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另一边,女子们落座的外院就更为热闹,
众人把酒言欢,推杯换盏,唯有微安自己一个人在闷头吃菜,
就算是有人起了与之结交的心思,端起酒杯过去,微安也只是象征性地笑笑,接着随便抿一口,再放下酒杯,敷衍之意溢于言表,
更何况,还有她那喝酒时硬挤出来的笑容,简直就比哭还难看。
比风速度更快的是流言,
不出一盏茶,来参加贺家喜宴的女子们都知道了这清风寨的微安少主冷漠疏离,难以接近,
尤其是饮酒时,那眼神凉嗖嗖的,仿佛一把刚磨好的刀直刺像心脏,
其实,微安忙着大口吃菜只是因为彩云间的厨娘做到饭菜实在是难以下咽,她已经饿了好多天,
至于喝酒时时不自觉的面部抽搐,单纯是因为她觉得酒水很苦。
席间,贺家两母女听完各管事娘子的汇报后,陷入长久的沉思:
贺如玉:“娘,你确定这狼吞虎咽的吃饭的人真的是微安?传言中她不是能以一敌十的绝世英雌吗?但现在怎么看怎么都像饿死鬼托生?退一万步说,咱们家的饭就那么好吃?还是说,这清风寨的饭太难吃?”
贺丽章一时间也想不通这个问题,她犹豫了一会儿,猜测:“这怕只是此人迷惑我们的一种手段,能只用一招一式就搞定那三姐妹,还能在所有人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们的尸体依次摆放在当年贺恒之摔下来的那棵树下,又能极短时间内抓住你二姐的弱点,并借此敲打我们的人,那里会是这种只会好吃的等闲之辈?”
贺如玉听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然是此等扮猪吃老虎的计谋,该死,差点就被她骗过去了!还是母亲英明,及时识破她的计谋。”
讨好的话并没有让贺丽章看起来更开心,她瞥了一眼贺如玉道:
“你如今也娶了夫郎了,应该稳重下来了,我交代你的事可都做好了?”
贺如玉点点头:“母亲尽管放心,如玉找的这人乃是身经百战的戏子,做戏一事于他而言,不过是稀疏平常的寻常事,况且,娘,你就放心吧,我此事事关贺家,如玉一定不会掉以轻心,绝对不会出错……欸?等等,那人……那人怎么不等我吩咐就自己过去了?”
为了方便看戏,贺如玉特别给她今日鸿门宴的主角准备了一件亮蓝色的罩衫,与一把绯红的丝绸扇。
而此刻,拥有这两样东西的男人正朝着微安所在的方向走去。
男人的一头青丝只用了一根简单的粉色系带绾起,脸上则戴了一方金丝面具,只露出半边脸颊,神神秘秘,一时间吸引了前院人的好些道目光。
男人走到微安身旁停住,他对着她微微欠身,用极尽温柔克制的声音唤她,“少主。”
“有事?”
微安抬头看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吃那块她没吃完的鱼肉,
“少主,或许时间太久你已经不记得,但在下是十几年前与你立下婚约之人。”
男人声音婉转轻柔,但宛如一块巨石惊起千层浪,
在场所有人,但凡是听到了的,无一不朝着这边看过来,
“等等,这位不是这贺家长公子的妻主吗?可为何还同别人有婚约?难道说,那长公子是只是那见不得光的侍君?”
“非也,非也,我听我那在衙门当差的姑丈说,这贺长公子跟这位少主间也是走了明路,也有正经婚约的。”
“啊?都有婚约?见过两夫同侍一女的,却还没见过连定婚约都定两家的,这也可以?”
“当然不行,无论一女子到后来娶多少位平夫,可这婚约从来都只能立一份的。”
“那现在……”
按照律法,女子在十二岁前,家人可以替其立下婚约,挑选一个心仪之男子先定下,俗称“下定”,以这种形式的约定在其结婚前只能存在一份,
倘若中途换人,应禀明户籍部,销毁前一份,重立后一份,
现在同时存在两个婚约,又不是微家人违背律法的话,就只有一个可能,
那便是这两个婚约乃一真一假。
微安确认她与贺恒之的那份是假的,
可她也并不相信这个连脸都不愿意露出来的男人所说的是真的,直到男人拿出两件“证物”。
男人见微安不说话,主动上前一步,将保存的小心翼翼的婚书递给了她。
“少主若是不信,可看看这个。”
“此乃当年微义大当家亲自找人所写的婚书,上面的一笔一字皆可作证,我便就是您货真价实的夫郎。”
“少主,还有这方玉牌,是当年下定时,您父亲亲手交予我的。”
微安半信半疑地接过两样东西,仔细端详后,确定婚书上的母亲的印章是真的,又在牌子的角落里找到了她美人爹小名的刻字。
直到这一刻,她才认认真真打量起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此人身形细长,体态纤盈,未被面具遮住的那片薄唇看上去的确有些眼熟,
难道此人说的是真的?她的确与人有婚约?
