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行人渐多,不过无一例外,他们都用一种或戏谑或惊讶的目光去看背着赵徵姜的特木尔。
赵徵姜苍白的脸色终于恢复了些红润,她小声说道“把我放下吧,影响不好,于理不合。”
知道她这是所谓的“客套”,放在之前,听到赵徵姜这番熟悉的话,特木尔定是会故意给她台阶下,让她自己走,看她生气却又极力隐忍的表情。
不过现在,特木尔不仅没听,脚上的速度反而放慢了一些。
“我特木尔一向光明磊落,怕什么?”
言外之意就是赵徵姜过于在意这些,反而不是个正人君子。
赵徵姜说不出来什么可反驳的话,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尽量不让行人看到自己的脸。
“那,那你就背吧。”
毛伊罕站在自家的毡房前,任凭宝音喊她多少次也没答应。
娘告诉她,特木尔带赵徵姜看病去了。
知道这个消息,毛伊罕嫉妒得险些失去理智。
赵徵姜又没缺胳膊少腿,凭什么能让特木尔亲自送她看大夫?
她噘着嘴,揉了揉盯得发酸的眼睛,心里依然不甘心。
远处的人影近了,毛伊罕踮着脚尖抻着脖子,只见特木尔慢慢朝这边走来,背上似乎还背着一个人。
她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特木尔,你终于回来了!”尽管心里难受,她还是强撑着迎上去,挤出一丝笑容。
特木尔只是朝她点点头,随后直接走进毡房。
宝音乍一看赵徵姜被特木尔背进来吓了一跳,她扔下手中的活计迎了上来“这病怎么还越看越重呢?”
赵徵姜被放到榻上,不好意思地回道“大娘不用担心,就是脚扭了一下。”
见赵徵姜并无大碍,宝音放下心来,转身去打水,准备给赵徵姜敷一敷。
特木尔也跟着宝音来到外面,将好不容易采到的马栅草交给她,交代起马栅草外敷内用的办法。
宝音自小在草原长大,自是知道这草药的难寻,因此接过后讶然地看了特木尔一眼。
看来特木尔对赵娘子是上心的。
“难得看见特木尔这么关心一个姑娘。”宝音笑道。
特木尔知道宝音是误会了,却也没刻意解释,只说“对客人,这是应当的。”
说罢,他想,是该再好好调查一下汝王府了。
经特木尔先前的一番揉捏,赵徵姜脚上的痛感已消失大半,她正下地倒水,迎面便碰上进来的特木尔。
“逞能。”特木尔取过她手里的茶杯,替她倒满。
赵徵姜不等他接着说话,立刻又回到榻上。
她现在是明白了,在特木尔面前,若想不被气到,就听话一点。
特木尔一回头,看见赵徵姜抱着被子坐在榻上,眼睛注视着自己,不停眨着,模样甚是乖巧。
特木尔有些好笑,他把手里的杯子递给赵徵姜,又嘱咐了一句“这些日子好好歇着就行。”
多说无益,还得赵徵姜自己真的明白才行。
说罢,他便要走,却听到赵徵姜轻轻喊了一声“特木尔。”
“对不起。”声音比刚刚又弱了一些。
特木尔以为她还是在客气,但仔细看时,竟发现赵徵姜眼中含着泪,鼻子轻轻抽着。
大概是真将她吓怕了。
特木尔一向不会安慰人,现在自然也没什么话可说,只是向赵徵姜微微点了点头。
毡房的帘子掀起又放下,赵徵姜以为特木尔又回来了,却没想到是毛伊罕。
毛伊罕见到自己也没说话,而是径直走到榻边坐下。
赵徵姜在此住了多日,但从没和毛伊罕打过交道,见她像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也是一头雾水。
“有事吗?”
毛伊罕压下心中的嫉妒,耐着性子说道“特木尔他很是优秀。”
她的汉话还算流利,想必宝音有好好教她。
赵徵姜闻言更是有些糊涂,却也只能配合着点了点头。
“我喜欢特木尔。”到底是直来直去惯了,毛伊罕也不喜欢绕弯子,于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心思。
赵徵姜毕竟在王府生活十几年,也见过许多世家的弯弯绕绕,因此毛伊罕说的话,她也大致是明白了。
大概毛伊罕是以为自己和特木尔两情相悦于是嫉妒了。
想及此,她笑了笑,温和说道“那你一定是误会了,我对特木尔什么想法也没有。他救了我的命,我感激他,仅此而已。”
赵徵姜的温和瞬间包裹住了毛伊罕,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在她面前,自己好像一个跳梁小丑,明明她们出声同样低微,自己却生出了自卑之感。
中原女人,都是像她这般可怕的吗?
“没有就好,我希望你说到做到。”毛伊罕得到回答,稍稍安心一些,说罢便匆匆离开。
有了巴雅尔提供的马栅草药方,赵徵姜发现自己身上的疤已明显淡了许多,再过不久便能完全消除了。
到底是爱美的姑娘,想到不会留疤,赵徵姜这些天的笑容明显更多了。
伤疤的愈合,像是宣告了她曾经受过的苦难的结束,那些记忆也在渐渐被她抛在脑后。
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办法回到大宁,向父亲与祖母解释原委。
相信他们也一定能理解并相信她的。
赵徵姜快要破灭的希望又重新升起,早上出门时见到宝音都是带着笑意。
“娘子是碰到什么高兴的事情了?”宝音打趣道。
见赵徵姜抿嘴未答,她也没多问,而是换了话题“晚上有篝火大会呢,娘子何不去看看。”
“篝火大会?”赵徵姜有了几分兴趣“是部落里有什么好事吗?”
