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徵姜最终选择了一个和用火盆子烘烤没有什么区别的方法,建大棚。
古书上早有先民利用大棚种植的记载,到了现在,这个技术得到了改进,应用的地方也就更多了一些。
只是这终究还是需要耗费一定的财力,譬如大宁京城里并不应季的水果蔬菜,是贵族才能享受到的东西。
倒是还有人利用暖棚在冬天培育花,可这样种出来的花也是十分稀罕,普通人家少有见得到的。
总归来说还是面积太小,产量不高。
所幸哈喇现在还并不追求产量,这倒让赵徵姜的压力减轻了几分。
特木尔揽住她的肩,宽慰道:“只要能种出东西,就已经是良好的开端了。”
除此,他还有一个私心,只要赵徵姜能够成功,她的声名便能在哈喇广为流传,对于赵徵姜而言,自是极有好处。
话虽是这么说,道理赵徵姜也懂,但她还是轻叹一声。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还会过上在草原给军队种菜的日子,如今尽人事听天命,接下来,就看上天的造化了。
粮食自然不是刚种下去就能收获的,只是哈喇刚为着这几粒种子的事焦急等待了没几天,又传来一个并不让人振奋的消息——
乌兰和博特格其正式结盟了。
主帅营帐里,乌达木和将领们又提起了此事。
“乌兰与博特格其结盟,应当在情理之中,只是令人疑惑的是,两个部落向来交好,为何只等到现在才结盟。”
其中一个年轻的将军闻言,轻嗤了一声“乌兰说到底不过就是墙头草,战争本就是博弈,他自然得看清了局势再下注。”
说罢,营帐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寂静起来,他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却又不知道,只能摸了摸脖颈讪讪一笑,不再多说一言。
这是整个草原几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在场众人都很清楚,在此次战争中,很可能会产生一位最终的草原霸主。
与成格尔和一直试图自保的查干不同,乌兰实力并不弱,他的选择,对整个局势有着重要的影响。
选择了博特格其,自然是看好博特格其与谟,换句话来说,哈喇获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草原各部落混战不休,实则都有其支持的对象,作出选择并不困难,而选错后付出的代价却极为惨重。
沉默片刻,见主帅不说话,便有沉不住气的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言语中充斥着消沉与绝望。
“别说了!”乌达木目光一沉,大掌用力拍了下桌子。
“营帐内吵吵嚷嚷不成体统”说罢,他挥手点了点方才说得最凶的几个人“下去按军法处置,自行领杖。”
众所周知,乌达木治下的军队纪律分明,责罚严苛,几人一时忘了规矩,不过多言语几句,却没成想直接触怒了他。
除此之外,乌达木底下的士兵手法也极为狠辣,只几杖下去,也能让人疼得几天走不动路,想起眼前的主帅是军队里出了名的魔头,众人这才安静下来。
乌达木看着面前的众人,心里长叹一声。
他们心里急躁,难道自己就不急么?
昨日汗帐来了信,他与大汗商量出最坏的结果,便是大汗领兵亲自出征。
胜则矣,不胜,他们便带着几位王子西逃,为日后作长远打算。
想及此,他又叹了口气。
不至山穷水尽,谁又真的想走到这一步?
……
边境又下了场雪,人与马寸步难行,也把近来频频互相试探的两军都生生截住,本该剑戟声鸣的草原又恢复到短暂的寂静之中。
入夜,天气寒冷,赵徵姜不敢走远,只裹紧身上的长袍,在帐子门口呆呆坐着。
篝火烧得正旺,她看着面前跃动的火星,却怎么也生不出暖意。
片刻后,身侧突然拢过来一片阴影,赵徵姜抬头,见来人是特木尔。
她笑了笑,拍拍身侧,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问道:“你不去跟他们喝酒,怎么回来找我了?”
“酒多误事,我也没让他们多喝,暖暖身子足矣。”
特木尔将她紧紧揽住,男人坚硬温热的身躯竟神奇地驱散了赵徵姜深入骨髓的寒凉。
赵徵姜安心地靠在他怀里,看了会面前单调的夜色,喃喃道“也不知此时片刻的安宁还能维持多久。”
她从不参预哈喇的政务军事,但并不代表她什么都不知道。
决战在即,分晓输赢只是早晚的问题。
特木尔从不避讳这样的问题,沉默片刻,他抚了抚赵徵姜柔软的发顶“战局一直很危急,如果真的到了最关键的那天,我会让人送你回大宁。”
回大宁和回家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如若汝王府不愿接受赵徵姜,她也可以在别处寻个地方住下。
身份微妙,那便隐姓埋名,大宁不认她这个县主,也可奔往西域。
日子也许艰难些,可至少,她是安全的。
赵徵姜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特木尔便是这样的人,看似粗犷不羁,实则心思细腻,最会为别人着想。
这也的确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赵徵姜本该气特木尔仍不让自己与他同生死,共进退,但话到嘴边,她又转了话题。
“你以前,打过仗么?”
