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易叙舟醒来时已是下午一点过。
他感觉身体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抹布一样沉重,浑身的疼痛让他确定自己昨晚做的是一个愚蠢的决定。
他太混乱、太着急了。
当他知道商案家里和谭一哲皆察觉到异常后看似镇定,其实内心有抑制不住的恐惧,努力排解也没什么作用。他从一开始就害怕两人的关系被第三人知晓,被不相干的陌生人知晓都是可怕的,更别说是认识的人,他绝对会无地自容,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当初易赫昀的事已经让他头痛不已,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自己对方没听到太多,告诉自己不要杞人忧天。假装是累而脆弱的,拼尽全力才建造起一层伪装掩盖住不想要的真相,可惜这层伪装是纸而不是墙,一点尖锐的东西就能将其划破。
担惊受怕极其难受,现在商家的特助甚至站到了他面前,他可以尽量镇定,尽量不去思考,尽量往好的方向想,但恐慌始终是存在的,发自内心,压不住,抹不掉。
况且他和商案名不正言不顺,在商家人眼中,商案是有谭一哲这个男朋友的,至少商案的奶奶很认可谭一哲。老人家即使在病中,看出异常仍是会出手解决,可想而知有多重视。
他不由自主地害怕而着急,以至于思考不够,想到一个办法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昨晚的气氛又到了那儿,刚好有一个合适的实行机会,他就迈出了那一步。
可惜,结果是糟糕的。
他高估了自己,以为一咬牙能办到,毕竟以前也设想过用那种方式让对方腻烦。然而,做和想天差地别,当对方要求听到他的声音时,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两人的交易刚开始那会儿,有一次他身体不适,没忍住漏了声,结果对方瞬间洋洋得意,说了好些羞辱他的话。他越露出柔软、耻辱的一面,对方越亢奋,那次他真的被折腾到昏睡过去又醒来,直到看到次日刺眼的阳光才结束。
有那样屈辱的经历,他哪里出得了声,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失败了,他根本做不到,开始之前再怎么下定决心也做不到。
但是,商案已经沉沦于新鲜的尝试当中,即使感受到易叙舟的退却他也不给对方机会,他用手指撬开对方的口唇,强迫对方出声。继而感官刺激增加,他愈发激奋。
……
骑虎难下的易叙舟后悔不已。
明明已经过了大半年,对方来找他的频率在降低,他再耐心忍受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结束,却因为谭一哲从中作梗,把商案家里人牵扯进来,扰乱了他的心绪,打乱了事情的进程。
他已经很努力避开商案,竭力忍受一切,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能狠心逼迫自己,但终究控制不了外界,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多,他很累,做不到面面俱到。
尽管前路坎坷,他依然努力寻找出路。他确实走出了愚蠢的一步,可至少尝试过了,他知道了这条路行不通,再寻找别的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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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太累,醒来的易叙舟没有立刻起床,他继续在床上躺着休息。
床头柜的抽屉里备着巧克力,房间里也有饮用水,如果实在饿得不行或渴得不行,可以用最少的力气拿到吃的、喝的。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些准备。
醒来后在床上躺了几分钟便又渴又饿,易叙舟先趴在床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了一块巧克力吃。接着准备倒水喝时,有开门声从卧室外传来。
商案进屋后轻手轻脚,直到打开卧室门看到醒着的易叙舟,他才放开了些:“我买了吃的,起来吃点吧。”
易叙舟没有答复商案,继续倒了水喝。
在商案眼里易叙舟是在害羞,因此他没多说,离开了卧室,留给对方空间和时间。毕竟昨晚是跟以前不一样的一晚,他想起了当初醉酒的那晚,情难自已时他还将有些作比较的话说出口来助兴。而对方显然做不到不在乎,对方的害羞是藏不住的,今天当然也一样,可能还会更加害羞。
易叙舟叹了口气。先不说两人之间糟心的关系,他第一反应是感叹对方竟然这么快就能生龙活虎,按理说对方耗费的体力更多,却好像不会累一样。他自己也是会健身的人,怎么就差这么多?