宝音笑着解释“不是这个,此次的晚会时隔一两个月便会举行一次,目的是为了给像你这么大的青年男女们联络感情,娘子去看看,没准也能……”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因为赵徵姜的脸有些红了。
正如宝音所说,大会热闹的很,众多青年男女也不避讳,手拉手在一起唱歌跳舞。
赵徵姜也逛过庙会灯会,只是无论朔谷还是京城,她都没体会过像今日这般热闹与自在的氛围。
“这里与大宁,果真不同呢。”
来这里的人,不论男女,多是结伴而来,赵徵姜没有相识的人,于是一个人静静在角落坐下,看他们歌舞。
原本她就不是为相亲而来,只是想感受一下草原人民独特的文化而已。
直到现在,她依然将自己婚姻的希望寄托于祖母与父亲。
她们身为皇帝王爷的女儿,享受着荣华富贵,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么多宗室贵女,赵徵姜从未见过一个真正能自主决定婚姻大事的人。
只是,谁又能说自己从没渴望过两情相悦一双人的爱情呢。
赵徵姜看着头顶无尽的夜空,陷入到惆怅之中。
人的审美都是相似的,赵徵姜在大宁就常被称赞貌美,如今来了北原,即使在角落坐着不动,依然能有人发现她的美丽。
“我是宾图,今年二十岁,还没婚配,不知姑娘叫什么?”来人是个红脸膛的小伙子,身材结实,看着讨喜又精神。
赵徵姜早换上了北原服饰,他大概是将她错认成北原女子了。
赵徵姜依然不懂北原话,因此听他说下来,也不明白这个人在说什么。
不过一个男人突然热情地跑去和一个女人说话,还是在这种场合,大概就是在搭讪吧。
赵徵姜了悟,于是试探性地说出自己的名字。
宾图听这个漂亮的女子开口说话,却是陌生的音节和他不明白的语言。
北原姑娘的名字,有这样儿的么?
可是还不等他再问两句,就又有几个小伙子挤上前来,把先来者的他都差点撞个跟头。
在大宁,贵族男女能够交往最多的场合是大型的宴会,即使私下约出去,也从未这么近过。
赵徵姜惊讶而又有些羞赧地看着这一幕,除了礼貌地笑,却不知该怎么办。
“赵徵姜。”人群外熟悉的声音,让她心里莫名踏实下来。
几个男子也听了出来,一致扭头“特木尔?”
特木尔朝他们点点头,随后又说道“还不赶紧出来?”
赵徵姜晓得他是在救自己,于是向这些小伙子们稍稍欠身表示失陪,之后提起裙子就冲了出去。
特木尔带着赵徵姜沿被篝火照亮的边而行,半个身影隐匿在黑夜中。
大家仍沉浸在狂欢之中,再没人注意到他们。
“你看着倒是很受欢迎。”
赵徵姜听出特木尔话语中的打趣,面上红了一些,却没有说话。
她突然想到毛伊罕的话,于是问道“你是不是也很受欢迎?”
特木尔想起自己被那些女子灼热的目光注视着的经历,轻轻咳了一声“不知道,也许吧。”
赵徵姜“哦”了一声,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特木尔不再纠缠于这种话题,而是说道“我请你去吃些东西。”
他在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又点了一个小小的篝火,光亮刚好笼罩着他们二人。
特木尔离开了一趟,回来时,就看见他抱着一个大盒子。
“牛羊肉,奶酪,酒……”他一样样地取出来,一边说着。
拿的都是北原特产的食物,赵徵姜没吃晚饭,这个时候自然感到有些饿。
特木尔给她递了一块奶酪,赵徵姜接过,毫不犹豫地咬了一大口。
一股奇异的口感在她的嘴里环绕,赵徵姜不禁皱了下眉。
软软的,但有点粘牙,甜中又带着些酸,逐渐浓郁的生牛乳的味道更是让她感到难以忍受。
“很好吃……”她努力咽下后,勉强给出这个评价。
特木尔看出赵徵姜的言不由衷,正想帮帮她,却又起了逗她的心思。
他把装着奶酪的盘子推向赵徵姜“那就多吃。”
赵徵姜愣了一下,转过身不再理他,而是继续小口嚼着。
所有人都能得到她赵徵姜的礼遇。
除了特木尔!
不过她吃完也是应该的,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去赴宫宴,因为没有吃完盘中的菜,回来后被嬷嬷狠狠责罚了一顿。
不喜欢的东西也要吃掉,从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在盘子里剩菜。
时间长了,对她来说,也就没有所谓的喜不喜欢,一切都是顺着旁人的要求而已。
后来,她看到其她姐姐妹妹私下朝娘亲撒娇,才发现原来剩菜也是可以被允许的,而自己却从未挑剔过。
这样的好处便是,她越发讨祖母喜欢,也算是一种回报。
特木尔看着赵徵姜并不算佳的吃相弯了下嘴角,终于还是一把夺过来,丢进自己的嘴里。
赵徵姜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眨着眼,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还不等她说话,手里便又多了只在火堆中烤过的羊腿。
羊腿的滋味比起奶酪来说好上不少,赵徵姜吃着,突然不动了。
她看着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特木尔,一下子又气又羞。
他难道不知道那奶酪是被自己咬过的么?
“怎么了?”特木尔疑惑地问道。
“没事。”赵徵姜咬了咬牙,为了缓解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尴尬,抓过银壶的酒便往嘴里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