
裴长谦不介意他的沉默,兀自说下去:“你以后可以住在这里,我来照顾你。”
淮希的神情总算有了变化。
他看向裴长谦的目光变得古怪。
类似这样的话,别的陌生男的也跟他说过,淮希遇到过不止一次。
都是发生在父亲去世后,他想方设法拼命赚钱的这一年多里。
一个是他做私人钢琴教师时遇到的学生家长。
对方平时很少在家,每次上钢琴课,陪伴孩子的都是妈妈。
但有一次,那个男的出差归家,恰好遇到淮希来上课。
从那天起,陪孩子学琴的人就变成了爸爸。
不过对方从不关心孩子弹得怎么样,视线反倒频频落在淮希身上。
课程快结束的时候,那个男的突然私下联系淮希。
男人说在知道淮希的家庭情况很糟后,他心中十分不是滋味,所以想送个房子给淮希,帮淮希减轻负担。
但有个条件,他要每周至少过去休息一晚。
他去的时候,淮希自然必须陪着。
那时父亲刚走一个月,正是淮希最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的时候。
他看着男人恬不知耻的嘴脸,气得脸色发白。
冷淡拒绝对方后,不忘把两人的谈话内容原封未动告诉女主人。
还有一个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总。
对方似乎身份很厉害,也的确非常有钱。
原本,淮希只是接了一份工作,到这位老板的私人音乐厅弹一场钢琴独奏。
但演出结束后,他被老总带着助理堵在了休息室。
老总说想包了他,以后把他带在身边。
还说,只要淮希够听话,就不仅可以出钱照顾他和他的母亲,还可以把淮妈妈转到更好的医院接受治疗,哪怕是国外也不成问题。
助理反锁了门,让淮希认真考虑考虑。
淮希被逼到绝路,害怕得浑身绷紧发抖,最后闹得很难看才得以从那间休息室逃出去。
但其实,对方提的诱人条件也让他心生动摇。
那时,淮妈妈已经开始频繁发热,总是陷入昏迷,神志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淮希的身体和心理承受能力都很差。
他已经二十六岁,也经历了不少痛苦,但却还是根本无法做到成熟地面对困难。
他脸色一天比一天憔悴,身体一天天瘦下去。
一想到妈妈也会死,就害怕得整宿无法入睡,只会找个没人的地方毫无用处地崩溃痛哭。
他真的没什么用,即使拼尽全力也是什么事都做不成。
距离他被压垮只剩吊着的最后一口气,但仍旧救不了妈妈的命。
淮希拒绝那个老总后不到一个月,妈妈去世。
他拿到死亡证明,心中真切地为这事后悔过。
如果他当时答应,妈妈是不是能活的久一点?
不就是被人包养,给人睡一睡吗?
淮希当时对自己狠不下心,骨头弯不下去,现在却觉得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他躺在那里,神情木然地看着裴长谦。
对方的相貌很出众,面庞轮廓立体,双眼漆黑深邃,配上严肃正经的神情与一身沉稳气场,倒是人模人样。
看起来不像那个学生家长,把龌龊下流的心思全写在脸上。
也没有像那个老总一样,用玩味露骨的眼神看他。
“你是做什么的。”淮希在观察完对方后,出声问。
裴长谦被他盯了那么久,情绪没有任何变化。
他语气依旧,缓声回答:“我在省人民医院上班,是医生。”
虽然平时工作较忙,但抽时间照顾好一个人应当不成问题。
目前收入稳定,存款充足,有车有房,经济方面足够保障两个人的生活质量。
“听起来很正经。”
淮希评价道。
因为妈妈常年住院的原因,淮希对医护人员有很厚的滤镜。
他停顿一下,语气冷淡地问:“你现在是想包养我吗。”
裴长谦原本专注地垂眼看他,闻言一愣,眉间跟着皱起。
他张了张口,看着淮希。
一直有问必答的男人这次突然答不上来了。
空气凝固了片刻。
“我煮了饭,一会儿给你盛进来。”
裴长谦换了话题。
他站起身,动作温和地扶着淮希靠坐在床头。
“现在先喝点水吧。”
男人一手托在淮希身后,一手把放了吸管的水杯递到淮希嘴边,低声劝道。
……
淮希说从没见过裴长谦,其实他们见过一次。
裴长谦也是从小在松月市长大,他直到大学时才考去临阳市。
大三那年暑假,他回家乡医院实习,顺带参加了高中母校的校庆。
那时淮希作为刚步入高中的高一新生,提前半个月入校军训。
校庆进行到晚上,在操场上举办音乐节。
淮希少年时期的身体虽然比小时候好一些,但跟上大家的节奏训练上一整天,对他来说也是极限了。
所以被朋友拽来凑热闹时,他整个人都无精打采,困倦得不像话。
盘腿坐在操场的草地上,肩膀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垂。
最后实在支撑不住,干脆闭眼倒在朋友腿上,就这么蜷躺在草坪上睡了过去。
腿上突然枕过来一个脑袋,正抬头认真听歌的裴长谦被惊了一下。
但他性格一向稳重,心里惊讶,身体倒是一动没动。
少年淮希的身形就很瘦弱,普通的军训服到他身上,衣领变得宽松不少。
柔软的布料歪下去,露出一片白到晃眼的细腻皮肤。
淮希的长相不是一眼多惊艳的漂亮,倒是带着男孩子少有的秀气。
但他身上的气质实在是太过特殊。
耀眼而脆弱,很容易引起旁人的保护欲。
裴长谦僵住半边身子,垂眸看得出神之际,认错朋友的少年嫌音乐和灯光扰眠,忽然皱起眉,用抱在怀里的外套蒙住了脑袋。
外套口袋里的学生卡掉了出来。
裴长谦捡在手里,看过,又动作很轻地给塞回口袋。
然后,他重新把目光移到舞台方向,没再低一下头。
淮希是被玩够了才跑回来的朋友叫醒的。
他睡了很香的一觉,茫然且迟缓地坐起身,把脑袋上的衣服扒拉掉时,将一头柔软的头发搞得乱糟糟。
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一直枕在一个陌生人腿上。
淮希尴尬得满脸通红,慌慌张张站起身向裴长谦鞠躬道歉。
之后不等对方回答,就捂着脸跟朋友一起跑掉了。
其实这场乌龙的全程只有不到一个小时。
那之后,裴长谦很快回到临阳市,忙着考试,实习,读研读博,上班……
他的生活一年比一年忙碌,几乎每件事都可以覆盖掉那个普通的一小时。
裴长谦也早就记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所以昨晚在急诊部,他能一眼认出淮希,裴长谦自己也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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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