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赤熊奇女子

姬靖兰双手打开木箱,箱中那柄蟠龙银槊顿时在灯光下呈现出厚重的色泽来。

徐图慧明缓缓站起来。她的双眼映着银槊的光泽,竟有刹那的凝滞,片刻后才伸出双手,慢慢触碰到了银槊身上的蟠龙雕刻。在她的指尖与槊身接触的刹那,她的肩头似有微微颤抖。

侍女和辛卫上前,一同从箱中取出银槊,递予了徐图慧明。

徐图慧明用双手接住银槊,与侍女一起爱惜地将带三棱铁钻的一头轻杵在地上,一手扶住槊柄,一手在槊身上细致地把玩,目光一刻不停地盯着银槊上上下下地看,就像在与一位久别的至亲重逢。渐渐地,她的双眼泛起了微红。

侍女扶住槊身,低声劝道:“太皇太后,保重……”

徐图慧明略摆了摆手,目光还是一瞬都不愿离开那银槊。她的手慢慢抚上了槊身靠近狼牙钢锤的一头,摸到了刻在那上面的款识,指尖摩挲着那汉字所刻的“照胆”二字。

随着槊身转动,她又摸到了另外一处记忆中并没有的款识,定睛细看,见那上面刻的乃是“太平”。

“太平?”徐图慧明仿佛喃喃自语道:“此槊名为‘照胆’,当初还是本宫亲自给题的字……这‘太平’……”

姬靖兰起身道:“夫人有所不知,此槊已经改名为‘太平’,是当年菰荼老将军在手札中所说的遗愿。左擎将军便按老将军的遗志,将此槊更名为‘太平’。”

“太平?太平……”徐图慧明低声念叨着,再将银槊由头到尾反反复复地细细端详着,好像要将每一处细节都刻进在心底最深处。

姬靖兰看着徐图慧明满心悲切的模样,不知怎的,竟想到了六岁那年,母亲在恶奴的拉拽撕扯下,紧紧抱住他与他诀别的情景。

徐图慧明说,她今日不是以太皇太后的身份来的,她究竟是以何身份,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往,姬靖兰无意揣测,但是这一刻,他当真与这位种族不同、立场相悖、年龄迥异的老夫人产生了共鸣。

他沉吟片刻,对徐图慧明沉稳道:“我初见这把银槊时便爱不释手,承蒙左将军割爱,赠予了我,如今它已是我出生入死的伙伴。但是,见夫人对它如此珍爱,它又是夫人的故人遗物,我不忍心再专有。如果夫人不嫌弃,我愿意将此槊交予夫人。”

徐图慧明缓缓抬头,看向姬靖兰的目光流露出一丝意外,转而变成感激。她的双手没有放开银槊,但是慢慢地摇了摇头,“将此槊赠予左将军,让它留在贵国,是菰荼锵的遗愿,本宫又怎么忍心拂了他的心愿?姬将军武艺高强、膂力过人,这把槊也只有在姬将军手上才似……才似又活过来了一般;若是留在本宫处,哪怕修祠立庙供起来,也难免生尘锈蚀,有负英魂了。”

姬靖兰没想到徐图慧明会拒绝,不觉间对这位老夫人的深明大义多了几分崇敬。

“可是,本宫有个不情之请。”徐图慧明郑重道:“本宫想请姬将军答应,不再使用此槊,伤我赤熊后人。”

姬靖兰道:“这实在不算是‘不情之请’,我答应夫人。此次以‘太平’作战,是我考虑不周了。”他一顿,继续道:“其实,不光是‘太平’,我只愿有朝一日,所有大景的戈矛都不再伤赤熊人分毫,而赤熊的枪矢也只纵情狩虎猎鹰,不再指向大景百姓。”

徐图慧明一怔,眸底有刹那的震动,旋即笑了,“果然是能写出那篇宏论的少年。”

姬靖兰泰然道:“夫人,菰荼老将军的绝笔中,有一句话我只听左将军说了一遍,但字字刻骨。他说‘愿沙场马革再不裹少年英骨’。我知此事不易。这世上本没有什么移山填海的伟力,唯人徐徐为之。”

映掩的灯火照射出少年淡漠却坚毅的神色,那掷地有声的话音不是指天誓日、信诺旦旦,却更像是早在他规划中的一个部分,他坚信,他觉得理所应当。

那一夜,直到姬靖兰与辛卫带着“太平”离去许久,徐图慧明仍坐在原处沉思。侍女不忍打扰,但不敢逗留,陪着小心劝了几次,才将徐图慧明请出厢房,扶上了回去的马车。

夜色沉沉,车队借着风灯昏暗的亮光小心赶路。

寂静的车厢里,侍女忍不住轻声劝了一句:“太皇太后,此去还有距离,今日舟车劳顿,请太皇太后略作歇息吧。”

