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司悦做噩梦了。
在梦里她疯狂逃跑,身后是张开鳄鱼般巨口的刘妈、举着剔骨刀的戴承司、化身医学怪人的张医生,以及一群机械奔跑的佣人和形态诡异的黑雾。
而前方的道路则是一片迷雾,辨不清方向也看不到尽头。
她路过了老程四分五裂的尸体,避开了徐欣欣恐惧无神的双眼,跨过了冰雨的半截身躯,撞翻了浑身是血的悠悠我心。迈开的双腿重复着麻木的动作,心底的恐惧渐渐化为嘶吼咆哮:“别追了!我不要玩这个游戏!我不要玩这个游戏!”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跳了出来,将一份《抵押合同》挡在了她的面前,颐指气使道:“你已经被我抵给游戏了,不玩儿也得玩儿。”
相似的脸型、相似的眉眼、相似的鼻子,还有那大咧咧的笑容——司恒成——她那个失踪多年的老爸!
于是所有的恐惧在那一瞬间转为了愤怒。她把那个将自己抵押给游戏的混蛋老爸狠狠揍了一顿,为了奶奶、为了妈妈,为了她所失去的每一个游乐园、海洋馆、音乐会,还有家!
就那样揍着、揍着,忽然感觉有雨水落到脸上,湿湿的、冷冷的。她一下子觉得疲惫不堪,整个人仰面倒了下去……
醒来时,司悦发现自己的脸是湿的。她抹了把眼泪坐起身,墙上的挂钟显示着5:12,桌上还放着昨晚因真实呕吐而换来的双份肠胃药。
看着药瓶她不禁微微失神。幸亏昨晚先一步撒了胃痛的谎,要不然还得跟一群NPC解释自己为什么呕吐。相比之下那个悠悠我心实在倒霉,吃东西赶上了原身的过敏原,跑路还踩到了二小姐的珠子。
又看了眼时间,她长长的舒了口气。近距离目睹死亡产生的恐惧已经被梦中司恒成勾起的愤怒覆盖,现在她要想的就是如何通关、如果调查、如何找到那个混蛋老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活要揍人,死要鞭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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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山间空气富含氧气和负离子,这些微小的粒子能够激活感官、提升专注力,正适合一边散步一般思考。
走在花园中的司悦也确实感受到了鲜活的空气和露水浸染的芬芳,鸟雀喳喳的声音并不显得吵闹,反而像是音乐般舒缓了情绪,令身体和大脑渐渐放松,思路也开始变得清晰。
目前游戏已经给出了两条提示:一、【出口之地,常人可及】,二、【考叔不行怀肉计,庄公安肯认天亲】。
提示二的典故她在《东周列国志》里看过。郑庄公的母亲武姜偏爱次子共叔段,多次求郑武公立共叔段为太子,但都被拒绝了。这位母亲不甘心,在长子郑庄公即位之后不断怂恿共叔段篡位,最终导致郑国内乱。她最爱的次子在篡位失败后自尽而死,长子则与其决裂,并立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后来有个叫颍考叔的官员,认为“母虽不母,子不可以不子”,于是带着一种叫作鸮的鸟献给庄公食用。说这鸟小时候被母亲哺育,长大后却啄食母亲,乃是不孝之鸟,该吃。庄公赐了他羊肉,他又把肉揣进袖中,说要带回家给母亲吃。于是庄公被他感化,表示心有悔意,但无奈已经立誓不能反悔。于是颍考叔就给他出了个掘地建室的主意,让郑庄公在地下与武姜见面,如此既能尽孝又不违黄泉之誓。
所以提示很明确,出口的位置在地下。
常人可及又是地下,那就排除了房间内部设地道的可能,出口就在户外。问题是这纳福山庄的户外面积实在有点大,前院、中院、内院、客院都有庭院不说,西边的花园,东边的高尔夫球场,哪个不是挖地洞的好地方?还有泳池和内院池塘的水底……总之,线索还是不够。
想到线索,她就不禁想起了我心悠悠临死前说的那句“是嫦娥”。
这应该悠悠我心是心有不甘,想在临死前喊出自己知道的线索,万一被玩家听到也不算白死了。
你别说,还真有她这个玩家做了旁听。可惜的是这句话明显没有说完,仅仅根据“是嫦娥”三个字也无法得到明确的结论,只能猜测是跟月亮有关。如今回想起来,悠悠我心死前也是盯着月亮的……
边想边走,耳边忽然飘入了说话的声音。
“在那之前……开花……”
“明白。”“陆管家请放心,我们一定尽力。”
司悦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紫霞亭前方,而那株亭边的大树前正立着管家和两个花匠,其中一个就是昨天那个动作想螃蟹一样的怪人,只是此时他已经放下了左边的裤腿。
“陆管家。”司悦微笑着打招呼。
“王老师。”陆管家也礼貌的回应了一下,然后挥手示意两个花匠去干活。
疑似玩家的花匠在看到司悦的瞬间浑身紧绷,震惊与戒备的情绪同时浮现在眼底。接着,他发现司悦无意揭露他假装聋哑的事情,于是眼中又闪过了一丝疑惑,最终则是有些错愕的恢复了镇定,跟着另一个花匠快步离去。
司悦明白不揭露对方就意味着暴露了自己的玩家身份,但她已经目睹了两个玩家暴露身份的结果,不想再看一次了。
至于对方会不会反过来揭露自己,她觉得可能性不大。花匠的工作几乎跟自己没有交集,很难抓到她的把柄,今后多加留意就是了。
就在她准备向管家搭话的时候,后者先一步开口了:“王老师散步吗?”
