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黎俏在同龄青衣里演技比较好,祁宁看完A组林礼璋的大戏,去看B组黎俏演戏。

剧组把晴好天气的清晨和黄昏都留给黎俏,这两个时间段是一天当中空气和光线密度最适宜拍摄的时刻,几乎不用打光,自然光线给世间的一切都笼上动人色彩,但光线变化很快,剧组称为“赶密度”。

杨树凝望晚霞中的黎俏,如果这张脸属于自己,生活中再多烦心事,可能都用不着去烦。每次从陶老板那里回来,她就习惯性看看黎俏,就当洗洗眼睛。

祁宁看出她的羡慕,轻声问:“难道你还没觉得,这一行里,美是不值钱的?多少漂亮女人,都在给丑男人生孩子。”

杨树笑,剧组没有秘密,黎俏倒没找有钱的丑男人,她丈夫是同行,早些年因戏生情,好得蜜里调油。婚后,丈夫跻身电影圈,演了几个配角,后来主演的小成本喜剧电影狂揽几个亿票房,他尝到甜头,接连捣鼓了几部喜剧片,被影评人抨击为恶俗粗鄙,但都没赔本。

拍电影不如拍电视剧片酬高,黎俏是家里更会挣钱的一方,但资源就那么多,她仍需要去混饭局,被丈夫毒打过很多次,丈夫扬言,若不是黎俏对他家有恩,他早就把她休了。

丈夫的父亲曾因行贿下狱,黎俏托关系,百般斡旋,给公公弄了保外就医出来。丈夫自己也一直在应酬,但妻子应酬就是挑衅他的男儿尊严,他非动手不可。

圈内信奉拳头说话的男艺人很多,他们跟任何行业的男人无甚区别。黎俏没离婚,《大唐银楼》的大咖也不离婚,尽管她们名利不缺,是国民度很高的人物。

《北宋宫事》资金匮乏,黎俏为剧组拉到几笔投资,跟姚澈提了要求,这部戏她得是一番,林礼璋的咖位比她高,但她牵线搭桥有功。

林礼璋团队当然不可能答应,哪怕从角色来讲,你随便抓个路人问,宋太宗有名,还是章献明肃皇后有名?

姚澈多处平衡,直到答应由林礼璋主演公司明年开的生活剧,他和团队才勉强同意。林礼璋很郁闷,时代说变就变了,往常他哪愁没戏演?

黎俏压了林礼璋的番位,等到《北宋宫事》做宣传时,她必会遭受林粉的辱骂,助理不是没担心过,黎俏反问:“我不争番位,他们就不骂我吗?”

夜晚降临,祁宁得赶回无锡,杨树送他到停车场,跟他聊了聊陶老板。男人女人都想从他那里得到好处,但有钱人精得很,他给好处,都是往比他们层面高的地方送,不会给比他社会地位低的人,她能看出来,那些小小年纪就闯江湖的漂亮男女看不出来吗?

祁宁说他们想留在圈子里,只能心怀侥幸,而且越是长得美,就越容易被人作践。奉献身体的人太多,有的人走运,遇到好戏好角色,成功爬上去了,有的人被作践完了,还没人拉一把,就毁了。

杨树沉默,他也被作践过,被人知晓的只是一小部分,这世界对美人并不曾温柔太多。

国庆刚过,正式公文下来了,影视公司在年底之前都得补税。演员们都开了工作室走账,他们也很伤脑筋,指挥团队忙这忙那,每天都有几场戏甩到第二天,第二天的戏再甩到第三天……

熊好好被迫改通告单,姚澈又拉来几笔投资保障拍摄,《北宋宫事》算是幸运的,有些小公司得以缴税为重,新开的项目就地解散了。所有人都惶惶然,这次追缴风波过后,小公司会死一大批,但补税都是巨额资金,大公司也会大伤元气。

10月9日,《北宋宫事》在横店的戏份暂时杀青,杨树跟所有人一起把设备搬到车上,转战河北,拍摄宋太宗率军亲征,围攻北汉都城太原等战争戏。这段史实发生在二月,但北方苦寒,冬天漫长,从画面上不出错,而且天寒地冻更能展现战争的残酷性。