良久后,徐图慧明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端玉,荡儿当年走的时候,也如姬靖兰如今一般的年纪啊……”

“当时本宫在心里怨毒了那人,怨他没有保护好我们唯一的孩子,自那以后再没对他说过一句话……直至今日,本宫才知道,他在心里对荡儿的爱和愧恨并不比本宫少,并不比本宫少……”

侍女端玉哽咽了,片刻后才说得出话来道:“……太皇太后节哀,保重身体为重……奴婢听娘亲说过,太皇太后当年是为了茽氏和徐图氏两族的荣光,舍弃了儿女私情,才成就了如今一统赤熊的大业。菰荼将军和少将军明白的……他们泉下有知,看见赤熊如今的局面,定然也能含笑九泉。”

徐图慧明的双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本宫对得起茽家,对得起徐图家,唯独是负了他们父子,是本宫负了他们父子……”

端玉自幼就跟着母亲在徐图慧明身边侍奉多年,她眼中的太皇太后永远是一副英明、果断的神武模样,英姿勃勃、金刚不坏;她从未见过她流露出这样的伤感和软弱。

她设身处地,心中替太皇太后痛极,可再不知如何劝慰,也清楚没有任何人、任何话语可以去劝慰。

那支行色匆匆的神秘车队很快消失在那夜荒野的夜色中。夜幕将微弱的灯光从人们的视线里掩埋,火焰却终夜不熄地在风中跳动着。

*

此时的驿馆里,洛泱泱在早些时候倒是睡着了,可是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光怪陆离的梦一直侵扰着她。

她一会儿梦到自己又被那个恶魔般的男人锁在狱中拷问折磨,羞辱谩骂中还多了一些白天姬靖兰对自己的指控;一会儿又梦到自己将那个冰清玉洁的皎皎公子压在身下,极尽耍流氓调戏之能事……

在如此冰火两重天的搅扰之下,洛泱泱终于在约三更天之时挣脱了梦魇,彻底清醒了。然后便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帐顶出神。

她心里憋了太多的困惑、懊恼,偏偏又答应过姬靖兰,不能找别人说去,就连找桑梓倾诉一下都不敢。

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犯下姬靖兰所指控的那些劣行。她深知自己不可能是因为近来受到了什么影响而产生了变化的,可难道自己的骨子里就真的对这个美男子那么的……如饥似渴吗?

她可没忘记,曾经有个禽兽同事,借着自己的身份便利,在目标人物并非自愿和不知情的情况下,对目标人物“上下其手”,还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后来事情败露,那个禽兽不光被开除,还被起诉判刑。

她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就犯了“花案”,成了猥亵犯了。

洛泱泱在黑暗中无声叹了口气。难道是因为这具身体里本身藏着的劣根导致的?还是自己作为一个现实中的资深剩女压抑多年的需求不被满足而叫嚣着要冲出牢笼?

再这样下去如果自己变本加厉,这可怎么好?倦意袭来,她开始朦朦胧胧地考虑,是不是……是不是有必要……去南凤楼散散功了?

洛泱泱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又睡着了。

*

翌日黎明,洛泱泱一行便从驿馆出发了。

此时才天色微明,正是让人恹恹欲睡的时候。洛泱泱才刚在车厢里坐稳,便撑不住哈欠连连,拐带着正在扬鞭的御人都偷偷伸了下懒腰。

洛泱泱本来计划要晚上睡好一点,确保白天在车上跟姬靖兰同乘的时候不至于再睡着而增加耍流氓风险的,但事实恰恰怕什么来什么,情况怕是不容乐观。

洛泱泱只好又开始对那个安静看书的美男子没话找话,来赶走自己的瞌睡。

她想到了个有意思的事儿:“靖兰,你猜你武比时得的那些彩头卖了多少钱?”

姬靖兰听见洛泱泱跟他说话,便把书放在一旁,认真思考了一下道:“我不曾仔细看过,不过,就郡主给我看过的那几件,怕是加起来也值个千两。”

洛泱泱笑道:“哎,我跟你说,那几件我还没舍得卖呢,其他的出手了一些,加起来已经有上百两了。等回去,我就按之前说的,你七,我三,让人给你先把这笔送过去。你肯定又是拿来添置书籍了吧?”

姬靖兰双眸含着浅浅笑意,温和道:“那郡主呢?郡主得了这些钱,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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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拯救计划
连载中金作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