“是啊。”
“那么请恕敝人失礼先行一步。”
看着管家微微欠身施礼后大步离去,司悦有些发懵。软钉子……她这是被讨厌了?因为【破坏者】的称号?
虽然接触过的佣人都表现出了对自己的回避态度,但刘妈却有问必答,她还以为重要NPC不会受称号影响,现在看来应该是刘妈的职责所限不得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又或者自己的工作表现刷高了刘妈的好感度。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特殊NPC也会受到称号的影响,那她要怎么搜集情报?直接询问NPC必答问题?或者刷高NPC的好感度?
一瞬间司悦觉得头疼无比,24小时就死了两个玩家,这么凶险的副本她还得花时间刷NPC好感度,这任务难度也太高了吧?不如下次试试直接开口问问题,万一猜中必答题就容不得管家回避了。
心里琢磨着有那些问题要问管家,脚下的步子已经转向往回。绕过几株凤凰花的时候,她愕然那个疑似玩家的花匠正蹲在旁边的草坪上摆弄月季。又碰面了,这么有缘的吗?
心底迟疑,脚步却是没有停顿,她按照自己的路线继续向前,在路过那个花匠的时候略感意外的听到了对方说话。
“那株蓝花楹是戴老夫人生前最爱。”
蓝花楹?是亭子旁边的那棵树?司悦脚步一顿,背对着花匠停下来欣赏凤凰花。
花匠的声音没有停顿:“7年前戴老夫人去世,蓝花楹就再也没开过花。戴老爷子说如果今年蓝花楹还不开花就要移走,改种其他花树,管家要求我们务必在下月初三戴老夫人的忌日前让蓝花楹开花。”
司悦快速消化着信息。戴老夫人最爱的花树戴老爷子想移走,管家却想挽留,这里明显有瓜啊!还有7年前和下月初三,应该都是关键时间点……
没想到还能以这种迂回方式获得管家口中的信息,她觉得对方既然有合作的意向,自己也应该投桃报李。可涉及支线任务的信息可能会导致任务被抢,所以她只说出了跟昨晚有关的信息:“远离二小姐的珠子,我心悠悠死前说了三个字‘是嫦娥’。”
花匠的眼睛猛地张大,他本是要回报对方没有揭穿自己的恩情,没想到对方又告诉了他情报,而且还是上一个玩家死前遗言这种重要情报……
交换完情报的司悦没有在意对方的心情,而是第一时间回到了住处,打开行李箱找出了王丽雅的记事本。
记事本的封皮后面有今年的日历,她很快就查到了下月初三这个阴历日期对应的阳历时间——6月25日,戴娜的生日!
戴娜今年7岁,所以戴老夫人死去的那天戴娜出生……那不就该是难产吗?可如果这就是戴家二代讨厌幺妹的原因,而她也找到了日期上的证据,为什么支线任务并没有完成?
难道刘妈说的是对的,戴老夫人死于脑梗?
此刻她万分后悔昨晚没能冷静面对死亡,以至于状态太差,都没能借着拿药的机会跟张医生确认戴老夫人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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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内水龙头开到最大,戴承铭在哗哗的流水声中狠狠抹了把脸,然后盯着镜子里的这个副本皮肤握紧了拳头。
昨晚还没到联络时间,他耳朵里的通信道具就收到了信息,而传过来的只有三个字“是嫦娥”。紧接着,他就收到了那条噩梦般的系统广播——悠悠我心,他的队友死了——在进入副本的第一天!
至今他都想不明白悠悠我心是怎么暴露的,这个队友很善于伪装和刺探,一直是两人中的情报担当。而这样一个人居然在进入副本不到24小时就暴露了身份……
这一整夜他无数次痛惜队友的离去,但更多的是对自己未来的担忧。
原本他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少说话、等消息就行了,这也符合戴承铭唯唯诺诺的性格。可现在悠悠我心死了,他必须自己搜集情报。连悠悠我心都暴露了,他能行吗?
而且动刀子他在行,动脑子他哪儿会啊?其他不说,就那个“是嫦娥”的死前讯息他一晚上都没琢磨明白,难道出口在月亮上?那也没法去啊?
戴承铭最后看了眼镜子里的那张面孔,普普通通的好人脸,怎么看都跟富二代不沾边。他强迫自己记住戴承铭的人设——在优秀哥哥的阴影下长大、不受父亲喜爱、公司的闲职副总。然后深吸口气,关上了水龙头。
推开洗漱间房门的一刻他听见了细碎的说话声,于是放轻脚步向着客厅走去。原本躺在贵妃榻上玩儿手机的屠娇已经不在那里,虚掩的门缝里隐约可见她那件丝绸睡衣的颜色。
屠娇正在楼道里跟人说话。
戴承铭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出来,他不敢靠得太近,努力竖起耳朵才听出来跟屠娇说话的人是戴菲——戴锦昱的大女儿、他这个身份的姐姐。
“……让我怎么找……”
“七年前怎么找,现在就怎么找!”
“可是……”
“你想让七年前的事情白费吗?”
她们要找什么,七年前的事情又是什么?眼看房门转动,戴承铭随手抄起身边多宝阁上的一块石头把玩起来。
“你洗完了?”屠娇的声音有些慌乱。
“嗯。”戴承铭回答的很是潦草,因为他此刻的注意力全被游戏面板上跳出的支线任务吸引了。
【姑嫂之秘】,【姑嫂难处的现象在戴家似乎并不存在,屠娇与戴菲虽然平日交谈不多,但关键时刻却可以同仇敌忾,这似乎是因为她们有着共同的谋划。请找出屠娇与戴菲关系紧密的原因】
他还真找到有用的情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