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案手上的伤不严重，清洗包扎好后就没什么问题。
包扎伤口期间，易叙舟站在窗边，背对商案，望向窗外的黑夜。商案忽地想起几年前的一件事，前不久易叙舟住院那会儿，宋澜庭也跟他提起过这件事。
事情发生在他和宋澜庭高中期间。
有一次宋澜庭发烧，身体非常不舒服，治疗过后不想待在学校，于是给易叙舟打电话，询问能不能去易叙舟家里。
易叙舟明白生病的时候会想待在更私密舒适的地方，当然同意，还亲自去接了宋澜庭，并悉心照顾。
商案放学后也去了易叙舟家里，看望宋澜庭，顺便蹭饭。往日在易叙舟家里住，商案和宋澜庭住一个屋，今天宋澜庭生着病，易叙舟是想让商案回学校的，免得传染，可商案喜欢在易叙舟家里待着，坚持要留下，说他可以睡沙发。
只要和病人分开住就行，沙发上将就一晚倒也没什么，易叙舟同意了。
然而，半夜易叙舟起床查看宋澜庭的情况，宋澜庭烧退了，情况稳定，可商案又出问题了，突然胃疼，蜷缩在沙发上，满头大汗。
易叙舟连忙将商案送去医院。
后来，易叙舟在医院陪了商案一整晚，第二天早上又匆匆赶回家看宋澜庭。一阵折腾，累得不行，但一句喊累的话都没说，还说当哥哥的照顾弟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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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叙舟住院那次，宋澜庭回忆起这事是带着心疼的。
商案当然也记得这件事，记得很清楚。从前，他们俩真的格外依赖易叙舟，而易叙舟也是真心真意地对他们好。于是，他格外难受，易叙舟那么好的人，他却……这些回忆就像无数镜子碎片，将破碎的美好照得清清楚楚，同时又锋利地扎进他的身体里。
这一次，他更加难受，抬眸望向对方的背影，百味杂陈，悲伤地垂眸，眼眶湿润，有眼泪溢出眼眶，掉落往下。负责包扎的护士还以为是伤口太疼，赶紧安慰。
他有什么可安慰的呢？当初那一点点的误会，明明可以解开的，只要他相信易叙舟，但他却……
他想补偿，同时清楚易叙舟不想跟他有牵扯，所以，他默默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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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案的伤口包扎完毕，易叙舟亦平静了下来。
“你的伤口不严重。”易叙舟看向商案，面无表情，声音淡淡的，“你联系司机来接你吧，或者打车回去，我得去处理那边的事。”
“好。”商案点点头，诊室里还有护士在，不便说太多。
易叙舟见商案答应，转身就走。坐在椅子上的商案想也没想，当即站起身跟上去。
易叙舟只当商案是准备到诊室外面去等着，结果走出诊室，商案仍然跟着他，他停下脚步，转头说道：“你可以就在这里等。”
“我……”商案开口后似乎又有顾虑，他抿了下唇，“叙舟哥，我们可以谈谈吗？”
“谈什么？”易叙舟的眉心蹙了一下，声音仍是冷冷的，“如果是你我之间的……就不必了。”
“我……给我五分钟，就五分钟，可以吗？”
“如果不是，可以，你说吧。”
“能去车上吗？”
易叙舟垂眸思忖几秒，接着没有说话，转身回身体，迈步往前。
商案明白易叙舟同意了，他舒了口气，连忙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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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停车场，易叙舟沉默着上车，但商案打开车门后却愣了一下。
“有湿巾吗？刚才，把座椅弄脏了。”商案站在打开的车门边，垂头看着座椅上的血迹，整个人蔫巴巴的，“抱歉，我没注意到有……”
易叙舟不等商案说完，打开扶手箱，拿出湿巾盒，然后关上扶手箱，将湿巾盒放在扶手箱上面。
商案闭上嘴，拿了湿巾仔细擦拭座椅。
易叙舟扭头看向侧面的车窗外，他不想看商案，一点都不想看到。可是晚上车内亮着灯，车窗会反射车内的景象，他便又将目光转到侧前方，尽量收起余光，只看前面。
商案很努力地擦拭弄在座椅上的血迹，可是，没法完全擦干净，再努力也擦不干净，留下的痕迹能够被擦淡，却无法彻底抹去。他知道固执下去没用，耽误时间反而惹人生气，于是他放弃了：“抱歉，没法擦干净，等……”
“没事，可以坐下了的话你先上车吧。”易叙舟仍然盯着前方，“五分钟。”
“好。”商案将沾了血的脏湿巾都捏在手中，然后坐上车，关了车门。
“今天的事确实是意外。”商案神情严肃地开口说道，“那家人必然欲壑难填，给钱是摆不平的，得给教训，他们烂命一条，不怕死，只能用法律教训他们。前几天我……有些事要忙，考虑得不够周到，今天才……也是幸亏我今天来了。”
“我，我不是表扬我自己。”商案忽地急了一下，“我今天也是快十点才结束工作，因为没收到你安全到家的消息，所以就……你如果不信可以看监控，我办公室外的监控你随便看。真的，我是真的感谢今天……凑巧……幸好你没事，不然就是我的失误，我会后悔……愧疚……”
“知道了。”易叙舟深吸一口气，盯向前方的双眼眨了眨。
“我也绝对不是监视你，纯粹是想保护你。前段时间你出车祸的时候我怀疑过杨家，于是仔细查过，确定跟他们无关，所以我没想到他们会……也是因此，守在你那边的那个人主要目的是取证，这样才能让那家人受到惩罚，以绝后患。”商案边说边拿出手机翻聊天记录，然后将手机递到易叙舟面前，让易叙舟查看。
“你不用给我看这些。”易叙舟撇开头，紧绷着脸，“我明白了。你说完了的话，我该走了。”
商案收回手机，眼里满是失落：“我知道是我自己把信任给搞没的，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你也不过是保护自己罢了，对不起……”
“商案！”易叙舟加重了语气，眉头稍稍皱起，“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了？这样的你太奇怪，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还是我从来没有认识过真正的你？我不喜欢这样的你，比以前那个你还要讨厌！你不要再这样了，没必要，放过我吧……”易叙舟说着说着有种说不下去的崩溃感。
