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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就是被外人形容成天上人间的彩云间赌坊,
这与外界传闻的不一样,
没有纸醉金迷,没有载歌载舞,亦没有衣着清凉的男人女人,更没有叫嚷着“开开开”的嘈杂喧嚣,
比起赌坊来说,这里更像是一场人们幻想中的仙界盛宴。
无论是端酒水缓缓而过的小厮,还是算盘经过的管事娘子,她们都穿着统一的衣裳,脸上始终都挂着笑,
更不用说每个赌盘前负责摇骰盅的,
发牌,开庄下注,开盅,几个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地像是大户人家公子在自家后花园跳的侧旋舞。
一楼下注大盘前,客人们无论男女都戴着面具,并且有专属的座位,她们每个人身旁都有一个专门负责下注,伺候酒水,包办一切的小厮,
而二三楼,则是一个连着一个的包厢,
偶尔能听到这些房间内传来的肆意笑声。
静安低头瞧着脚下这块被擦拭的光可鉴人的地板,再瞧着自己鞋头打了个好些个补丁的布鞋,紧张地捂住了身上的小包袱。
“这位娘子,听说这里不是富贵人家不能进的,你带我进来真的不要紧吗?”
“要紧的!”
微安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这神色令静安皱成一团。
“不过没关系,我有求与你。”
“有求于我,这位娘子莫要揩玩笑了,静安身无长物,为了给家里人早已家徒四壁,她不明白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可图的东西。”
“是身上都有渴求的东西,娘子先同我来吧。”
微安领着静安上楼,但刚一转身,就迎面与一个慌慌张张的女人撞上,
女人一身酒气,头上插着蔫了吧唧的花,衣服系带散乱,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挂在脸上的半截面具也摇摇欲坠,
见撞到人了,她并没有任何要道歉的意思,反而是一满脸麻木地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念叨着什么。
正当微安疑惑着想着要不要差人将她送去医馆时,齐管事带着人匆忙从二楼下来,
看见来人是微安后,她连忙行礼,
“少主?您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微安:“来带人办事,这是……”
齐管事:“回少主的话,那是贺家二小姐,不知道怎么的,今晨一早就喝的醉醺醺地敲响赌坊,身上却一丁点赌资也没带,这不,我们正想叫贺家人过来接,她却死活不让。”
贺家二小姐?
女人戴着面具,辨别不出来身份,但这并不难猜测,毕竟整个扬州城姓贺的也没有几家,姓贺且有实力通过四姐妹验资的就更少了,
贺恒之这一辈他是长子,且没听说过有任何的妹妹,所以,只需稍作推理,那么就能猜到这女人很大可能是贺如珠了,
没想到昨日离开山寨后她没有回家,反而喝醉了来了彩云间。
微安瞥了看了一眼女人,问,
“这位二小姐常来?”
“嗯,前些时间奇妙夜,二小姐还曾豪掷千金包标下了一整个标间,按照少主您的习惯来称呼,这位可谓是咱们店里的大金主。”
“原来如此。”微安点点头,又道:
“既然如此就劳烦管事的先给这位二小姐预支些,让她今日在这玩得尽兴,不管拿多少我之后都会一一补上,可好?”
微安知道她的请求的确有些强人所难,但今天事发突然,且她的确手头紧,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少主吩咐的事,齐元自当办得妥帖,少主请放心,贺二小姐今日一定会玩的十分尽兴,但至于补钱的事。”
齐管事摇摇头:
“丁香姐若是听到这话又该伤心了,她总是跟我们讲,没有少主就没有今日的彩云间,少主就是这彩云间的半个主人,试问主人在自家铺子拿钱哪里还需要还的?”
……
“既然如此,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
静安不曾想过她苦苦坚持了十几日都未见成效的讨薪之路,换做这位被称作微安的娘子一来竟就成了随手摇两下骰盅的事,
而且欠钱的哪位老板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意犹未尽地想邀她再来两局。
琳琅珠玉后,
憔悴不已的静安从微安手中接过沉甸甸的钱袋时,激动地当场跪下,
「哐哐哐」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静安泣不成声,“一定是菩萨怜惜,才会让我今日遇到娘子,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方才娘子说有求于我,无论何事,静安都愿意为少主赴汤蹈火!”
“静安娘子此话当真?”
“嗯!千真万确!娘子尽管吩咐。”
“其实我们前几日曾有一面之缘,前几日在贺府外的面摊上,你替那摊主顾了一会儿摊子。”
“原来竟是娘子!”
微安笑笑,又说:“那日,我无意间听说那面摊原是娘子的,后来因家里出了事才不得已转让给现在那位摊主的,可确有此事?”
静安点点点头,
“我家那口子身体不好去的早,我独自一人带孩子,日子本来过的就紧紧巴巴,去年我娘又病了,我实在是分身乏术才会将那面摊卖掉。”
微安:“可否请问你在那做面做多少年了?”
静安:“回娘子的话,十多年了。”
微安:“那想必娘子一定很是了解贺家吧?我那日瞧着傍晚那贺家的小厮、娘子都会悄悄溜出来吃面。”
静安:“确有此事,只不过……”
微安见静安欲言又止,猜到了令她这样的原因,“我之所以会帮娘子,是因为我想知道贺家的事,倘若娘子知道些什么不妨直说。”
静安不安地绞着衣角,她沉默着,像是接下来的话要让她下很大决心。
“方才我全都看见了,娘子同二小姐是旧相识,但今日就算是冒着被骂的的也要说,娘子莫要同贺家牵扯过深!那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微安:“静安娘子误会了,我与那贺家二小姐并非是旧相识。”
静安:“可若并非是旧相识,娘子为何会让管事好生照顾……?”
还帮说要填补赌资?
按照贺如珠的手笔,那可是一笔不小的钱财。
微安:“抱歉,在下并不方便告知原因,但娘子只需知晓一点便好,我很讨厌她,很讨厌贺家。”
静安听到这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明显放松下来,不再执着于那片几乎要被蹂躏成干干巴菜的衣角:
“不瞒娘子,在下的确知晓贺家许多往事,但不知娘子想要知道些什么?”
静安在贺家对角的巷子开面摊十多年,她见过贺家所有人,上到老祖宗贺丽章,下到倒夜香的小厮,都吃过她的面。
微安一直板着的臭脸忽然有一丝松动,她勾起唇角,将点心盒子和今年上好的春茶推到静安面前,
“不妨全都说说,反正我与娘子都有的是时间,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