微安其实也不能确定,因为她曾失忆过。
八年前,当她第一次在塔玛拉人类十五号基地的治疗仓里睁开眼的时候,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以至于负责她的医疗官,一位叫**玛的黑人女性来问询情况时,她连自己的名字都答不上来,
这种状况大约持续了整整一年,她才慢慢恢复记忆,想起来自己姓甚名谁,来自哪里,
直到三年后,她才想起大部分的事,至于那另外的一小部分,无论她如何回忆,都没有任何要复苏的迹象,
难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丢失记忆中的一部分?
微安陷入沉思,男人也默不作声,
一时间,真假婚约之事便落入僵局。
“喂,这位公子,你说你是她的未婚夫婿,可总得将面纱摘下来吧,这不摘下来露出尊容的话,就算是神仙下凡也认不出您啊,娘子们说是不是?”
“王娘子说的有道理啊,既然公子如此有勇气,不如就将脸上的面具先摘下来,让微少主好好瞧瞧,兴许能想起来呢。”
“是啊,是啊,隔着面具,谁知道是都是什么牛鬼蛇神,就算说的再是情真意切,但真假难辨啊。”
在诸多质疑声中,男子最后只好缓缓摘下了他的面具,
待看清男人面容的那一刹那,微安懵了,其他人也懵了,因为这男人他不是别人,而是贺家的二公子,贺以之。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长公子和微安少主有婚约,二公子也说有婚约?到底哪个真哪个假?”
“我看啊,也别管真假了,两兄弟同嫁一女!这微少主好福气啊。”
就在众人不停起哄之际,贺恒之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微安旁边,由头至尾,他一个眼神也没给过一旁的贺以之,
他眼里藏着的烦躁,但还是云淡风轻地看向微安,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少主,我腿疼的厉害,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还不等微安说好,贺以之便又插了进来,
“哥哥,我怕是要与你们一起了,有婚书与玉牌为证,我也是少主货真价实的未过门夫郎,哥哥若是不相信,大可一查。”
不信?
贺恒之看着递过来的“证明”心底冷哼,
不信?
他怎么可能不信?
这些东西是真的是假,难道他会不知道吗?
他只是没想到他以为丢失的东西,并自责了许多年的东西竟然是被人偷走的,还改了名字,
他更没想到贺以之竟会想出这种蠢笨的招数,
好,就算她们笃定他因为腿的事不会将事实真相说出来,
可她们也能笃定微安以后彻底不会恢复记忆吗?若是万一以后微安想起什么,她们就不怕她找后账吗?
卑鄙,无耻且愚蠢。
贺恒之握着拐杖的手人忍不住微微颤抖。
“你去哪儿,做什么和我又没什么关系,一切还要看少主的意思。”
贺以之眼眸微颤,眼底有难以抑制的喜悦:
“那哥哥意思是说,倘若少主同意了,我便能回去?”
“等等,你们似乎并问过我的意见。”
微安及时打断了两兄弟之间自顾自的发言:
“要叫二公子失望了,不管我同不同意,你都不能跟我回去,这事儿还尚未查证,只凭借着这些陈年旧物并不能证明什么,哦对了,倘若二公子不介意的话,我有两个问题想要问你。”
贺以之听到这个答案,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但终究是维持着公子的风度,最终勉强扯出了一丝微笑:
“少主请说。”
“倘若事情是这样的话,那为何那日山寨初见为何不说?”
“以之有暗示,可少主当时并未听懂,况且,那时少主已认定了长公子,我再次多说已无用。”
微安蹙眉,紧接着,她又问,
“既然你知晓我已经认定贺恒之,那为何现在又要站出来?”
“少主觉得呢?”
贺以之看着女人凄然一笑:
“不过是吃味罢了,少主,那日一别,回来这几日都吃不下睡不着,心里不甘心!今日想着好不容易又见到少主一面,以解相思之苦,却又看到少主对哥哥那样体贴。”
“而这份福气原本是属于我的。”
荒唐!
什么叫原本是属于他的?
她对贺恒之如何完全是遵循着她的心和身,它们很喜欢他,没有任何缘由,
但这种情况在贺以之身上并不奏效,
微安觉得贺以之给的这个理由荒谬极了,她眉头思紧锁,
直觉告诉她贺以之在撒谎,事情并不是像他说的那个样子,
可她脑袋里此刻有些混乱,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少主方才这两样物证都不足以证明你与我二人的订婚,但据以之所知,当日,你在孙知府的见证下,只凭一封婚书就确认了与哥哥的婚事。”
“哥哥与我,少主不觉得太过厚此薄彼了吗?”
“不觉得,因为你们俩本就是不一样的两个人。”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就是那么的没有道理,会莫名的喜欢一个人,也会莫名的讨厌一个人,
而她无法控制她到底喜欢谁,讨厌谁,
就比如现在,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开始讨厌贺以之了。
“呵,人人都说少主武痴一个,不爱读书,可如今看来却不尽然,不然为何说起伤人的话来大道理一堆?既然如此,不仁那便只能怪以之不义了。”
贺以之重新带上面具,他哀怨地盯着微安,后撤两步,下一刻,
府外,一群捕快侍卫破门而入,
“本官接到报案,说此地有人造假婚约,来人啊!快给我将这个胆大包天,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瞒本官的人速速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