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赵徵姜只感觉自己耳边传来一阵温热,似乎有人在说话,温热感很快消失,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冰冷。

她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但却怎么也醒不来,只好任凭那冰冷将自己拽入更深的梦中。

一丝寒风从帘子的缝隙中溜进来,赵徵姜睁开眼,愣神看着自己身上整齐的被子。

她对自己醉后的睡相还算了解,因此之前几乎从没喝太多,这次见自己睡得很规矩,心里十分讶异。

昨晚的场景忽然一股脑涌进来,赵徵姜一边回忆着有没有在特木尔那里失言,一边红了脸。

她怎么会在一个男子面前说那些话,还能醉到瘫在他怀里……

赵徵姜双手捂着脸,懊恼地哀叹一声。

索性特木尔也大致了解了自己其实是什么性子,她本也没必要受累在他面前继续维持着从前的性子。

只是她忽然有些怕,特木尔会不会因此觉得自己其实是个轻浮的人。

赵徵姜烦躁地摇了摇头,尽量不再去想这些让人烦心的事情。

她走出毡房准备透透气,眼前的一幕让她僵在了原地。

特木尔正站在前面的雪地里,手中攥着几个爆竹,看到她出来笑了笑,当是打了招呼。

可怕的是,她还没有梳妆,衣服是凌乱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上,甚至连鞋都是趿拉在双脚,走起路来还带着明显的响声。

而这些,都完全被特木尔看在了眼中。

赵徵姜暗暗咬了咬牙,特木尔大概是生来就克自己,来到巴音塔拉几个月,他已经见识尽了自己的各种窘态。

过去十几年来保持的良好仪态此刻正在一点点分解崩塌,总归是抱也抱过,背也背了,赵徵姜这下真正自暴自弃地走到特木尔面前,带着一丝悲壮的意味问道“你一大早跑来做什么?”

听出她的哀怨与控诉,特木尔大致也能猜到一些原因,他偏过头不再看赵徵姜,只是眼里的笑意更浓。

这落在赵徵姜眼中,更成了对她的嘲笑。

赶在赵徵姜生气之前,特木尔忙解释道“昨天你提了一句爆竹,我今天便给你带过来了,正好是过新年,放几支爆竹也能添些喜气。”

爆竹?

赵徵姜闭上眼使劲拍了拍头,却不记得自己昨天何时说过这个。

特木尔知她是忘了,只能无奈一笑,递给她一支爆竹“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别纠结了。”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雪地上响起,吸引了众多人的注意。

布赫正在更衣,此时也听见了外面隐约的嘈杂声。

“这是干什么呢?”

早有机灵的婢女去探听了情况,闻言忙上来回答“回大汗,是特木尔带着赵娘子放爆竹呢。”

“特木尔?爆竹?”布赫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却总也不能把这两样联系在一起。

“咱们北原人不兴放爆竹,特木尔也不知是从哪儿搜寻到的,真是有心了。”额伊尔斯格听到儿子新年一大早跑去与另一个女人放爆竹的消息倒也不恼,只是笑着看向丈夫。

“有心?哼,等那姓赵的回了大宁,看他还去哪儿献殷勤。”布赫颇为不赞同地冷哼一声,他自是也能看出特木尔对赵徵姜有意的,只是他并不觉得这段感情能修成正果。

一个是命运飘忽的大宁县主,一个是责任重大的大汗长子,他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最终也定会分开,永无相见之日。

乌尼托娅站在角落悄悄看了看父汗的脸色,抿嘴笑了笑。

依她看,特木尔若像这般努力,赵徵姜可未必会回大宁,说不定还能成了她的弟妹也未可知。

这边赵徵姜看着爆竹放完后升起的一缕白烟,脸上现出一丝落寞。

特木尔有些不解,明明她刚才还是高兴的,怎么一下子又难过了?

他没有主动询问,而是坐到赵徵姜身边。

她想说的话,一定会自己先说出来的。

果然,赵徵姜叹了口气,又道“从前过年时,我和母亲一起在院子里放爆竹。”

“都说过年热闹,但在她的院子却甚是清冷,我为了让她开心,便和她一起放爆竹。”

“每次放完,母亲脸上又会重归落寞,大概和我现在一样,那时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正如我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天天要这般苦恼。”

“大概是累的事情足够多,一件件,一桩桩,才会把人压成这样。”

“可我自从见过那些连温饱都不能自足的人,又觉得我很自私,明明还有比我更苦的人,我却总是伤春悲秋。”

赵徵姜说着,突然看向特木尔“你说我说的对吗?”

“不对。”特木尔揉了揉她的发顶,果断回答道“赵徵姜,你只是太懂事了。”

懂事的人固然会得到别人的称赞,然而过分懂事只会为了维持这个形象背负太多,从而一点点地压垮自己。

很显然,赵徵姜就是后者。

她被迫迅速成长为一个这样的人,在正是该恣意张扬的美好年华。

“你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累了就休息,伤心就畅快地哭,高兴就痛快地笑,你就是你,赵徵姜。”

“在这里,你只要做最真实的自己。”

“别为了别人而活。”

赵徵姜听着,眨着一双泛红的眼惊奇地看着特木尔。

特木尔的这番话,是她到现在也没有旁人和她说过的。

母亲没有,父亲没有,平时最疼她的祖母也没有。

特木尔笑了笑,大概赵徵姜还不懂。

但有些事情,只靠旁人的说教并没有用,还要自己亲身体会才行。

“不如试着在北原做出改变,哪怕只有这一段日子也好,当一个真正的人”特木尔看着她“因为我不希望你在几十年之后,过着和今天一样的生活时,还有着不能弥补的遗憾。”

