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拾掇好行囊准备步上行程,却未见得柳沐曦前来相送,询问柳管事后才知,那人昨日真是忙里偷闲,清晨卯时便回了阑珊。
对此,叶子泠未置一词,显然是早就习惯了此人这副撒手掌柜的模样,他云淡风轻地使唤时泷去牵几匹快马来,能薅柳沐曦一点是一点,再启程赶路。
时泷心知大师兄的言外之意,分外殷勤,动作迅速,不一会儿就牵来了三匹良马。
待要翻身上马,叶子泠像是忽的忆起了什么,转头询问云念君:“你会骑马吗?”
云念君差点就熟门熟路地上去了,缰绳都已经拉在了手里,闻言不禁一顿,默默松开了手。
他吓得额头沁出冷汗,差点坏了,一不小心太过顺手,险些暴露了。
他还待在柳族那会儿,没往马厩跑。不过只要他上马驰骋不到一炷香,就会被闻讯赶来的柳沐曦一通训斥,骂他整天不好好养伤,就知道出来乱跑,不省心得很。
不过即便是这样,他也还是在沐雨姐的掩护之下,把骑马这项技艺学了个十成十。
但这个事实当然不能告诉叶子泠,毕竟他只是个初入红尘的“花灵”嘛,应该摇头说不会。
他这般想着,也这般说了。
叶子泠不出意料地皱了皱眉,他垂首思索一阵,然后竟道:“那你上来吧。”
啊?云念君一呆,顿感不知所措。
他他他,他没抱过叶子泠的腰,还是说叶子泠要抱他的腰?
莫约是看云念君的神情实在僵硬,叶子泠还以为他是不乐意,便有些为难:“我们最好共乘一匹,还是说你想和时泷同乘?若是如此,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他的骑术真的……不敢恭维。”
时泷耳尖,瞪圆眼睛正要反驳,却见云念君衣袂翻飞,转眼就稳稳当当地坐在叶子泠身后。
叶子泠:“……你初次上马,坐在前头更安全些。”
云念君不为所动,正气凛然道:“没关系,我抱着你也不会摔,坐前头你不方便骑马。况且莲藏这酷热高温难免惹人燥火,我天生体寒,个头也高,坐在后头不仅可以帮你挡太阳,还可以替你解暑。”
这话怎么听起来那么奇怪呢?
叶子泠动了动唇,神色微妙。云念君比他高大许多,这个姿势正巧将他整个人环入阴影之中,确实可以避过日晒。而这个人的体质不同寻常人,就像一块上好的寒玉,不论周遭多么炎热,他身上都是那么冰凉。这样肌肤相贴,还真有几分舒适。
叶子泠稍稍有些贪恋这抹凉意,又见不好反驳,一时无言,便由着他去了。
他们在莲藏域内,要抵达的北部离柳族也近,路途不是太远。若是今日马不停蹄地赶路,应当能在天黑之前到达,还能寻处客栈落脚。
云念君掂掇了一下路程,这么说来,他能搂着叶子泠纤细柔韧的腰肢一整天。
他佯装困顿,把头抵在了叶子泠肩上,见人并未阻止他的小动作,他心花怒放,愈发光明正大地占小便宜。作为唯一一个不用花力气赶路的人,他简直把“心安理得”四个字绣在了脸上。
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就算不敢太过僭越,也不会木讷到无动于衷。
时泷在前头带路,根本看不到云念君的举动。不然他一定会惊得从马背上跳起来,旋即指着他们哆嗦着问,大师兄怎么没把你当场扔下去?
叶子泠当然不会把他扔下去,事实上他现在除了握着缰绳的手还能动弹以外,其他部分都已经僵硬得像块磐石。
云念君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颈间,酥酥麻麻的,烫得他耳朵泛红。可任由他心中热意翻涌,偏偏那人身上体温极低,还带着淡淡的莲花香。烈阳当空,比起冷静自持,他更不愿躲开这个怀抱。
云念君靠上来的那一瞬间,他没忍住愣了神,错失了制止对方的良机。
他行了好几里路,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羞愤,但此刻已不好再将人推开,只得默不作声。
云念君凑在他肩窝处瞅他的脸,见他有些魂不守舍,轻笑问道:“叶道长不好好骑马,在走什么神?”