有的演员拍完横店的戏就杀青了,黎俏等演员的角色不涉及战争戏,但明年元月在无锡仍有戏份待拍,黎俏用这空档拍新戏,元月再集合。

深夜,剧组整装待发,杨树回望初秋的横店,忆起那年春节,秦朗递过的耳机里传来那首名为《海阔天空》的歌。她叹口气,海再阔,天再空,大风大浪已然到来。

北方的冬天来得早,草原比别处更冷些,林礼璋的团队每天都给众人送姜汤。晚上气温降到零下,穿着单薄的戏装或厚重的铠甲拍戏,没人不受罪。

编剧方雯跟来草原,驻组为祁宁写上若干场战争戏,既要刻画人物,还得用最俭省的方式体现。

修修改改,资金仍不充裕,姚澈让杨树和方雯再砍几个大情节。各方都没钱,它能否顺利卖掉,顺利播出,都成了未知数。杨树心情灰暗,惟一称得上安慰的事竟是看李伊梦的笑话。

李伊梦买的日剧翻拍版在上海假开机,按日本版权方要求,今年内务必开机,否则收回版权,费用不退。如今年景不好,李伊梦拉不到投资,只能搭个台子,请些小艺人亮个相。

《大唐银楼》拍摄期间,李伊梦扣了部分工作人员的尾款,杀青后,他们屡次催要,李伊梦都以剧没播出为由赖着不给,态度还恶劣,激怒他们。日剧翻拍版开机仪式上,他们当众现场投屏,爆出李伊梦和张瑞江的婚外情。

亲密照片一张接一张,李伊梦比小艺人们出风头多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掏出手机拍视频,不少人还发到网上,意外支持了张太太。

张瑞江在外面的事,张太太都知道,但夫妻利益一体,她不舍得让张瑞江分走财产,因为绝大部分是她赚的。现在证据这么足,她找了律师,对这段婚姻痛下杀手。

李伊梦和张瑞江在酒店“对出版合同”那次,张太太捉奸不成,就恨上李伊梦了。她在社交网页发布离婚宣言,痛斥张瑞江和李伊梦,并为自己捞到“独立果敢”等好评。

阴谋论者认为,那帮人是张太太雇来的,目的就是让张瑞江身败名裂,还能让他净身出户。

张瑞江尝到了恶果,不仅是太太对他扫地出门,明堂影业也不多留他了。这几年,视频网站抢占内容资源,购片价格很高,公司做的戏多个销售平台,岂不是更赚钱?张太太在QE网站身居要职,钱一诺招揽张瑞江最大的因素即是冲着他太太去的,朝中有人好办事。

张瑞江进入明堂影业没多久,钱一诺就发觉自己看走眼。此人业务能力不佳,跟太太的关系也没有他对外吹嘘的那么好,但开掉他似乎也犯不着,花个几十万年薪,就当养着这条关系,不让他做决策。

去年,张瑞江多次游说钱一诺购买一部天价男频小说,钱一诺对他很反感。小说写得还行,但是个玄幻故事,想改编得好,得花大钱制作,而且花上3000万购买版权划不来,张瑞江必然想从中拿好处费。

张太太和张瑞江交恶,钱一诺再无顾虑,找张瑞江谈了话,公司补税,董事会很操心,张瑞江在风头浪尖爆出丑闻,股东们容不了他了。但共事一场,明堂影业会保留他的职位到明年元月,给他留点体面。

《大唐银楼》仍没卖出去,主演粉丝和李伊梦请的水军时常对着剧照吹捧它,以免被人遗忘。“这剧质感绝了”、“我心中的盛唐”、“服装、建筑都很还原啊”等言论让杨树每看必乐。

大咖拍完《大唐银楼》,再没接拍电视剧,但拍的几部电影票房和口碑双失,已是半隐退状态。她和丈夫育有一女,施严说她已在联系做试管婴儿,争取一举得男,绑定丈夫的心。

李伊梦和张瑞江都受到惩罚,秦朗恭喜杨树大仇得报,杨树听到他的笑声,心情略好受了些。他仍会跟她同仇敌忾,可是分离的确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什么,两人有段时日没能好好谈心了。

