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多兰有事要提前离开,赵徵姜则是想看看沿路风景,因此现在只剩下她一个,慢悠悠走在回去的路上。

来往的人里,她看见很多生面孔,是哈喇部其他地方的人赶来参加那达慕的。

一年里,巴音塔拉大概也就热闹这么些天,她暗暗感叹着,待扭头向右看去,正撞上了一对黝黑的眼眸。

他身边还有两三人同行,一身打扮和哈喇部的人略有差异,她没想到竟还会有其他部落的人来到巴音塔拉,因此心中诧异。

她收回目光,正要继续往前走,身前突然被伸出的一只手拦下了。

赵徵姜心里咯噔一声,看他们几个就不像是善茬,没想到现在还真招惹上了自己。

那些人说的她也听不懂,只能一直目视前方装哑巴,期盼他们见此能早些放过自己。

她的忍耐看在他们眼里便成了默许,因此便更变本加厉了起来,领头的那个竟是直接搭上了赵徵姜的肩。

赵徵姜气结,脱口而出了一串北原语粗话。

拦下赵徵姜的那个似是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强烈,他冷哼一声,抬起手就往赵徵姜脸上扇去。

预想中的火辣与疼痛并没有到来,赵徵姜睁开眼,见特木尔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一手死死抓着对方的手。

特木尔的力道并不小,那人的脸一下涨成了猪肝色,龇牙咧嘴地喊着疼。

“这一套还是不要用在我们哈喇部的人身上,特别是现在还在我们的地盘”特木尔沉着脸,手一使劲,就听见那个人手腕处传来轻微断裂声。

特木尔见状笑了笑,满意地收手,附身在他耳边道“还有下次,不只是断手这么简单,你碰她哪里,我便废你哪里。”

“这次算…算我倒霉。”他认出了特木尔,知道这人的狠厉,于是不敢在此久留,恶狠狠撂下一句话就带着人匆匆离开。

赵徵姜捂着胸口松了口气,她看向特木尔真诚地跟他道谢。

特木尔现在也是一身冷汗,还好刚刚看见赵徵姜准备回去他便跟在了她身后,否则后果他不都敢想。

那几个是乌兰部出了名的浪子,乌兰部穷困人家里但凡稍有姿色的女子,都没少在他们手上受苦,人们又打不过他们,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没想到,他们在自家胡闹不算,现在还跑来哈喇部胡作非为。

他轻轻摸了摸赵徵姜的发顶,感受到手下发丝真实的触感,这才悄悄松了气。

赵徵姜对此已经快要免疫,手长在特木尔身上,她管不了他,只要不很过分,那便随他去了。

也许,这也是他表达善意的一种方式,至少和刚刚那些人截然不同。

还有,赵徵姜今天才知道特木尔多能打,虽然知道这个想法十分荒诞,但她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哪天反抗过了头,被特木尔抓起来打可怎么办。

特木尔见她脸色青一会儿白一会儿,知道她肯定又在想一些没边际的事,多半还和自己有关。

与其让她再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特木尔干脆主动开口“刚刚还是第一次听你骂人,看来你有学北原话的天赋。”

他说完,就见赵徵姜刚刚还一片惨白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像是抹上了落日晚霞的余晖。

“那是特殊情况”赵徵姜讷讷开口“还有,每种语言的粗鄙之语不都是最容易学的吗。”

她不好意思告诉特木尔这些是她在北原语里了解最多的一部分,倒多亏了天天在她住所不远处边聊天边骂人的那群妇女。

其实汉话里那些不堪入耳的她也会,只是从没说过,她也没想到第一次说粗话的经历竟贡献给了这种事,还让特木尔听到了。

不过大概北原语不是她的母语,所以她骂起来也十分顺畅。

特木尔看她明明羞耻却又有些理直气壮的样子,选择主动跳过这件事,他知道,赵徵姜平日里装得云淡风轻,其实脸皮薄的很。

“那些人来自乌兰部,离哈喇不远。”特木尔又道。

这是赵徵姜第一次听到北原其他部落的名称,对于这些东西,她从前并不了解,因此听他给自己介绍着,就当补充些新知识。

原来北原从前本是一个统一政权,首领叫腾格里汗,后来分裂为五部,其中有四个用颜色命名:哈喇、查干、乌兰、成格尔。

“还有一个博特格其,意为创建者,其野心可见一斑”特木尔解释道“他和哈喇同为北原最强大的两个部落,成格尔实力最弱,但与我们交好,乌兰偏向博特格其,查干圆滑,互不偏袒。”

