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落愿,出什么事了?”云念君不敢贸然进姑娘家的房间,便在房门上轻敲了两下。
“谁?”屋内传来一道警惕的声音。
看来人没事,云念君心下稍松,赶忙说道:“我是云念君,同阿……叶道长一起过来的。”
许久未曾道出这个称呼,他一时不习惯,险些咬到舌头。
叶子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没叫他们多等,谢落愿很快便来开了门。
她的面色看上去有些灰败,但未到憔悴的程度,她抬眼看见两人紧绷的神情,莫名叹息一声,敞开了屋门。
她没有隐瞒的心思,两人往里一望,就能瞥见屋内的案几旁摔碎的那坛酒。
云念君霎时色变,脱口而出道:“酒里有毒?”
谢落愿被他瞬息改变的脸色吓了一跳,她顿了顿,僵硬地点了点头,解释道:“我自小有用银针试毒的习惯,方才口渴便想饮点酒喝,不曾料到这坛桃花醉竟有问题,一时心悸,失手打碎了酒坛。”
“以前怎么没见过……”云念君下意识嘟囔了半句。
谢落愿这习惯,就连他也是头一回听说。
谢落愿眼眸里闪过困惑。
云念君急中生智道:“我是说,以前在谢族见你时,倒是不知你有这样的习惯。“
“毕竟不是什么礼貌的习惯。”谢落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回答得很是坦然,“故此我都是藏于袖中轻扫而过的。”
云念君哑然,究竟是生存在何种环境中,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
叶子泠敛眉思索,倏然转身出了门,不多时便将自己屋中的那坛酒拿了过来,言简意赅道:“试试。”
谢落愿登时明白了他的用意,取出银针试了试。
片刻之后,那枚银针仍然有着锃亮的光泽。
“看来只有你的酒水被下了毒。”云念君挑眉
“能接触到这坛酒的人会有谁?”叶子泠淡淡地问道。
谢落愿脸色苍白了不少,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所有宾客屋里的桃花醉,都是我直接从谢族挑选好带过来的,也是我亲自布置的……我可以保证,在放进这间屋子之前,这坛酒没有任何问题。”
叶子泠心念一动:“也就是说,有人进过这间屋子。”
“不可能。”谢落愿倏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给这间屋子下过禁制,一旦有人闯入,我定然能够在第一时间发觉。”
云念君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小师妹的警惕心……原来有这么高吗?
察觉到他目光里的审视,谢落愿无奈地说道:“经过你们上次的提醒,我自然要多加防备……我已经许多年未曾这般做过了。”
不然光是这一坛亲自布置的酒,都能取了她的性命。
“你的禁制……能否防的住通灵?”沉吟许久后,叶子泠开口问道。
谢落愿愣了愣,旋即瞳孔骤缩,急惶道:“大师兄的意思是……”
云念君闻言若有所思,倏地恍然道:“原来如此,他本就嫌疑最大,动用通灵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这里。”
邱莫展,通灵为隐身,甚至可欺骗诸多术法。
“区区一个禁制,对邱莫展而言自是不在话下。”
“若我猜得不错,”叶子泠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这毒酒无色无味,单是品尝起来毫无破绽,除非用外物试毒方可察觉……若是旁人我并不会多想,但他的话,应当下了当年借口偷走的弑神丹。”
当年邱莫展佯装误食了三颗弑神丹,倘若这些年来,他只下毒暗害过他和云星隐,那剩下两颗,还留在他手里。
谢落愿嗫嚅片刻,失神喃喃道:“他竟是要下这样的苦功来害我……”
如果她今夜毫无所察地饮下了这坛毒酒,定会走火入魔,到时候邱莫展一招栽赃嫁祸,这浮影阴气肆虐之况,就与她脱不了干系了!
云念君冷笑一声,不屑道:“同样的手段他居然还想用第二次,可笑。”
心绪不宁的谢落愿并未注意到他言语中的漏洞,她像是有些崩溃了,哭丧着脸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放过我的,我早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竟然还自欺欺人、坐以待毙了这么久……”
云念君同叶子泠对视了一眼,蓦地意识到已是收线的好时机。
说起来还得感谢一下邱莫展的心魔,鱼终于上钩了。
“谢落愿,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隐瞒下去吗?”云念君徒然咄咄逼人起来。
邱莫展按耐不住下此狠手,谢落愿不能再装傻充愣。
谢落愿闻言一怔,旋即明白了什么,苦笑道:“看来我的预感没错,师姐的占卜记录里,应该有关于我的内容吧?”
没想到她这般敏锐,不过眼下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云念君爽快地点点头,将得知她给娟娘送药、化鬼的那些事简略叙述了一遍。
“你为何这么做?”叶子泠浅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这是所有人心底的疑问。
谢落愿叹息一声,惶恐的神色渐渐消失,反而多了几分无畏的镇静,她垂眸道:“这个故事要从上一辈开始说起了,事关我的母亲。”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想为她报仇。”
云念君转念一想,便问道:“和谢灵安有关系?”
“是啊,这并不难猜到,毕竟是我让娟娘杀了她。”说起谢灵安,谢落愿眼底闪过一道冷意,嘲讽道,“她死有余辜。”
作为听众的二人不予置评,静静听她讲述道:“我的母亲名叫谢灵静,当年是谢族的二小姐,也就是谢灵安的妹妹。”
云念君登时愕然:“谢灵静不是早就失踪了吗?”