他不想留下遗憾,又何尝想让赵徵姜留下遗憾。

“我去见父汗了,新年第一天就把他们抛下,他大概又要训我一通。”特木尔嘴边勾出一丝笑意,起身离去。

听到动静,赵徵姜抬起头,那个身影已经走远,快要淡出她的视线。

她笑了一下,周身萦绕着一种着她难以形容的松快。

“谢谢你,还有——”

“新年快乐。”

*

北原的春天离开的甚至比朔谷还早,随之而来的是同样短暂却热气腾腾的夏天。

“徵姜,这几天正是那达慕呢,走,我们快去看看。”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又都是年纪相近的年轻女子,多兰已经和赵徵姜十分亲近,称呼也由“赵娘子”换成了“徵姜”。

那达慕是北方少数民族共同的盛大节日,只是由于北原早就分裂成一个个部落,和其他民族的关系又并不怎么融洽,因此这些年来的那达慕基本上都是各开各的,规模也小了很多。

多兰没有见识过从前的那达慕是什么样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心里还是很欣喜。

至于赵徵姜这种从来没参与过的,好奇心更是浓重,于是听见多兰的提议后欣然同意。

还没走到会场,迎面就是一阵高过一阵的叫喊声,让赵徵姜这样儿的听了也顿觉汹涌澎湃。

多兰看着她走在路上东看西看一脸好奇的样子,也不禁抿唇笑了笑。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从年后开始,赵徵姜就渐渐和她印象中的不一样了。

她变得更爱笑,更活泼,有时会主动和自己分享些有趣的事情,让她对赵徵姜更生出几分亲切与同龄人间的投合。

当然她知道这些只是表象上的转变,真正的转变,恐怕还在赵徵姜的内心。

多兰不知其中的具体缘由,但看着赵徵姜不再是一脸刻意的压抑之感,她也对此感到高兴。

两个人来得有些迟了,场子四周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多兰拉着赵徵姜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才勉强找到一个能看清的位置。

“看样子,他们应是比试完射箭了,后面还有同样重要的两场,赛马和搏克。”多兰对这些明显是很熟悉,虽然来得晚,但只看了一眼就能仔细给赵徵姜讲解起来。

赵徵姜听得一知半解,等多兰说完,她才小声问道“特木尔还会参加吗?”

“那当然,我虽然之前一直在乌兰曼汉,但也总能听别人谈起他是哈喇部乃至整个北原最勇猛的□□。”多兰越说越激动,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采。

这几天赵徵姜跟着学了些北原的词语,这个她知道,是英雄的意思。

“欸,等等,你怎么突然问起特木尔了?”她往赵徵姜身边凑了凑,脸上笑得灿烂,语气夸张,让赵徵姜想起了哈喇部那几个总爱讨论八卦的大娘。

“没有,你别瞎说……”她不自然地摆摆手“我在这巴音塔拉也就和特木尔一个男子相熟,你不让我问他我还能去问谁。”

只是再多的解释听在多兰耳朵里都成了狡辩,她带着一脸“我都明白”的神情不再说话,倒让赵徵姜有些气闷。

多兰踮着脚,抻着脖子在人堆里仔细搜寻了一番,突然拽了下赵徵姜的衣袖“快看,特木尔来了!”

人群里不知是谁也喊了一声特木尔的名字,随后变成了所有人的一同呐喊。

这是他们对真正英雄的最高礼遇,看来特木尔真的很厉害,赵徵姜心想。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特木尔,只见他为了比赛换上了一身黑色骑装,足蹬长靴,手执长鞭,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丝毫不为外界所动。

而他身边的那匹马十分高大,同样不紧不慢地走着,赵徵姜愣是在它身上看出了和它主人一样的气质。

她不是没见过特木尔穿骑装的样子,只是可能由于今天环境气氛的渲染,又让她多了些不一样的感受。

比赛刚开始,赛马场上便掀起黄沙滚滚,人们呐喊的声音险些震破赵徵姜的耳膜,而她却浑然不觉,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遥遥领先的黑色身影。

只是来参加那达慕的汉子们都非等闲之辈,待跑过小半程,赵徵姜就看见另一个蓝衣服的男人扬着鞭子一路冲刺,最后竟是已经和特木尔并驾齐驱,不分上下。

局势一下子胶着起来,却更增添了几分刺激。

“特木尔……”赵徵姜张开嘴也想喊,但声音始终是小的可怜,相比于旁边众人面红耳赤的高呼,更像是喃喃细语。

她憋得满脸通红,索性也不再开口,右手细长的指甲却不自觉嵌入掌心,白皙的手上瞬间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

日头逐渐升高,她感觉有些晕眩,眼前的事物晃得厉害,也不知是太晒还是过于紧张。

等到她的汗珠打湿了颈边的衣领,带给她重重煎熬的比赛终于结束。

听见人们心满意足的欢呼声,赵徵姜腿一软,若不是有多兰搀着,她怕是要直接栽在地上。

连多兰也打趣她“看个赛马都能紧张成这样,等会儿的搏克你不会直接晕过去吧。”

“没想到宾图进步这么大,我看他再练几年,未必赢不了特木尔。”

“这话还为时尚早,他只是赛马这一项出众,特木尔可是连续几年三项都是第一的。”

赵徵姜听着他们的对话,总觉得宾图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对了!她拍了拍脑袋,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知道他了。

去年的篝火晚会上,他第一个来和自己搭话,虽然最后是被特木尔给打断了,但他依然留给了她一些印象。

比如说得磕磕绊绊的北原话,比如那张挂着笑容的红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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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之北
连载中如梦兰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