寥寥数语,赵徵姜已经能从中瞥见几个部落之间的激烈纷争,下意识感叹了一句“若是能像大宁一样统一便好了。”

特木尔很意外她会这样说,毕竟几乎每个大宁人心里,其实都不希望北原统一,因为这样会给他们带来一个比谟更为强大的敌人。

“我和父汗的愿望也是如此。”特木尔说着,目光挪向了赵徵姜。

自古家国一体,北原只有统一,才能比现在更为强大,也只有北原强大起来,他才更有资格追求他心爱的姑娘。

那达慕的闭幕是北原夏天结束的标志,赵徵姜能感觉到天气一下子寒冷起来。

不知不觉,她来北原竟有一年了。

她其实从未想过一年时间能有如此之快,一切都变了,但她却说不出来。

只知道,她还活着,很好的活着,她有亲近的朋友,轻松的生活。这是赵徵姜在被掳时从没想过的,其中也有些是她在大宁从不敢奢求的。

她逐渐才开始想,自己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回去呢,若是一直留在北原呢。

可她又不敢继续想下去,自己一辈子留下会怎样,自小浸润在中原文化里,突然永远离去,是不是会如同孤雁一样从此孑孓一身?

“想什么呢?”多兰轻轻碰了碰赵徵姜,才将她从思绪中拉出来。

赵徵姜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你听外面。”多兰含笑看着她,也不解释,只让她自己去听。

赵徵姜依言侧过脸,果真听到一阵乐声。

那声音时而浑厚时而柔和,还带着几分悠远与婉转。

但在她所知道的乐器里,没有能奏出这种曲调的。

“是潮尔”多兰知道她不认识,立马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北原特有的一种乐器,用皮子做成。”

原来如此,赵徵姜听了她的话,再仔细听时,还真感觉这种乐器放在北原出人意料地契合。

“这是谁拉的曲子?”综合而言,她乐曲造诣不低,对于这种不熟悉的乐器,她依然能大致分出个高下。

就拿现在这个来说,演奏者水平应该不低。

多兰偏着头想了想,也猜不出一二,只能对她说道“精通潮尔的人很多,我听不出来,要不你出去看看?”

“也好。”赵徵姜颔首,简单收拾过后,顺着乐声就寻了过去。

穿过密集的居住区,声音越发清晰,赵徵姜找到了一个背风的山坡下,这里视角很好不受遮挡,天边的落日与晚霞一览无余。

“特木尔?”待她看清那人后有些惊讶,看他平日骑马拉弓,竟然他还会这些东西。

就……还挺令人意外的。

特木尔早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有些轻快,像个女子。

他一转身,就看到赵徵姜微愣的脸庞。

“既然来了,就到这里坐下吧。”他拍了拍身边的一小片地方,颇为熟稔地招呼赵徵姜。

既然他都这样开口,赵徵姜也不好推脱,于是也跟着在他身旁坐下。

看见她好奇地看向自己手里的潮尔,特木尔嘴角微扬,大大方方把琴塞给她“试试?”