身为草原人,这是自然之事,特木尔应了一声,表示肯定。
“那你也该是见惯了这草原大漠上的凛冽寒风,皑皑霜雪。”
赵徵姜转过头,将刚捂热的双手紧紧贴在特木尔的脸上,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心疼。
特木尔脸上闪过一抹笑意,手指屈起,在赵徵姜额上轻轻弹了一下“不用同情我,草原上的孩子,是无惧风雪的。”
没有谁是天生便是能和自然抗争的勇士,只是既降生在了这里,就没有认命可言。
他们四季迁徙,逐水草而居,在最难以捱过的冬天紧密围绕在一起。
他们射猛禽、猎野兽,成为了整个草原最凶猛的狼群。
“苍狼只会休眠,而不会陨落。“赵徵姜闭上眼,喟叹一声。
这是当初多兰告诉她的,哈喇部广为流传的谚语,如今用在此处,她只觉甚为恰当。
……
赵徵姜连着几天都没睡过好觉,她总在半夜被惊醒,醒时,帐子外是绵长的号角声。
此外,一连几天,她也没再见过特木尔,直觉告诉她,片刻的安宁也很快不会再维持下去了。
身处大营,此时,赵徵姜更有一种无力之感,她见证着,参与着,却不能做些什么,反而还成了一个累赘。
难得的,她今晚睡了个好觉,却在梦深时突然惊起。
这次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的喊打喊杀声,只听过一次便会永生难忘。
打起来了,这是她脑子里的唯一念头。
按理,双方不可能摸黑打仗,那么只可能是……
赵徵姜还没接着想下去,一个人突然直接从外面走了进来。
来人赵徵姜面熟,是特木尔身边的一个侍卫。
想来情况紧急,他顾不得用汉语解释,而是用北原话示意赵徵姜赶快跟他走。
他说得很快,但赵徵姜听懂了,敌军夜袭大营,此时两边开始打起来了。
连着几日,她都是和衣而睡,因此她没有过于慌乱,而是依言跟着侍卫往外走。
外面比她想的还要糟糕得多,每个人都身披甲胄与敌人砍杀,远处还有漫天的火光。
“糟了,那边是粮草。”
侍卫眼中闪过紧张,手下意识放在剑柄上。
粮草被毁,哈喇的处境便将是雪上加霜,赵徵姜眸光一沉,嘴边挤出一丝冷笑来。
从前回京城,那里的人们对这些草原部落很是不屑,说他们打仗只会蛮干乱砍,头脑简单,今日真该让他们开开眼。
只是须臾工夫,一个东西远远便飞过来,正好落在赵徵姜脚边。
她下意识低头看去,心里一阵骇然,她分不出这是敌是我,只见着是颗血淋淋的人头。
赵徵姜纵然坚强,乍一看见这样的场景都麻了半边身子,险些迈不动脚步。
侍卫见状,虽惦记着粮草那边的形势,却仍遵守着之前特木尔给他的命令,搀着赵徵姜往暂且安全的地方走去。
“姑娘别慌,将军吩咐我,驾车护送您先走,然后想办法进到大宁的地界里面。“
话虽这么说,但赵徵姜知道,一到这种时候,父王一般都会令人严守城门,然后冷眼旁观这些部落打来打去。
他曾经说过,这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赵徵姜攥紧拳头,只问了一句“特木尔呢?”
侍卫斟酌了下,道“姑娘放心,将军定会平安。”
语义模糊,赵徵姜辨别不出来意思,她不喜欢眼睁睁看着特木尔遇险,但她只能按照他的安排离开。
此刻,她仿佛又成了一年前那个前途迷茫的县主赵徵姜,只知从何处来,不知向何处去。
“走吧”赵徵姜咬了咬唇,抑制住眼里的湿意,语气重千钧“麻烦你了。”
二人决意走的是一条小路,路上堆满积雪,难以行走,但不至于引人注目。
侍卫担心赵徵姜奔逃疲累,本要驾车,却被赵徵姜拦住却下,改换成了骑马。
直到看见赵徵姜行云流水的上马动作,他才明白为什么特木尔会喜欢上这个看着娇弱的中原女子。
与他想象的不同,看似娇弱,实则坚韧,像极了草原上随处开放的花儿。
草原人喜欢这些花儿,也一定会喜欢这个如花般美丽的女子。
赵徵姜刚离开,有人便把消息传递给了特木尔。
特木尔呼出口浊气,更为专心地应付起了眼前的战局。
让赵徵姜离开,不意味着他再无退路,相反,不到最后一刻,他并不会放弃。
另一边,以博特格其和谟为首的军队士气高涨,冲进哈喇军营如入无人之境。
恩克和穆送远远看着,心情皆是一片大好。
天寒地冻,夜袭本就艰难,他们并不打算就此击败哈喇,而是准备给哈喇一些打击。
经此一番,哈喇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已然成了一个未知数。
恩克深知小火慢炖最难熬,此刻,他并不十分担心,而是露出了极为畅快的笑容。
被布赫这个老家伙和他那个儿子特木尔打压多年,如今风水轮流转,也该是他恩克得意的时候了。
“木齐柯,你在干什么?”旁边有人在喊他,但木齐柯充耳不闻。
他顾不上继续冲锋,而是盯上了一个身影。
”是个颇有些缘分的老熟人。“他恻恻一笑,不再计较自己还要挣得多少军功,而是奔着那个身影策马扬长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