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传出“逃走”的赵徵姜,现在已经误打误撞跑到了乌兰山顶上。
她现在是又惊又气,万万想不到,毛伊罕竟这么恨自己。
在她押解囚犯似的将自己带向通往汗帐的路时,赵徵姜便意识到不对劲。
许是觉得已经胜券在握,毛伊罕突然换了语气。
“赵徵姜,我真没想到,特木尔能为你做出这么多。”
感受到赵徵姜一瞬间的僵硬,她索性大方地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你不是奴婢吧,那么是大宁的公主?县主?总之一定有些身份吧。”
知道赵徵姜不会应和自己,毛伊罕于是继续自说自话“你说,若把你送到布赫汗那里去,他为了整个部落,会不会把你送回大宁?”
“可看你这种状况,大概是大宁不要你了吧。赵徵姜,最后你只能游离在大宁和北原的边界,永远不被人接纳。”
“还有特木尔”毛伊罕的神色一下变得哀伤起来“他或许会被他父汗厌弃,可等到他跌入泥土,是不是就能看见我那么卑微的爱了……”
听着毛伊罕的喃喃自语,赵徵姜此时的心情,几乎比当日自己落入山贼手中还要糟糕。
她知道特木尔一直有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也希望能够接着隐瞒下去,至少现在还不能让哈喇部的人知道。
大宁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正如先前在汝王府时自己的身份一样,现在的她好像处在一个灰色地带,她的身份对于大宁和哈喇两边都是不能提起的存在。
更何况还有那群从谟而来的山匪,自己不能确保他们不会再追查自己,他们一刻不露面,悬在她头上的那把利刃就随时有可能掉下来。
有一瞬间,赵徵姜甚至产生了让自己永远消失在这世上的想法。
可她赵徵姜已经沦落到这一步,绝不能再让无关的人受到牵连。
“毛伊罕,我愿意跟你去见布赫汗,只是你要答应我,不能让特木尔有事。”
赵徵姜自认很“仗义”的一句话,听在毛伊罕耳朵里却变了味。
“呵,你是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一副模样,你以为你这样故作姿态地请求会让你更得别人喜爱吗?”此时的毛伊罕已经和平日的她大相径庭,她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以为我不爱特木尔吗?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喜欢他吗?”
赵徵姜彻底无言,所有事情的起因,大概还是特木尔欠下的情债。
说不上来无奈还是责怪,也许爱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有时也会掀起轩然大波。
“赵徵姜,等下你进入汗帐,维护你的特木尔定是要遭殃了。”毛伊罕眼中通红,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既然我得不到他,大不了我们一起玉石俱焚。”
渐渐的,毛伊罕终于明白,为什么喜欢特木尔的人那么多,自己只对赵徵姜怀有越来越深的敌意——
她看出特木尔喜欢赵徵姜。
大概连特木尔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毛伊罕心里酸涩不已。
这事就是如此可笑,她向来是如此关注特木尔,以至于比特木尔自己还先一步知道了他的心上人是谁。
正应了他们大宁人的一句话“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既然毛伊罕都说出了可能的后果,赵徵姜现在怎么可能还肯乖乖去见布赫。
特木尔想必就在附近,她一定要去找他。
就算特木尔此时就在汗帐,她相信现在逃跑也不是个错误的选择。
总比两个人在汗帐碰面后共同受制要好,连说辞恐怕都对不上。
赵徵姜甚至有了新的想法,北原又不是只有哈喇一个部落,若是逃到其它部落,她未必不能安全生活下去。
而等她将各种想法在脑子里过了一圈,已经跑出了毛伊罕的视线。
毛伊罕千算万算,没想到看似老实的赵徵姜会在自己眼皮下溜走。只是眼下靠她自己再追已经来不及,身边又没有侍卫,毛伊罕只得跺跺脚,怨恨着自己的疏忽,跑去汗帐向乌日罕传递消息。
赵徵姜不愿来汗帐甚至公然逃走,更进一步加深了众人的怀疑。
最后布赫亲自出马,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沿赵徵姜经过的路追查过去,很快就找到了误至山顶的赵徵姜。
布赫这才第一次真正地看到了这个被儿子拼命掩护的女人。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被逼到无路可走,她还是带着通身的气派,镇定大方地审视着追过来的这些人。
“赵徵姜……”特木尔喉头发紧,艰难地开口。
赵徵姜只是笑了笑“我留在这里,真的会带来麻烦吗?”
“不是”特木尔打断她“当初提出带你来这里是为了你的安全,我虽知你身份尴尬,但自认可以帮你瞒下去。”
赵徵姜的事,说复杂但其实很简单,她虽是大宁县主,但此时的汝王府并没有来寻她的打算,她大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若日后他们来寻再让赵徵姜离开,也算哈喇部卖给他们的一个人情。
而汝王府既然从始至终不想让人知晓赵徵姜失踪之事,那么也定不好再因私自收留大宁县主而向哈喇部发难。
这件事其实是有利无害的,只是其他人对前因后果并不知情,才引出了今天这一幕。
说到底,也怪他明白得有些晚,考虑不周,执意要瞒着父汗和众人,才更让他们疑窦丛生。
“父汗”特木尔想通之后,便也不再纠结,他从人群中走出,朝布赫跪了下去。
“赵徵姜的身份的确敏感,但将她留下并非不可,此事还需和父汗仔细商议,还请您先移步汗帐。”
布赫深深看了特木尔一眼,才微微颔首,同意了他的请求。
他倒要听听,特木尔那里能有什么说法。
见两父子都已经把话说开,众将领也无话可言,而将关注的目光放在了赵徵姜身上。
跟随前来的乌日罕和毛伊罕两人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
“乌日罕,我说什么来着,特木尔一定会保下她的。”都拉克笑了笑,附在乌日罕耳边轻声说。
见乌日罕还是带着一脸恨意,都拉克笑了笑,摸上腰边的弓。
“既然你这么讨厌她,那我再帮你一把?”
