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山影憧憧，看不分明。
他目不转睛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
“厉鬼说那个组织叫风絮，具体哪两个字不敢确定。”池隐舟收回目光，按了按眉心，强迫自己收心，“绝不能让他们继续祸害人间。杀人驭鬼，不可轻饶。”
“我知道。”商听竹应下，“我让总部在全国范围去查。一有消息立刻通知各地分会。”
青年顿了顿：“镜琰前辈关键时刻在即，小叔你放心，别太焦虑”
“还好。”池隐舟目光悠长，“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早已习惯。只要镜琰能在十天后安然回到我身边就好。”
商听竹点头，将要查的事情发给手下后，车终于停下，到了他们今晚休息的酒店。
池隐舟打开房间的窗帘，窗外正对着那座山，他换了身现代的衣服，负手而立，凝视着那座山。
传言深山闹鬼。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山中沉眠着池隐舟的爱人。
少数的知情者之一商听竹拿出一套文件，摆在桌子上，等他看够了才开口：“那么小叔，来签一下名，后天开始你就是s市分会会长，明天我带你去认识下你的手下们。”
他顿了顿：“都是我特意为你从各地调来的精英。”
池隐舟看着那些文件，叹了口气，迅速签完字：“也不知镜琰一睁开眼睛发现我加入太虚是什么心情。”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太虚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乌烟瘴气的乌合之众。”商听竹笑了笑，“不然小叔也不会答应我和池醉，帮忙守住s市，不是吗？”
他收起东西，起身说道：“明天我陪小叔把东西收拾一下，后天陪你上任。”
“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吧。”商听竹弯起和池隐舟一样的眼睛，“这里可以看见梦重山。”
梦重山便是江边山峰的古名，如今已改名为闾山。梦重山三个字如今鲜少有人再叫，也只有池隐舟带大的商听竹和池醉，还会用古时名字唤那座山。
蓦然一听，倒是有种物是人非，只有当年人不愿醒，固执留住早就被忘却的记忆一般。
池隐舟摸了摸商听竹的头，就像对待商听竹和池醉少年时那般，每当他做这动作，年轻的容貌分明不变，但总会平生一股家中长辈的沧桑。
“去吧，早点休息。”池隐舟推开窗户，江风裹挟着梦重山上草木的气息拂过池隐舟的侧脸，“我多陪他一会。”
他无端心酸，顿了顿说道：“这还是我亲自布下的结界，外人难以入内，连我自己也是百年才能进山一次。这千百年来，我也不过能去见他十几次罢了。匆匆见一面，又要等上一百年。”
“再等几日，千年相思可解。”商听竹轻声说道，“最后一次进山后，便可相守百年。”
商听竹走后，池隐舟搬来摇椅，坐在窗前。
仙神后裔无需睡眠和进食，但这两样都有助于术士们修行，所以大部分术士都会选择正常作息，只要不出任务，三餐和睡眠都是按时来的。
而一般轻伤都可以在沉眠中自我修复，仙神后裔若是轻伤，多半是休息一两日就能痊愈。
但池隐舟自称神经衰弱，向来浅眠。平日要是能睡一两个小时都算那天运势好。
于是他随便挑了一本书，准备看看山再看看书，消磨过这一夜。
这酒店是太虚的产业开的，不招待外人。书房里的书也都是玄门相关。
池隐舟翻书看去，还没翻几页，眼神就被几个字吸引过去。
那是一本略带科普向的历史小说，他看到这一章标题明晃晃写着“钓烟客”三个字。
池隐舟倒不是被这个名字吸引的目光。
如今但凡是有法力且会喘气的，没有人不认识钓烟客。
此人是千年前的天才术士，创造了许多新法术流传至今，其中有五种法术甚至是现代术士必修的。
池隐舟看的是钓烟客这一章开头第一段
钓烟客，出生于黄初三年，晋时池家少主，字垂月，真名失佚。以号和字传世。世多称垂月先生。钓烟客为彼时池家族长之弟。独居羁雪山中，曾收妖王镜琰为徒。
池隐舟的手指从镜琰两字上抚过。
镜琰青史留名不足为奇，但是每次在后世的书上窥见这两个字，都让池隐舟有片刻怔愣。
不过数十年年相伴，衍生千年相思。
他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白纸黑字上写着：后镜琰杀太虚盟主等十五人，受雷劫而死，垂月先生携徒弟身体不知所踪。
剩下的便都是写钓烟客池垂月的。
池隐舟向后翻了翻，又发现一章，写了镜琰生平。
白虎星君之后，本该身份尊贵，但因其母为妖王，不为太虚所接纳。
那时的妖族处境不像现在，只要是走正途修炼，就可以融入社会，加入太虚。只有为非作歹那部分妖才会人人喊打。
镜琰那个年代，只要是妖，哪怕良善温和，哪怕心怀天下，都是人人喊打的，人人得而诛之。
镜琰继承母亲的王位，带着他那一帮正常修炼，并无歹心的妖四处寻觅容身之地。
不仅太虚和人族对他们喊打喊杀，那些想要凌驾三界的妖族也认为他们软弱，视为叛徒。
妖族中最负侠气义气的一脉，反而为天地不容。
镜琰是难得的天才，生来就能将妖力和仙神灵气融合，他十七岁继承王位，尚且是少年时，便能一力护下众妖。更不必提他后来青年鼎盛，又被钓烟客收为弟子指导一番后，世间已经少有敌手。
所以他更被各方忌惮。生怕他哪天被逼急了大开杀戒，各方势力更是紧追不放。
后来他也确实那样做了。
西晋末年。
八王之乱后红尘人世再次爆发战乱，五胡乱华，衣冠南渡，哀鸿遍野。
而玄门之中，镜琰以一己之身，痛杀太虚十五人，包括彼时太虚盟主等太虚高层，和数位太虚顶级高手，直接将太虚扒了层皮，换了一波血。