商案顿时一惊，眼里闪过一丝哀痛：“对不起。”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易叙舟双目微瞪，“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说了！”
“你骂我吧，我希望你能发泄出来。”
“我骂你什么？骂你……”易叙舟话到嘴边，有些字眼他仍是说不出口，“当初我们不过是交易，也算你情我愿，骂你的话，那我也……我也是贱，自轻自贱。”
“你不要这样说自己！是我卑鄙无耻，知道你善良，用那些东西威胁你，你是迫不得已的。”商案神色慌乱，双手不禁握拳，“对不……是我嫉妒心太强了，是我嫉妒宋澜庭，我……明明是我先喜欢上你，你却喜欢了他，我，我不……”
“不要再提他，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我不是提他来……欺负你，我知道我以前说了很多……过分的话，都是因为我嫉妒他，现在，我想把这件事说清楚。”商案直直看着易叙舟，“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可能觉得我的喜欢莫名其妙，因为我也在隐藏，不敢透露出来一点点，一直在隐藏，直到我发现……我当时真的是嫉妒疯了，气疯了，以为你用那种方式……”
易叙舟低头垂眸，有些话他不想听，亦不认为是正确的，可他觉得今天有一个了断也是好的，于是沉默着让对方把话说完。
“其实冷静下来后我清楚那件事漏洞百出，也意识到当中肯定有误会。可是……可是……是我的占有欲作祟，是我不对，是我无耻……拥有过一次，就不想放手，即使是用卑劣的手段。对不……”商案的嘴唇有些发颤，他停顿了几秒，努力平稳呼吸，“我一直知道自己是错的，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以为……以为你可以对我日久生情，我以为我们可以慢慢来……可是……一切都被我搞砸了。”
“你不是喜欢我。”易叙舟双眼黯淡，语气满是无奈，“你也说了，你是因为嫉妒，不被选择所以嫉妒，这并不是喜欢。你搞错了自己的感情，不要再固执下去，一切是因为错误才弄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要一错再错，放过你自己。”
“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逃避我对你的感情。因为长辈们认定你是很好的哥哥，你是哥哥在照顾弟弟，你有责任心，沉稳懂事，通情达理，而你，不愿让他们失望，你认为不符合他们预期的事都不该发生。”商案的眼眶和鼻头都开始泛红，“你背负了太多东西，太累了，太辛苦了。”
易叙舟双唇紧闭，眼神变得复杂。
“喜欢不就是不可思议的吗？说不清，道不明，喜欢就是喜欢，可能某一瞬间就喜欢上了。况且，我的喜欢维持到了现在，没有减少，反而增加。”商案见易叙舟不说话，他便继续说，并且逐渐平静，“抛开那些所谓的担当，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呢？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相辅相成。说是哥哥，你也不过比我大七岁而已，我们都是成年人，有……”
“不要再说了。”易叙舟的呼吸变得沉重。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面对我对你的感情呢？”商案的眼中充满担忧与不安，“你可以不接受我对你的感情，但请不要否认，你我之间需要把这份感情理清楚。我一直觉得我们是一类人，家庭环境、生活习性、价值观等等，各方面皆契合，我们可以理解彼此，我们……”
“够了。”易叙舟的声音并不重，却在轻颤，他顿了一下又道，“我……我承认我被你影响了，跟我自己也有关系，导致影响很深，甚至，让我掌控不了自己。我……我只想扔掉过去那些恶心的回忆，我想重新开始，我想再狠心一些。我……我讨厌现在的自己，讨厌自己的优柔寡断，讨厌自己的畏首畏尾，非常讨厌，可我……”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和心里想的不一样，他生气，却又做不到希望的那样，他厌恶这样的感觉，不由得哽咽。
商案的眉心皱得厉害，满眼心疼，他随即侧身往易叙舟那边靠，伸出手去抱住对方。
“商案——”易叙舟是拒绝的，可惜车上不比其他地方，就这么点空间，他只能再用言语强调自己的抗拒，“你不要这样……我们之间……不……没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商案当然能感受到易叙舟的抗拒，可此时他想抱住对方，紧紧抱住。拥抱可以表达他的情绪，可以传达他心里的想法，对方一定能感受到。
易叙舟挣扎着挣扎着就放弃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好累好累，他不想再挣扎，他没有力气再挣扎。然后，他的双眼被泪水模糊，他的心脏开始发痛，仿佛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要迸裂出来。
无比难受，不知所措。
这个怪异的拥抱持续了好一会儿。
最终，疲累的易叙舟尽可能地用力推开了商案。实际上他那点力气不足以推开商案，是商案感受到他的平静，所以顺着他的力，放开了他。
紧接着，易叙舟的手机响起。他拿起手机，是助理赵远打来的，他连忙接通电话。由于他要带商案来医院，于是把停车场那边的事交给了助理去处理。
接完电话，易叙舟又平复了一点，他呼出一口气，没有看商案：“我要回去处理那边的事，你让司机来接吧。”
“我可以和你一起吗？我也是当事……”商案十分担心易叙舟，不放心让对方独自离开。
“你让其他人来接你吧！我们……”易叙舟的呼吸乱了，他似乎描述不出自己现在的想法。
“好，我明白了。”商案仿佛感知到易叙舟的别扭，平和地去开车门，“路上小心。”
车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