待乌日罕反应过来,一支箭已经从都拉克手边射出,直指赵徵姜的方向!
“都拉克,你疯了!”她惊呼出声,瞪大了眼睛。
“我只是吓唬她一下,没看见箭射中的是那女人脚边?”都拉克毫不在意地道,如果这一下能给特木尔添堵,那他即使受到责骂也不算亏。
只是这支突如其来的箭惊到了众人,也吓坏了山坡边上的赵徵姜。
她下意识向旁边闪躲,却一脚踩了个空,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挺挺栽了下去。
“我也没想这样的……”都拉克见状心里一惊,忙准备解释,却迎面碰上特木尔坚硬的拳头。
“都拉克,若是她有事,我不会放过你。”
赵徵姜滚落下来,摔进了山下的河流,初冬的河水虽未结冰,却照样冰冷刺骨,赵徵姜忍着身上的疼痛,又灌了几口河水,顿时失了向岸边游动的力气。
等众人围上前去细看时,下面的水面上已不见了赵徵姜的踪影。
“从这里走山路下去要一炷香的时间,等不及了,山不高,我从这里直接下去。”特木尔说着,也跟着从山上跃下,最后纵身潜入流淌的河水中。
山坡虽缓,但地表岩石嶙峋,特木尔却全然不顾摔伤或磕碰的风险,速度也越发的快了起来。
乌日罕从始至终面色苍白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发一言。
她从未觉得自己像今天这样狼狈过,她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越发证明了特木尔的心意罢了。
直到听到布赫厉声命人下去搜寻的动静,乌日罕这才转过身,露出凄惨的笑意“去向大汗请罪吧,毛伊罕,不管是你还是我,我们早就输了。”
特木尔在心里咒骂着都拉克,在水里搜寻的速度又更快了些。
好在草原上的河流速较缓,不多时他便在下游不远处找到了因溺水几近昏迷的赵徵姜。
赵徵姜双眼紧闭,嘴唇发白,四肢冰凉,已经不能回应特木尔的话语。
他的心猛的提了上去,紧随而来的是从未有过的焦急与心慌。
小心清理出赵徵姜口鼻里的泥沙,见赵徵姜仍未转醒,特木尔拨开她脸颊的发丝,毫不犹豫地贴上了赵徵姜的唇。
她的嘴唇比特木尔想象中还要冰冷,却惹得他的心越发滚烫。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四下寂静,独他心跳如擂。
特木尔简直怀疑溺水后的反应也是能传染的,否则怎么他也变得迷糊起来?
直等到听见赵徵姜猛烈的咳嗽声,他猛烈跳动的心才终于渐趋平稳。
刚刚苏醒的赵徵姜头脑还不是很清楚,她微微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守在自己身边。
她的目光向上移动,最终撞上了那人狭长的双眼。
赵徵姜愣了愣神,但疲倦和身上的伤痛令她无法言语,只能继续闭上眼睛,陷入长长的昏睡之中。
布赫沉着脸看着帐子里密密麻麻的人,胸口一阵发闷。
原本看似严肃的事情现在仿佛成了一场闹剧,可无论如何上演,他布赫都是最可笑的那个看客!
“荒唐!”他用力拍了拍桌子,在场的众人不由心里一颤。
“你们两个人沆瀣一气,伤我哈喇部的客人,也失了我北原女儿的胸襟。”布赫一双锐利的眼睛扫过,被点名的乌日罕与毛伊罕两人同时懊恼地低下头。
“还有从旁协助的,不分是非,不知轻重。”这是在警示都拉克,只见他闻言也低下了头,眼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特木尔”他明确地点了出来,倒由不得特木尔不答应。
“轻易拉着一个外人就回到巴音塔拉,还藏着掖着不让我知晓,特木尔,你可真是长了大本事啊。”
特木尔刚想辩驳赵徵姜不是外人,但又给不出一个合适的说辞,于是也请罪道“特木尔知错,请父汗降罪。”
“降罪?”布赫突然“呵呵”笑了两声“此事罚你也是应当的,不过若事情真按你所说,那这个叫赵徵姜的女子,我哈喇部还要好好对待她。”
话音一转,布赫又道“此事我便不罚你,只是以后做事,万不可太过鲁莽了。”
随意将一个被弃还遭人追杀的大宁县主带到自家大本营,饶是布赫再年轻几十年也自认不会像特木尔一般冲动。
只是他最欣赏的也是特木尔这样的脾气,看似毫无章法,实则粗中有细,既有他们北原人的英勇,又不乏中原人的缜密。
布赫面上没有表情,看着特木尔眼中的光却十分明亮。
那么这一次,他希望特木尔依然不会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