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军演庆功宴,众将领一脸心事重重离开。
作为外人眼中的边缘人,宣宝儿围观了整个过程。
越在这种时刻,越能体会大明的水有多深多浑浊。
面临这种局面,小皇帝朱翊钧有时候想,前行多坎途,他还没感受到权力带来的快乐,就深深体会到了责任的重大。
宣宝儿总在不经意时,道出一句心声:这可是大明最后的机会了。
他只好强打起精神。
“宝儿姐姐,你先不忙着回住处。”小皇帝朱翊钧阻止宣宝儿离开,“你和孙海都留下。高阁老、张阁老、谭大人、戚将军也都留下。”
宣宝儿疑惑不解,难道还要连夜商议如何应对那些反对的声音?她如此想,便没多问。
二更声响起,夜深了。
宣宝儿看了看坐在上首批阅奏折的小皇帝,以及各自在看公文的高拱、张居正、谭纶和戚继光。
他们还没打算歇息,也没再商议什么重大政务。
宣宝儿打了个哈欠,她穿过来后已经习惯早睡早起的作息了,好久没熬夜,果然有点熬不住了。
她坐在矮凳上,垂着头,头一点一点的。
孙海坐在宣宝儿对面矮凳上,看着她坐着打瞌睡,有些想笑,但又笑不出来。
造孽啊!
宣宝儿被留下,是因为小皇帝和几位大人想要保护她。
他被留下,是因为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以防万一。
不是万岁爷不相信他,而是他是万岁爷身边的红人,价值非凡。
三更声响。
“嘣、嘣、嘣!”
宣宝儿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看向上首,小皇帝偏头望向外面,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
“咚、咚、咚!”
什么声音?
宣宝儿见屋里的人站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
小皇帝打开门,张居正等人围过去。
“他们来了。”高拱道。
宣宝儿踮起脚向外张望,从几个大人物脑袋的间隙处,她看到不远处灯火通明,听到人声嘈杂。
“交出张居正!”
“交出谭纶!”
“交出张居正!交出谭纶!”
……
声音逐渐清晰,说明来人越来越近。
张居正和谭纶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皆看到了然之神色。
事情还要回溯到庆功宴之后。
李如松跟着父亲李成梁觐见皇上,皇上先是提出要进行军改,将募兵作为一种补充兵力的手段。
这触及了军户的利益,有人出声反对。
但众所周知,兵源不足、兵力短缺是事实,他们出声反对却又提不出解决办法,看起来像无理取闹的无赖。
本就无理,又没文官那种口若悬河的才能,三言两语便被高阁老嘲讽得溃不成军。
最后,皇上强势下旨,他们不管服不服气,只能接受。
他见他父亲眉心紧皱,神情严肃,暗暗叹气。
辽东其实兵源早就短缺,父亲与同僚们想到了招募士兵的办法,但父亲不愿自己辛辛苦苦招募而来的士兵抢了跟着自己奋斗一生的军户的位置,于是便想出了将招募的士兵当成私兵供养,这样,军户们依旧可以占着名额,但却可以不亲自练兵作战。
于是,剩下本就不多的军户们,对父亲忠心不二,而那些招募来的士兵,对给他们发放口粮、俸禄的人也感激不已。
至于供养这些人的银子从哪里来?他当然心知肚明。
皇上军改之策必然打破了父亲的谋算,也打破了其他人类似谋算。
他以为这已经是此行最大的打击了,没想到皇上竟表示要召回监军宦官,更换巡抚前往九边。
言官制度革新,他知道这些巡抚不是以前那些巡抚。
以前,边镇将领贿赂监军太监,监军太监不为难边镇甚至还对边镇将领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监军太监和将领贿赂巡抚,巡抚对监军太监和将领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三方皆大欢喜。
从京城里传来的信,他父亲也给他看了。
父亲和监军宦官高淮神色不明,他看得出来,高淮强撑的面孔下是极度的惊慌。
他却觉得这是好事。
无意义的相互攻讦只会一事无成,言官们个个能言善辩,动不动便是孔孟之道、华夷之辩,这不能做、那不能做,但要让他们提出解决办法就闭口不言、相互推诿。
至于说他们是否高风亮节、言行合一,这便是全靠个人品性了。
巡抚辽东这么多年的巡抚,品性到底如何,他心知肚明。
自言官制度改革后,巡抚由都察院派出,组成一个小队,驻守各地,一年或两年一轮换,其中奥秘不言而喻。
九边重镇位置特殊,京城一直没派新的巡抚上任,没想到皇上趁此军演各将领来汤泉之际,让人直接去九边走马上任。
这就如同捅了马蜂窝。
那些人哪能不惊惧?