10月下旬,杨树攒够了首付款和在天津买房的资格,她在网上看了十几套房子,爸爸请年假实地去考察。

爸爸本来想趁国庆去横店探班,杨树让他挪到现在,河北离天津近些,等买完房见了面,过年时杨树就不回海拉尔了,她想去秦家住上几天。

爸爸马不停蹄看了一圈,选了和平区的一处两居室。小区有年头了,是七层高的板楼,爸爸选了三楼,窗前绿树成荫,还能在阳台上坐看小区里的一棵百年银杏,观四季变幻。

杨树的积蓄刚够付三成,爸爸添了一点钱,多付点首付,能女儿每个月房贷压力小点。影视业正在经受大变,他本不赞同此时买房,但杨树说得对,这点钱存着也没个用处。

房子是二手房,带了租约,爸爸拍了很多视频,带来河北给杨树看,他夸房子面积紧凑,但得房率较高,等杨树亲眼看了肯定满意,以后自主时再重新装修。

爸爸说得兴兴头头,他离退休还有两年,有足够的时间了解装修知识。杨树看着他的笑脸,很是欣慰。她终于有个小房子了,将来每个周末,都能回家看爸爸。

杨树买房,秦朗转账10万。杨树没用他的钱,他已不能好好上班,父母的身体是大难题,她想转回去,秦朗拒绝了,让她自己存起来。影视业形势不好,他怕她还不上房贷,有这10万块钱,好歹能撑一撑。

祁宁的软科幻言情剧拍到尾声,资金也有点掉链子,比原定时间晚了几天来组里报到。他刚来当天就拍了3场重头戏,晚上进棚拍定装照。随后,剧组官宣他友情出演赵元僖,新一轮非议砸来了。

原演员曾经被官宣过,却被祁宁替换,舆论说他是后台咖无疑。祁宁白天忙着演戏,晚上找杨树探讨剧情,把骂声都当成耳旁风。

将士们习惯在帐篷边支起篝火堆,围火夜话。火苗哔哔剥剥,烤羊肉的香气一阵接一阵,杨树叉起一根玉米烤着玩,下个月就是秦朗的生日了,可她算过,无论如何都走不开。

祁宁拍完戏过来,他今天的戏份是受了箭伤在军帐养病,穿的是常服,身上披着一件从头裹到脚的羽绒服。杨树说:“穿少了,快进屋上炕。”

祁宁弯腰,凑向火堆:“下午看你不开心,怎么了?”

杨树不答,不满道:“拍戏还有空分心,你的皇帝老爹不够看吗?”

祁宁眼睫翕动,终究没还嘴,专心烤火。杨树仔细看他,他演暴骄废太子时,她就看过他像现在这样半披半束发的剧照,真人在面前,竟还好看些,她一直觉得这种装扮很能展现古装男子的风仪。祁宁觉察到她在看他,嘴角弯起弧度,杨树咳一声:“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就你烤成这样的玉米吗?”祁宁在她身旁坐下,转头对她笑,火光映照下,双眼粲粲如星。

杨树一看,玉米被烤得焦黑,祁宁问:“你有心事?”

杨树没回答,把话题转到剧本上。她的心事很简单,她想秦朗了。她受不了他日益疲惫和勉强的笑容,想听他多说说话,他总说你说吧,我想听你说话。

照顾病人的日子枯燥乏力,杨树都知道,她疼惜秦朗,但他已不愿倾诉了。杨树害怕了,不在一起生活,不能经常诉说梦想和挫败,不能随时分享心得和体会,感情会慢慢淡下来,她害怕有天秦朗不堪负荷,跟她说,他无法再负担对他的生活毫无帮助的异地恋情。

多少有情人就是这样,不是不爱,但爱对抗不了像洪水一样奔涌而来的厄运。杨树怀着沉甸甸的心事睡去,之后一个将雪未雪的大风天,林礼璋正跟着武指比划,一个跟组小姑娘冲出来要他负责任。

林礼璋在剧组的临时情人多达数人,19岁的小姑娘起先很安分,渐渐起了争宠之心,又或是不凑巧,她怀孕了。

河北的戏份是男人戏,小姑娘执意跟来,还甩出了化验单。林礼璋自忖做了措施,否认孩子是他的,小姑娘被激怒,宣布昭告天下。

林礼璋的人设是温良君子,提出私了,但小姑娘不惧做亲子鉴定,她说这不是钱的事,她就是爱他,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林礼璋还得拍戏,调解工作落在了杨树头上。杨树搬去和小姑娘同吃同住,贴身开导。小姑娘在戏里演医女,跟谁都不熟,对谁也不信,杨树还没开口,她就狂骂杨树是林礼璋的帮凶,逼人堕胎。

若不是为了工作,杨树对这种事情避之不及。她也有过19岁,那时念大学一年级,虽然看不清未来的方向,但脑子并不算糊涂,她知道小姑娘心里有笔账,等小姑娘骂完,她问:“你知道他为什么卖单身人设吗?”

