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祈念叨完自己知道的事情后就沉沉睡去,文昭不敢睡也不想睡,就那么抱着闻祈,陶陶然美滋滋想着我老婆终于回来了。
好在术士都有仙神血统,三天三夜不睡也没影响,平时睡觉纯粹是爱好。
另一边的镜琰更是无所谓睡觉,他睡了一千多年,其实也不是很缺觉。
况且千年前他带着妖族经常千里奔袭,别说睡觉,停下来歇口气都算是休息。
也就是遇上池隐舟后,得了霁芳谷,才算有好日子。
池隐舟这次挨着枕头就睡,几乎要把这些年因为分离造成的失眠全补回来。
镜琰心里百般滋味,复杂难言。
他师尊年轻那阵最爱的就是睡觉,羁雪山上,只有他们俩的时候,满宫都是矮榻小床,方便池隐舟在层层纱帐后或是重重桃花下安眠。
可如今他想好好睡个觉,都得是靠在境中被外力影响。
池隐舟睡得也不安稳,手指握着镜琰的手,时不时就要收收劲,感受下镜琰还在不在。
除了这两个守夜的好攻,苌弄影也睡不着。
他躺在小床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糟糟地,一会是后天的计划,一会是明天的布局,一会是越春和的脸。
他按住胸口,本就不再跳动的心口隐隐作痛。
他和越春和这辈子最轰轰烈烈的事情大概只剩生离死别。
二人同为分会精英,但没有什么暗自较劲,嫉妒陷害的戏码。
他们认识开始就是搭档,后来更是几次出生入死磨练出来默契,无人能取代彼此的位置。
没有什么一见钟情的戏码,也没第一眼看不顺眼的欢喜冤家的故事,他们在一次次的相处中磨合中,逐渐日久生情。
90年代是个正在走向思潮开放,但是还保留着以前保守内敛的时代。
经济提升,整体氛围热情洋溢,国内外思想汇聚,同性恋的概念已经有了,也有人已经证实自己的性取向,同性文学也有流传,但是能正大光明出柜的少之又少。
其实无论什么时候,街坊邻居里都有晦涩的传言:谁谁谁喜欢摸男人屁股,谁和谁是“兔儿爷”,还有两个大姑娘,不结婚住在一起,感情也太好了。大家窃窃私语,盯着被讨论的人,发出带着厌恶和好奇的哄笑声。
说来也有趣,同性恋似乎从来没断绝过,但是仔细去问,大家又都否认自己喜欢的是同性,好像这些传闻都只是谣言。
玄门亦是如此。
钓烟客在一千多年前就创造了可以孕育生命的法阵,如果是担忧同性相爱没有后代,实属杞人忧天。但彼时玄门同性相恋,最大的阻力其实是世俗眼光。
所以当苌弄影发觉自己和越春和之间的感情已经越来越亲密,不可以再用友情做遮掩时,他惊恐万分。
他怕别人指指点点,毁了越春和的名声。
他也怕世俗的眼光,怕别人的流言蜚语。
他性情温柔多情,就更爱多想。陷入自己的思维牢笼,作茧自缚。
他其实想不明白。
很多人一谈起爱情,总是会说:不要以为人与人之间只有爱情。
谁又规定爱情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情意?仿佛如果苌弄影仍然把越春和当做朋友或是亲人,那他们的感情就是纯洁无暇,令人艳羡的。
可如果他和越春和相爱,就低人一等,同样的爱就掺杂了利益**和占有欲,不再纯粹,令人鄙夷。好像一说爱情,都要被质疑玷污了纯洁的情意。
他在发呆,感觉眼前有东西在晃,半天才反应过来,抬眼看过去。
越春和端着苌弄影的茶杯。刚给他续上热水。
越春和沉默寡言,因为跑外勤,皮肤稍微有些黑,和苌弄影的肤色对比倒是鲜明。
他相貌英俊——仙神后裔就没有长得不好看的,但是因为性格太内敛,平时不苟言笑,时不时一个眼神都能把鬼吓哭,更别提手下的队员。
这位鬼见愁平时操练队员时只要脸一板,路过的苍蝇都得练几套法术。
也有人不怕死,表示过想和越队长共度余生,结果被越春和毫不犹豫拒绝了。
“我暂时不想结婚。”越春和这样说的时候,眼神落在苌弄影身上。
剩下的人虽然崇敬靠谱的越队,愿意跟着他冲锋陷阵,但是日常生活中,还是希望领导离自己更远一点。
谁也不想下班后和活阎王大眼瞪小眼。
除了苌弄影这个奇葩。
“发什么呆?”越春和把茶杯又向着苌弄影推了推,“饿了?”
苌弄影和他约好晚上去苌弄影家,两个人做点爱吃的,喝酒聊天。
他们两人在一个办公室,没有外人。苌弄影接过茶杯的时候,手指不可避免碰到了越春和的手。
他的指尖冰凉,越春和的手指却是温暖的。
苌弄影又出了一回神,忽然脑子一抽:“你以后会结婚么?”