“那不过是谢族人对外的一面之词。”谢落愿无所谓地笑了笑,似乎是习惯了他人的误解,“谢族的族长和夫人早年膝下无子,求子心切之际,正巧捡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女婴,便收作养女,纳入族谱,取名为谢灵安。而笠年六月,谢族夫人终于有了身孕,十月怀胎诞下一子,也就是我的母亲谢灵静。”
“至于世人为何以为她下落不明……呵。”谢落愿忽的冷笑一声,眸中蕴着讽刺,“自然是谢族人认为家丑不可外扬,将她从族谱上抹去后,不闻不问。”
云念君蹙眉道:“她做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谢落愿平复了一下情绪,极缓地开口道,“百年以前,谢族曾和邱族有一场联姻,邱族族长邱浩将从谢族小姐当中选一位娶为自己的夫人。”
叶子泠沉吟道:“初见如月时,她说原本要嫁到邱族的应当是谢灵静,但谢灵静大婚当日失踪,才由谢灵安替嫁。”
“此事不假。”谢落愿抿了抿唇,像是在克制什么,“谢族族长和夫人也算是老来得子,对于亲生女儿是捧在手心里……我娘生性温和软弱,不喜与人争执,而谢灵安这厮小肚鸡肠,又是没有谢族血脉的养女,早就不知道在何时认定父母对妹妹偏爱甚多,产生了嫉妒之心。”
“难不成是她……”云念君怔了怔,心下已有了猜测。
谢落愿扯了扯嘴角:“是她动了手脚,只不过真相或许比你想象的还要过分。”
“谢灵安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嫁到邱族做族长夫人,在她眼里就意味着坐拥了两族的荣华富贵。她记恨我娘多年,自是不可能任由联姻圆满结束。她在大婚前夜骗我娘喝下迷药,随后将她送下东隅天,让一个不知名的山野乡夫随意处置她。”
“我娘昏迷不醒,全然不知自己被人算计。翌日族人在哪都找不到她的踪影,险些拂了邱族的面子。这时谢灵安便假模假样地自告奋勇说要替嫁,骗足了两老的愧疚和不舍,还获得族人的爱戴。”
“那山野乡夫也并非什么善茬,我娘与他周旋多日,才从虎口逃生,回到谢族之后,却是被痛骂一顿……她原本点在手腕上的守宫砂,已经消失了。”
叶子泠面色发沉,厌恶道:“畜生。”
“是啊,畜生。”谢落愿似乎是有点出神,喃喃自语了须臾,即刻回神道,“两老逼问之下,我娘认为事已至此,即便她说出了真相,也只会将局面搅得更乱,便对谢灵安的恶行闭口不言,只是一味的沉默。”
叶子泠皱眉不赞同:“她这是委屈了自己。”
“我娘就是这样的人啊。”谢落愿叹息道,“这一生都想着为别人好,殊不知自己才是被害得最惨的那一个。她有了身孕之后,也不愿意无辜的孩子遭殃,不顾父母反对,面对被逐出谢族的威胁,还是将我诞下,独自抚养。”
“我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了好多年,忍受着族人的唾骂……我娘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姐,就算能吃苦,也扛不住这么大的压力。在我四岁那年,她的身体就彻底垮了,从此一病不起,直到阖眼前,她才将过往的一切告诉我,却不让我去报仇。”
“故而你选择了借刀杀人。”云念君抬眸,语气变得笃定起来,“不报仇是谢灵静的遗愿,但你借娟娘的手,难道就算不得是自己报的仇了?”
“我不是我母亲,不会把那些委屈硬生生吞咽下去。”谢落愿苦笑承认,“借刀杀人……我最初确实是这么想的。我娘离世后,我便离开了谢族,四处打探有关谢灵安的事,正巧挖到邱浩和他丫鬟的秘辛,去见了娟娘之后,我知晓了确有此事,便着手开始布局。”
“娟娘和我母亲的遭遇很像,但她过得太压抑,只能虐待自己的儿子撒气,在我看来,不至于同情到那份上。这也是我狠心利用她的缘由之一,邱莫展被她折磨得太深了。”她顿了顿,继续道,“何况她与我有同样的复仇目标。”
“我引导娟娘化鬼,将她封印在金步摇中,还抹去了邱莫展的记忆,只要寻找时机让娟娘暴走便可。”谢落愿言及此处,轻轻摇头,“只是我没料到,师尊选徒,我与他成了师兄妹。”
“世事无常,纵然之后的发展超出了我的预料,但为了复仇,我从未动摇过半分,我想,即便是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候,回首过往,我也不会为此后悔。”
“可是邱莫展他受鬼气影响入魔了。”云念君心绪微沉。
“虽然我本意不是如此,但这其中免不了我的推波助澜。”谢落愿轻叹一声,几乎是认命般的说道,“花朝宴起,我首当其冲被他暗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即便是今日让我再面对谢灵安,她也仍是我必须血刃的杀母仇人……但复仇归复仇,犯错归犯错,我当年复仇心切,考虑欠佳,这才埋下隐患,害人害己……”
“大师兄中毒,三师姐身死,四师兄入魔,这一切都是因我的恨意而起。我也是前些日子去你们那拜访时才得知这些事都与他有关,我愧疚愈深,却本能逃避,终日惶恐直至如今……今日之事也是警醒我了……或许现在,终是到了我必须偿还的时候。”
她的眼眸随着诉诸于口的这句话,渐渐浮现出决绝的光芒。
如月说的两女互换指路第41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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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69章 冤冤相报何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