赵徵姜道了谢,小心研究起这种乐器。

本想上手捣鼓两下,可一研究她才傻了眼,她学过琵琶,练过古琴,笛和笙也碰过,但从没见过类似的乐器。

唯一有些相似的便是和奚琴,都是两根弦,可琴箱又有着天壤之别呢……

“来,我教你。”特木尔终于开口,拯救了她一把。

“右手这样握弓,左手扶琴杆……”他轻轻抓住赵徵姜的手,一边调整着她的姿势。

特木尔的手带着薄薄一层茧子,磨得赵徵姜右手连带着心里有些痒。

就当他是个教琴先生,不过是个男子而已……赵徵姜心里不住念叨,额角却渗出汗珠。

特木尔也不太好受,他体表的温度明显高了一些,但心里却刮过一阵清凉的风。

这种情形当然无可指摘,毕竟不这样怎么教她呢。

他不是个孟浪的人,甚至可以称得上自持,可与赵徵姜的接触让他的大脑一瞬间有些短路,逐渐的,只有一个想法占据了内心。

近一点,和她再近一点。

如此想着,特木尔的左手悄悄环上赵徵姜纤细的腰,放在了她扶着琴的手上。

赵徵姜心里顿是一惊,险些将琴甩在特木尔身上,正当她想斥责一番时,一个单调的音符突然响起。

声音打断了赵徵姜未说出口的话,紧接着,是一阵更加流畅的音乐从这个琴箱中喷薄而出。

特木尔好像真的只是在认真拉琴,赵徵姜听了一会儿,为自己刚刚的一惊一乍感到有些羞愧。

她的手被特木尔的大手包裹住,看似同样在琴杆上下滑动,可赵徵姜知道,实际上全都是特木尔在演奏。

特木尔现在奏的是一首婉转的歌曲,他边拉边唱,用的却是汉话。

经特木尔一翻译,也或者是赵徵姜能听懂的缘故,她总觉得这歌听着有些别扭。

一会儿“心上人”一会儿“我的姑娘”的,这都是什么呀……

直白的词让赵徵姜一下子红了脸,像秋天的柿子,她现在感觉自己从额头到后背全都在冒汗,脑子里一片空白。

还有一个荒诞的念头在她脑子里悠悠出现,这歌他是唱给谁的呢……

如果不是给自己的,那他们现在这是在干什么?

一股幽怨之情突然从她心底升起,让她更加慌乱。

赵徵姜不停地胡思乱想,特木尔却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掏出一只酒壶,在赵徵姜眼前一晃。

“你不能喝”特木尔浅浅一笑,待赵徵姜要伸手去接时,又将酒倒入自己口中。

“马奶酒,烈得很,你喝我不放心。”几滴酒水顺着特木尔分明的下颌缓缓流下,进了他的领口。

赵徵姜下意识就要给他擦去,但慢了一步,只摸到了特木尔脖颈上略微湿润的水痕。

男人皮肤滚烫的触感让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赵徵姜像是被烫到了手,倏地收了回来。

她一定是不正常了。

特木尔眸光顿时晦暗下来,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两下,感觉自己的脖子那里燥得很。

赵徵姜若再多来这么几次,他未必能保证自己还像现在一般无动于衷。

就像草原上的狼,是不可能永远看着猎物不动口的。

“赵徵姜……”他略微靠近了赵徵姜一点,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喑哑。

“你,你干什么……”赵徵姜的心里又是一惊,她怀疑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这么吓出病来。

赵徵姜睁大眼睛,将琴夺过来横在自己身前,与特木尔拉开了一些距离,说得义正言辞,就差没将“白日宣淫”四个大字写在脸上“大白天的又不是晚上,太阳还没下去呢,你别乱来。”

话一说完,她就觉得自己失言,大白天不可以,难道到太阳落山了就可以吗?真是笨蛋!

只是她猜到特木尔对自己可能有些想法,但这个猜想也一直被她刻意藏在心里,不愿拿出来。

她承认,自己在有意逃避,她只想一直维持现在的生活,直到回去的一天。

来到这里已属意外,最好不要再牵扯进本不该出现的东西,比如感情。

特木尔见她防贼一样防着自己,轻轻嗤笑一声,收回了视线。

“这次是你自作多情了。”

短短一句话让赵徵姜的脸再次瞬间爆红,她气得有些胸闷,就要站起来准备离开。

谁知她刚一动作,又听见特木尔说道“你只要一从这里离开,我后脚就跟着你出去,现在草原上人正多,咱俩的关系就彻底说不清了。”

听见这话,赵徵姜的身子顿时麻了半边,她认命地重新坐好,心里暗道特木尔不是人。

之后出乎她的意料,特木尔倒是没有再招惹她,只是静静看着天边光线逐渐微弱的太阳,一边喝一口壶里的酒。

不过也是托特木尔的福,来了北原这么长时间,赵徵姜还是头一回欣赏草原日落的景象,当太阳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地平线尽头,一切景物都暗淡下来,失去了他们本应该有的色彩。

“太阳落下去了。”特木尔突然说道。

“嗯。”赵徵姜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忽然,一个身影笼罩在她面前,遮住了她周围最后一丝光线,赵徵姜错愕地抬起头,正要下意识举起琴保护自己,嘴唇上便传来了一个温暖柔软的触感。

她的脑子里一下子炸开了万重烟花,像极了小时候在京城中秋夜里看到的那场。

特木尔感到自己嘴边一疼,大概是赵徵姜咬了他。

他没有理会,一只手继续握着琴杆,另一只手扣在了赵徵姜的头顶,加深了这个绵长的吻。

赵徵姜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她的头还在晕眩,此刻她自己动弹不得,只能紧紧闭着眼睛。

特木尔似乎还不打算放过她,待到她呼吸不支快要瘫坐在地时,只感到嘴唇一松,空气终于重新涌来,清醒了她的大脑,也让她听清了特木尔接下来的话。

“已经是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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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之北
连载中如梦兰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