“我在想……”叶子泠幽幽开口,“方才为何不劝你和泷儿同乘。”
云念君:……
他抬眸望了眼前面的小师弟,那人都快撒欢儿到飞起了。这些普通动物遇上血统纯正的妖族,一向兴奋异常。而时泷的真身能上天入地,遨游四海,骑马自然是恣意妄为,行事狂放。
若是时泷,他担心的不是被颠下马去,而是被乱蹄踩死。
好在时泷虽然骑马骑得放荡不羁,好歹还惦记着后面的二人。自个儿跑太远了就会乖乖停下来,在原地等待他们跟上。
……
赶到目的地的时辰尚早,此时黑夜未至,正是金乌西垂。这样超出预料的赶路速度,可能是时泷那“不敢恭维”的骑术带来的奇效。
云念君刚下马,便觉得此地阴气极重,不自觉凝眉。
他以前魔气缠身的那段时日,可以感知到所有阴物的动向。这也是一种血脉压制,魔是阴物中最高等的存在,那些三六九等的阴物不论何种秉性,对此都必须绝对臣服,听凭差遣。不过那都是曾经的事了,现在他一身纯粹的灵气,纵然有了些许弊端,却能让他安心。
修士之中只有音修可奏曲辨方位,云念君自幼得到柳沐雨的教导,辅修音律,也是靠着这招名扬四海的。但现在他身份特殊,不能明目张胆地从琉璃坠里把玉箫拿出来。
阴气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看来此地阴物作祟很是严重。怪不得柳沐曦要特地来找叶子泠出马。
云念君不好亲自探查,只得先询问叶子泠:“此地究竟是什么情况,柳沐曦有给什么线索吗?”
“暂且未知,”叶子泠蹙着眉,浓郁的阴气刺得他浑身难受,“他也是抽不开身才叫我帮忙的,线索只有一条,只知是一个叫‘天上人间’的地方,已经命丧了好几人……”
“天上人间?”才把马匹安顿好,正巧回来的时泷面露惊诧,插嘴道,“大师兄,我应该没听错吧,那可是个青楼!”
云念君愣怔,叶子泠亦是止住了话音。
但不过须臾,一声轻笑便打破了寂静。
云念君拍了拍叶子泠的肩膀,忍着笑意说道:“叶道长,你说柳沐曦是不是故意的啊,居然让你去青楼查案……哈哈哈哈哈……”
他再也没忍住,靠着叶子泠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
叶子泠眼神淡漠地盯着他,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微动,看起来随时都会抽出剑来把人砍了。
时泷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的,连忙后退几步,避免遭受池鱼之殃。
事实证明时泷的反应也非无所根据,他的大师兄忍住了拔剑的冲动,却是一脚冲着云念君的膝盖骨踢去。时泷满脸怜悯,悲痛地闭上了眼,毫不意外地听到被踹那人的惨叫声。
叶子泠理了理身上的黑色缎袍,抱臂看着云念君跳脚,平静道:“你自找的。”
云念君:……
叶子泠没再管他,看了眼天色,又道:“还有时间,先去看看情况,再去寻个落脚的客栈。”
语罢,他率先迈开了步子。
云念君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路,感觉疼痛渐缓。趁人都走在前头,拉住了时泷低声解释道:“其实不是特别疼,他还是对我手下留情了。”
时泷汗颜,心道,你这么不怕死的说这种话,就不怕大师兄再来一脚了吗?
叶子泠故作没听见。他踢的那脚确实没用多少力气,而云念君的脸皮比他想象得还要厚,他担心自己再做什么,更让这人蹬鼻子上脸。
后面的两人没头没脑地跟着叶子泠走到岔路,那人倏地停下了脚步,随后回头望向他们,沉着脸问道:“往哪里走?”
时泷的嘴角隐约抽了抽,绷着脸赶忙上前带路。有云念君这个前车之鉴,他很是克制。
……
不得不说时泷方向感很好,也不知是不是锻炼出来的。街市闹巷纵横交错,他偏偏能找出一条最为简便快捷的。
不过他们能够这般迅速的抵达天上人间,兴许要归咎于这个成日去花楼买醉的家伙早就轻车熟路。
故此,云念君和叶子泠看向时泷的目光都带上了些微妙。
时泷愣了一瞬,骤然明白这两人对自己编排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不由瞪大眼睛,咋呼道:“你们这般看我作甚?我就是单纯记性比较好罢了,都好几个月没来过这儿了!”