小姑娘说:“他是明星,公开恋情会脱粉。但我不计较,只要他在身边,我就知足。”

杨树说:“你知道他在剧组还有别人。”

小姑娘骄傲地笑了:“只有我怀了他的孩子不是吗?”

杨树问:“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小姑娘双手抚着肚子,微笑道:“是那些人缠着他。他对我是最不同的。”

杨树说:“不公开你们任何一个,是因为,公开了就不方便跟更多女人睡。他对你不闻不问,你还没想明白吗?”

小姑娘说:“我知道他很想私下见我,但团队不让。团队的人顾虑总是特别多,其实真公开了,老粉们能不祝福我们吗?”

杨树闭上眼睛睡觉,林礼璋的公关团队都搞不定的事,她一个制片助理又能如何,总不能把小姑娘拖去医院,割上血淋淋的一刀。

谈完这一次,杨树不多嘴了,如常出入片场,如常吃饭睡觉,没人责怪她办事不力,她总不能逼着别人扼杀人命吧?

林礼璋拒绝见小姑娘,让公关团队代表他跟小姑娘协商,但小姑娘只想见他,不和别人谈,可她没有几场戏份,一天到晚在酒店房间枯坐。熊好好问过,小姑娘直接捅到网上去了怎么办,杨树摇头:“她不会。”

小姑娘在怀孕后躲起来,默默把孩子生了,杨树会相信是一腔真爱,但同吃同住两天,她看明白了,小姑娘野心是有一些的,傻气也是有一些的。以她的长相气质,只要好好磨砺演技,虽然可能演不上女主角,演重要配角没那么难,无非是这条路太辛苦,但又没有玉石俱焚的狠劲,还被林礼璋等人看出来了。

杨树视小姑娘如空气,小姑娘一天给制片主任打一万个电话,每次都是同一句话:“哥,你们得给我一个说法。”

制片主任哄着她:“小林做事太不像话了,我再劝劝他。单导也一直在骂他。”

在横店时,场工们羡慕林礼璋女人多,还编个顺口溜取乐:“东风吹,战鼓擂,礼璋的房门万人捶。”如今都看起了笑话,小浪蹄子把自己那几分姿色看得太重,只有被老油子耍的份。

祁宁每次都找杨树问:“你还好吧?”

杨树没好气:“烦的人是林礼璋,我能怎样?”想一想,她撂下一句话,“你引以为戒,别搞出人命。”

祁宁气结而走,心情不好的人脾气大,明明在讨论林礼璋,怎么扯到他头上了,他能招惹不懂事的人吗?

天气太冷,拍摄资金也捉襟见肘,每天都会删戏改戏,还得前后连贯,保证叙事上流畅,杨树和编剧方雯时常聊到夜深,回房间还得面对小姑娘发疯,她很烦,但每每拿起手机,想和秦朗说话,说来说去就那些话。

杨树知道自己的感情在出问题,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心上就像被细小的虫子噬咬着,无法说给别人明白。她想来想去,大约就是一个字:痒。

痒不痛,但痒比痛更难以忍受。细碎的烦恼噬着心,还得听同一间房的人不时啜泣,走来走去,杨树塞上耳塞,再用被子蒙住头,不说一句话,公事多如麻,她得保障睡眠。

小姑娘受不了这窒息的氛围,大声说:“你不是说客吗,你怎么对我使用冷暴力了?”

杨树心里一酸,她也曾这样挤兑过秦朗。小姑娘自言自语,她自小脾气就犟,林礼璋犟不过她,她非生下孩子不可,林礼璋快四十了,早晚要结婚,太太为什么不能是她?

杨树打定主意不说话,小姑娘冲过来摇晃她:“别装死!我保证不骂你了,我知道你只是工作人员,你也没办法。”

杨树被她晃得烦了,坐起来,故作冷漠:“子宫是你自己的,人生也是你自己的,关我什么事。”

小姑娘一怔,继而说林礼璋方面价钱加了码,他们坚持认为是价格没谈拢,但他们不知道,她是真的爱他。杨树说:“这都是你的事。我劝不动你,没人会怪我,还能继续当工作人员,以后还能参与很多项目,人生不会被你和你的孩子影响一分一毫。”

杨树说完就躺下了,姚澈在找投资,单明玉在拍戏,制片主任每天都在发愁还能从哪里抠出一点钱来,每个人都忙,她没有偷懒的余地,想为自己的情绪寻个出口,都无能为力。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北京往事
连载中纯白阴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