年龄问题?
不!他只是比对方大,又不是有多老。
大抵是对于对方来说一切是宣泄,宣泄完自然神清气爽,身体上的累影响不大。而他是被折磨的那个,对方的目的就是让他痛苦,他当然比不上对方,不会好过。
感叹归感叹,再感叹也得吃东西,不论是因为不想跟商案起冲突,还是因为没必要饿着肚子。易叙舟慢悠悠地起床,然后走出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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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打包的中餐,番茄牛腩、蒜香鱼片、香煎豆腐和西兰花虾仁,汤是玉米排骨汤,都是你喜欢的。”商案已经把饭菜摆放好在桌上,看到从卧室出来的易叙舟,他还帮着拉开了椅子。
易叙舟明白他现在可以不跟商案说话,但桌上的食物一定得吃,不然对方绝对会生气。于是他默默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
玉米排骨汤有两份,商案拿了一份,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像是特意为了陪着易叙舟一起吃饭才多点的一份汤:“你下午去公司吗?”
听到商案开口提问,易叙舟的心脏不由得紧了一下,他不想跟对方说话的。他继续咀嚼嘴里的食物,将食物吞咽进肚子里才缓缓开了口:“不了。”他是疲惫的,跑来跑去更累,还耽误时间,不如就待在家里,而且他也不希望公司里的人看到他疲累的模样。
“那我们晚上出去吃饭吧!”商案的声音中透着愉悦,“有家新开的墨西哥餐厅还不错。”
易叙舟盯着碗里的白米饭,捏紧了手中的筷子:“我要在家办公。”
“那也要吃晚饭呀!”
“今天上午耽搁了太久,工作有很多,出去吃会浪费时间。”
“你就这么喜欢工作吗?”商案嘴角一撇,将手中的勺子放进汤里,“你何必什么事都要自己亲自做呢?交给下面的人不行吗?要是离了你公司就运转不了,那下面那些人可真有够没用的!”
“最近有一个很重要的项目,我必须盯着。”
“好,你有理。”商案再次拿起勺子在汤里搅了搅,“那我下午也去公司,晚上再来你这儿住。”
“别!”易叙舟惊慌地抬起头,“你家里人会察觉不对劲的。”
商案握着勺子的手停止搅动,眼帘一压:“那我晚上不在这儿住总行了吧?”
“我们,最近可以保持距离吗?”
“你这不是欲盖弥彰吗?我除了找你,就没找过任何人。你要不立个牌子,此地无银三百两!”
易叙舟皱起眉头:“总比被发现好。”
商案的脸色沉了下去,他顿了好几秒才开口:“你就这么害怕?他们知道了又怎样?我们一不偷二不抢,又没干坏事!”
易叙舟沉默不语,他觉得以对方强势的性格,他跟对方说不清。
商案不满易叙舟的沉默,冷哼一声,讪笑道:“昨晚不还说要勾引我吗?这就怕了还怎么玩啊?”