两人的眼神依旧意味深长,云念君甚至长长地“哦”了一声。
时泷:……
“我投降,虽然最近没来,但以前我来过这里很多次。”在两道目光的审视下,他苦涩承认道。
小师弟这样乖乖就范,两人便也收了玩闹的心思。
他们远远地在那青楼门口观察了一会儿,并未贸然踏足。时泷说此刻时机不适宜,黄昏时进这种地方,怕是很难再从里头脱身。
道理他们都懂,但云念君和叶子泠都不近女色,乍一听这好似什么吃人的山洞。
本以为只是来此遛个小弯,好熟悉一下环境,没曾想还真发现了些可疑之处。
“你们看门口出来那人。”叶子泠一直盯着门口,忽然抬手指了指一个人。
另外两人立刻凝神望去,只见一个拎着大包袱的男人在老鸨的相送下走出了大门。他的神情过于紧绷和严肃,在其他那些满脸餍足的客人里头显得格格不入。
“来这里的人少不了一番眠花卧柳,他这般神情太过反常。”时泷颇有经验地说。
叶子泠闻言挑眉,睨了他一眼。
时泷哪能读不懂他的意思,再度苦着脸自证清白:“大师兄,我说的人里真的不包括我自己啊。”
叶子泠见他这副委屈巴巴的模样,唇边染上了一抹笑意:“我知道。”
“他拿着这么大一个包袱,装的会是什么东西?”云念君注意力不变,墨黑的瞳紧盯着那男人。
叶子泠沉吟一瞬,道:“跟上去看看。”
三人运起轻功,不紧不慢地跟在那男人后头,动作悄无声息。
那男人出了天上人间后,神情就愈发得慌张。几人眼力极佳,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人额上了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手上紧紧捏着那个包袱,把布料都捏得皱巴巴的。
“他这一脸做贼心虚的神情,干什么亏心事了?”时泷随口传音道。
无人回答他,眼下只有继续跟踪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他们随着那男人的路线拐了七八个弯,最终来到了城外,再行几步路便是一座大坟场。
难怪那男人这般鬼鬼祟祟,这可不是什么讨喜的地方,旁人不会来沾这里的晦气。
叶子泠示意他们先停下。
“等等再过去,他身上除了那包袱,并没有别的东西。他这慌乱的反应,反而显得怀里更像有个烫手山芋。那包袱里定然有什么蹊跷,他大概会把它丢在这里。我们只要确认包袱里的东西便可,不必暴露自身。”他解释道。
没过多久,那个男人果真回来了,手上已然空空如也。他们几人互相对视一下,隐去身形,待此人离去后才走进坟场。
在几人仔细的观察之下,寻到了新挖开的泥土痕迹。看泥土的高度,应当挖得较浅,而且埋土的人火急火燎,只是匆忙将其遮掩。莫约是认为这地方人迹罕至,不会有人发现。
幸亏几人是跟踪了一路,才没有错过这条线索。时泷拨开那些松垮的泥土,底下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包袱。
云念君按住叶子泠正要伸向包袱的手,说道:“还是我来吧,莫要脏了手。”
叶子泠不语,但还是把手收了回去,看着云念君上前解开那个诡异的包袱。
布料一层层被剥开,血色愈来愈浓烈。直至看清里头的东西时,三人的呼吸都不约而同一滞。
那是个死去的婴儿,尚在襁褓,浑身浴血。
再仔细看,他那血淋淋的惨状下是糊成一团的五官,残缺的肢体裹挟着被撕烂的皮肉像是被什么野兽给撕咬过后残留下来的遗骸。
云念君沉默了良久,慢慢把那个骇人的婴孩裹好,然后认真埋上泥土。
郊外阴风阵阵,吹得人心头发冷,只听叶子泠低声说道:“这尸体分明是才死去没多时,我却寻不到一丝魂魄的气息……像是被什么吞噬了似的。”
云念君的嗓音中泛着冷意:“这天上人间,怕是要好好调查一番了。”
云念君 拍了拍 叶子泠 的肩膀被狠踹一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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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7章 著鞭跨马涉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