那时玄门还不能同性结婚。
越春和抬眼看他一眼:“不会。”
越春和比他坦诚,这半年总是若有若无地试探。
那时大家还不太习惯太过外放的感情表达,越春和却沉默着去握苌弄影的手。
束手束脚的从来只有苌弄影,他就轻避重,状若无意收回伸出的手。
那天黄昏,他们拎着菜从菜市场往家走,影子拉得很长,像是一对寻常的爱人。
苌弄影去洗菜,越春和去焖饭,苌弄影洗着洗着菜,刚刚沥干水分,忽然觉得身后靠过来一个人。
苌弄影浑身一僵,越春和的手自他身后缓过来,衬衫袖子卷起,露出小臂精悍的线条。
苌弄影浑身僵硬,想逃开,却被越春和不容置疑的力道按在了他的怀里。
“别跑。”越春和言简意赅,“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苌弄影闭了闭眼,擦干净手上的水,艰难地转过身,靠在水池操作台边。
“你这是干什么?”苌弄影轻声说道,“升职的关键时刻,你不怕有人拿造谣构陷你么?”
“造什么谣?”
“同性恋什么的——”
越春和打断他:“那不是谣言。”
苌弄影喉头一紧,几乎说不出话。
越春和看着他,一字一句说:“那是事实。”
苌弄影睫毛一颤,低着头不看他,手却迅速捂住了越春和的嘴。
他头抵着越春和的肩,心里的情绪几乎要把他淹没,而他顾忌太多,也只能无力地摇头,求越春和不要再说了。
越春和抱着他,轻轻叹息一声,垂眼去吻苌弄影掩住自己嘴唇的手。
苌弄影触电一般缩回手,不等他逃开,越春和已经抬起他的下巴,不顾他的躲闪,低头吻上来。
苌弄影手指紧紧攥着越春和的衣服,不知道该推开他还是该回应。
越春和放开他:“先吃饭?”
苌弄影人呆滞了许久,忽然问道:“你不后悔?”
“我喜欢你,为什么要后悔?”
“可是……”苌弄影顿了顿,“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越春和回头看他,暮色四合,他神色平静:“不会。”
他吃过饭后就离开,贴心地给苌弄影辗转反侧的时间。
苌弄影一夜难眠,盯着天花板,心里因为那个吻痒痒地,想立刻爬起来给越春和打电话,听一听越春和的声音。
可一想到现实,他的心又沉沉坠下来,扯得五脏六腑都痛。
真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自那日接吻后,越春和还是和往常一样,不言不语照顾着苌弄影,只是独处时更亲密一些。
直到那个周末,阳光炽热,房间里都蒙着一层朦胧的光影,越春和邀请苌弄影去他家看电影。
dvd机运转着,一开始的剧情倒还好,越往后看,越有些不对。
直到电影里两个男人亲在一起,苌弄影才头顶冒烟,红着一张脸向外走,却被越春和轻而易举落下,按在窗台上。
百叶窗已经下来,透过一格一格的光影,苌弄影忽然察觉,自己不是不能挣脱。
而是不想挣脱。
他忽然就顿悟一般,能两情相悦本就是极为难得、虽说他们寿命长一些,可出生入死朝不保夕,谁知什么时候就在永别红尘,为什么还要推脱犹豫,放弃爱一个人的权利?
有几人能求得恋慕之人的爱,又有几人能相濡以沫?
他定下了决心,闭上眼睛,凑近越春和的脸,在他唇角轻吻了一下。
在一起的日子倒也没想象中那么惊险,他们的生活一如既往,只是每天晚上住在了一起。
但也仅仅是住在了一个房子里,分屋住。
一个吻和一个拥抱足以让那时的纯情青年们神魂颠倒,对视就是谈情,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是气血方刚的年纪,多少容易擦枪走火。越春和与他亲近几次,却也不敢再进一步。
炎热的夏天总是暗潮涌动,蝉鸣惹得人坐立不安。
那个秋天,越春和接到一个任务:有厉鬼结成了违法组织,在暗中活动,甚至可能已经杀了人。
既然是违法组织,自然不是一只两只的恶鬼,苌弄影要求陪同,越春和不许,但是苌弄影第二天还是强行跟来了。
越春和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担心自己会一去不回。出发前一夜,两人住在一张床上,良久无言。
越春和凑过去亲吻苌弄影,把他压在身子,苌弄影任由他亲热,只是仍是没做到最后一步。
他总觉得不吉利,就仿佛越春和与自己上过床后,就当真不会再回来。
小说里不都那么写,生死离别前一夜缠绵,主角慨然赴死。
早知如此……
苌弄影心想:不如从他的心愿,好歹不会如此后悔,相恋一场,居然只亲过一次,偷偷牵手。连一点多余的可供凭吊和怀念的缠绵都没留给越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