没人知道为什么他忽然爆发伤人，后世众说纷纭，也没有个结论。
毕竟除非镜琰复活，演讲一番或者写个回忆录，否则别人所说的都只是推论罢了。
死的那十五人倒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魏晋时期无论是尘世还是玄门都动荡不安。玄门动荡的根本，便是当时的盟主等人，心思狠毒，又嫉妒贤能。满脑子都是争权夺利，而非救济苍生。
故而镜琰虽然几乎把当时的太虚高层屠了个遍，后世却对他赞赏有加，认为若非他以身殉道，后世妖族也得不到公平待遇，太虚也必然会走向消亡。
先破后立，不过如是。
但是镜琰死于此役后，钓烟客也闭门不出。最后这对师徒甚至没留下坟冢，只有几样遗物，被供在太虚的博物馆里，为后人祭拜，聊做衣冠冢。
池隐舟捏了捏眉心。
他没有合上书。
书是带配图的，但是钓烟客和镜琰都不曾留下画像，只有一幅据说是钓烟客的画传世。
画中一个清瘦高挑的青衣男子背影站在柳树下，手持珠串，青丝旖旎。身边卧着一只白虎。白虎回头，眸光凛冽，一只爪子压在青衣男子的衣摆上。
据说那是钓烟客画的他自己和镜琰的原型。
一个看不清脸，一个是虎型。
这画有和没有也没区别，实在没有两人画像，只能用这画糊弄交差。
这书里就配了那幅画。
池隐舟摸着自己的珠串，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画上的白虎。
他手指抵在白虎的额头，隔着有些粗糙的纸张，仿佛能隔绝世间，感受到当年的手感。
他安静看着梦重山，或许是他心愿将了，又或是这里离他心上人很近。这一夜池隐舟居然破天荒睡了三个小时。
甚至做了个梦。
梦里光影光怪陆离，他忽而看见镜琰抬手递给他一颗虎牙，低声唤他师尊。忽而又是天地变化，雷声阵阵，镜琰闭着眼睛，安静躺在池隐舟的腿上。
池隐舟一惊，倏然睁开眼睛。
商听竹早上来找池隐舟时，他躺在躺椅上，手还搭在书上那副插画上。
商听竹知道他小叔失眠的毛病。本来想退出去，让池隐舟好好睡一会，池隐舟却忽然睁开眼睛，皱着眉坐了起来。
“怎么了？”商听竹问道，“做噩梦了？”
“梦见点以前的事。”池隐舟揉了揉太阳穴，神色迅速回复他往日那种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潇洒模样，“走吧。不是要带我认家门么？”
太虚因为职工死亡率比较高，所以福利待遇非常好，连员工宿舍都是按照小区盖的，房子大小型号按功绩分配，只要员工想，可以一直住着。
最小的房子也是三室两厅的户型，像是池隐舟这种救人无数，千百年来功德厚的堪比辞海的主，一般来说是别墅平层随便挑的。
即使池隐舟知道，但是看见他的新家的时候也沉默了一下：“有点太豪华了吧？”
“小叔当年山上行宫应该比这豪华吧？”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地皮也便宜啊。”池隐舟说到，“我那山头所有权还在我手里，我怎么折腾都行，这地方寸土寸金，搞这么大院子就有点奢侈了，给太虚省点钱吧。”
“小叔放心。”商听竹眼睛一弯，“地皮是我的，房子是池醉盖的，是我们俩的私产，不关太虚的事情。”
池隐舟一挑眉：“给我和镜琰养老用的？”
“当然。”商听竹笑道，“孝敬二位老祖宗的，当然要尽善尽美。”
这别墅做的仿古风格，徽派的白墙青瓦，流水潺潺，里面有个花园，据说是商听竹和池醉亲自设计，再放几年涨一些青苔，说是古代园林也有人信。
他带着池隐舟绕过漂亮的花园，只见后院好几颗粗壮大树，池隐舟摸了摸下巴：“这树不错，种的地方也对风水有益，但是为什么这树这么粗还这么多？”
“镜琰前辈是虎，我和池醉想着，给他做个猫爬架。”商听竹轻描淡写说道，“猫科动物肯定都喜欢爬高玩的。”
池隐舟大为惊艳：“不愧是我带大的崽，我觉得可以再种点猫草猫薄荷，不瞒你说这几年宠物猫兴起后我一直很想知道镜琰会不会喜欢那玩意……”
除了天然虎爬架后，后花园还有一个大温泉池，s市有温泉，这别墅附近就是温泉眼，引了水过来。
仙人后裔都爱沐浴，即使他们不需要排泄也无汗无垢，但是仙神在天界就好清洁，故而后人也都有这个喜好。他们的卫生间一般没有马桶，但是一定有一个大浴缸。
池隐舟更是因为本身法术是水属性。更教他人亲水，一看温泉，整个人都快乐了起来。
快乐一直持续到商听竹给他一指：“出了别墅区左转一百米就是你上班的地方。”
池隐舟：“……”
“单位离家太近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池隐舟叹息，“感觉随时都会被拉回去加班。”
“就算家离单位很远，该加班还是会加的。”商听竹继续微笑，“所以近一点还能节省点时间。”
“明天上班的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商听竹说到，“稍等你的行李就会送来，寻常物件的收纳员也随后就到，小叔——”
他温柔而残忍说道：“明天上班要准时哦，欢迎来到太虚的社畜世界。”
池隐舟：“……”
有点想跑。
千年前的太虚根本没人认真工作，散漫至极。
谁能想到千年后的太虚从老大到小兵都是一副要加班到过劳的社畜惨样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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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梦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