只是他没想到第一个来找父亲的人,竟是他的大姐夫谢治良。
他大姐夫谢治良是太原总兵,为人敦厚,生活简朴,大姐常常写信抱怨太原生活艰辛。婆母难伺候、小姑常刁难、仆人难管束,家私短缺,需要她补贴嫁妆。
他爹娘回信劝她大度宽厚,再送上千两银票补贴大姐。
“岳父,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李如松见比自己父亲小不了几岁的大姐夫一脸愤懑说道。
“你想做什么?”李成梁瞪着眼睛问。
谢治良冷冷吐出三个字:“清君侧!”
“你想趁机除掉戚继光?”
谢治良摇头,“时候还不到。”
戚家军此次拿了军演第一,皇上重重赏赐,士气正是最足之时。
“那你打算除掉谁?”李成梁问。
“张居正、谭纶。”谢治良毫不掩饰他对张居正和谭纶的厌恶,“听说皇上对张居正言听计行,自登基以来,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张居正极力推行的,此次军演、军改,都是张居正的主意,谭纶是张党的人,唯张居正是从,一样可恶!”
李如松第一次见他大姐夫扭曲变形的脸,太过狰狞,他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李成梁怀疑地看向谢治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谢治良回视李成梁,完全没以往的恭敬:“岳父以为,要是皇上知道了辽东真实情况,他会放过你吗?”
“哼!”李成梁冷哼,“老夫的事,你还管不着。”
谢治良态度软了下来,“岳父勿要恼怒,小婿只是替岳父担心。皇上年幼,听信张居正一面之辞,不知道岳父良苦用心,若任由张居正留在皇上身边,只怕边疆大乱,岳父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
“我们也不做什么。只要皇上重罚张居正和谭纶,我立马认罪,将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绝不连累岳父。”谢治良继续劝。
他本是文官出身,能言善辩,不怕不能说服李成梁。
李成梁态度松动:“其他人恐怕不会站在我们这边。”
“不站在我们这一边也无妨,只要他们不站在张居正和谭纶那一边足矣。”谢治良继续劝说,“混兵制本就不得人心,又派新的巡抚上任,明显就是不信任我等,我等镇守边疆,整日提着脑袋干活,却因人挑拨被皇上猜忌,谁心里舒服?”
这次来汤泉李成梁颇感郁闷:“你想怎么做?”
“我已经命四百士兵待命。”
“这么多人足矣清君侧。”李成梁说。
“岳父有所不知,人马足不代表气势足。要说气势,还得是您辽东将士。再说,若只有小婿太原一方,恐怕不足以引起皇上重视,岳父出马,才能显示我们的重视。”
李成梁没说话,陷入深思。
谢治良见他意动,再接再厉:“也不要多的人马,岳父若能派出一百人,声援小婿即可。”
李成梁看向谢治良,紧紧盯着他,“真的只要一百人马?”
“一百人马足矣。”谢治良点头确认。
李如松在一旁听着他们商议,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爹,”他说,“这不是和皇上作对吗?皇上能不怪罪我们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谢治良说,“辽东可离不开你们李家,皇上哪能怪你们。”
李如松急切劝阻:“爹,有什么不满不能直接和皇上说吗?为何要用这种方式逼迫皇上?”
谢治良说:“皇上年幼,只要张居正在皇上身边一日,皇上就听不见其他人意见。”
“朝中还有高阁老、小高阁老,总有一个人会劝皇上的。”李如松坚持。
“高拱、高仪老谋深算,他们怎么会为了我们得罪皇上和张居正。”
小皇帝与几位阁老君臣相处,他们边疆武将自然看不到,看到了又很难不多想,于是便有了诸多猜测,其中猜测最多的便是,小皇帝与张居正关系最亲密。
毕竟,他们除了君臣,还有师生之谊。
“可是爹——”
“好了!”李成梁打断李如松的话,“你年纪还小,不懂其中弯弯道道。”
又问谢治良:“你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三更天。”谢治良答。
李成梁多年征战,他身上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杀戮气势,盯着谢治良,“我不会出面,但人我可以给你,除了张居正和谭纶,其他多余的事都不要做!”
谢治良与戚继光有私仇,早有传闻戚继光乃张党之人,他不信谢治良真的没私心想除去戚继光在朝中最大的靠山。
感谢宝子们收藏评论![红心]
PS:平行架空世界,博君一乐,请勿当真。[抱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0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