易叙舟继续沉默,他得为自己冲动而愚蠢的行为买单。
“昨晚我还挺满意的。”商案忽地站起身,伸手去抓易叙舟的手腕,嘴角挂着不怀好意的笑,“今天继续吧。”
“商案!”易叙舟惊慌地大力甩手,筷子摔落到地上,饭碗打翻转动,“噼里啪啦”声中他满脸惊恐。他害怕被发现,他害怕对方乱来,他害怕自己撑不下去,他就像一只可怜可悲的惊弓之鸟。
商案被甩开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坐着的易叙舟,眉宇间一片阴沉。
“是,我做不到,我讨厌那种事。”易叙舟清楚商案不会轻易放过他,他只能实话实说,“我认输认罚,我就是害怕被别人知道那些龌龊的事,我不想……”说到最后,他嗓音里带着哭腔,垂着的头抬不起来,话也说不下去了。
商案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关门声又重又响,易叙舟不由得吓了一跳,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安心。
至少对方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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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绪混乱的时候易叙舟会让自己不停地工作,只要工作够忙,身体和精神够累,他就没空思考别的事。
这日,他和几个合作伙伴一起吃饭。
其实工作上要聊的事并不多,但这种交际是必须有的。易叙舟不怕这类交际,应酬到很晚也无所谓,他更怕的是面对商案。
这次聚在一起的合作伙伴是相对熟识的几个人,大家一起吃喝交谈还算放松。
没想到的是,吃到一半还有一个意外之喜。
其中一人出了趟包间,回来的时候说遇到了几个度客的高层也在这里聚餐。
度客是亚深的长期合作伙伴,这次亚深的大项目对方肯定能拿到很重要的一部分,这点易叙舟是知道,即使没跟对方有过合作,在圈子里也是有所耳闻。
同伴询问易叙舟需不需要引见一下,去打个招呼,万一将来有能合作的地方呢。度客的总部在S市,A市有分公司,这次总部的高层过来很可能就是因为亚深的项目。
机会难得,易叙舟当然想去,但又担心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性质的聚餐,怕打扰到对方。
“走吧,非常难得总部的黎总在,那可是度客真正管事的人。”同伴是特别擅长交际的人,觉得去打个招呼再正常不过。
听到“黎”这个姓,易叙舟恍惚了一瞬,他随即笑了笑:“好。”
随后易叙舟本打算尽可能轻松地去打招呼,反正只是打个招呼而已,然而,见到那位“黎总”时,他差点没遮掩住自己的惊诧。
“黎总您好。”易叙舟很努力保持淡定,但跟他握手的对方很可能有感受到他的手微微有些发颤。
“易总,您好。”对方淡定从容,正常地跟他礼貌性握手。
再然后,易叙舟只想尽快离开,因此简单的问候结束,他没有半点留恋,示意同伴可以离开。同伴的目的就是引见双方,也不愿多打扰别人吃饭,于是乐呵呵地和易叙舟一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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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招呼回来,易叙舟表面看起来正常,实则食不知味。最近乱七八糟的事太多,他本就心绪不宁,没想到在这种节骨眼上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故人。
他很努力让自己专注眼前,想着工作相关的事,可惜,始终心乱如麻。
他又坚持了一会儿,看着时间差不多,决定先离席回家。
一起吃饭的都是些熟悉的同伴,而且时间也不早了,先离开一个人,大家不会觉得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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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叙舟喝了酒,他叫的代驾已经到了。他走到停车场,刚见到代驾,突然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代驾相当有眼力见,一看就知道新出现的这个人和他的客户有话要说,立刻以折叠代驾车为由溜到一边儿去。
单独相见,易叙舟感觉自己的心脏漏了一拍。八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释然,可以波澜不惊地与眼前人相见,然而当对方站在他面前,他的心里仍是会泛起涟漪,无法心如止水。
“好久不见。”来找易叙舟的就是先前见过面的黎总,但对方此刻的神情、语气和刚才完全不一样。如果说刚才的对方像巍峨的高山,充满距离感和压迫感,那此时就是给高山笼罩上了一层柔和的月色,月光如水,山色朦胧。
“好久不见。”易叙舟轻声回应,他表面是平静的,嘴角漾出一抹礼貌的微笑。他感觉对方仍是有一种雪松般的气质,而经过岁月的洗礼后更加成熟稳重,陌生中有一丝熟悉感。
简短的问候过后,两人静静看着彼此,似乎都有很多话想说,却又都没说出口。不过倒也不尴尬,反而有种透过对方看到过去的自己的微妙感,无需言语。
好一会儿,易叙舟又开了口:“酒劲儿有点上来了,我先回去了。”
对面那人颔首,眸光微动:“好,路上小心。”
易叙舟转而去招呼代驾,接着准备上车。
“叙舟,很高兴能再遇见你。”这一声仿佛是从过去的时光中传来。
易叙舟转头,他好像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人。
黎休,他曾经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