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说，三师姐将占卜记录封存在了传送法阵里，我们仔细找一找，藏得应该不是很深。”
叶子泠思忖片刻，说道：“若她赴死前将东西藏在了这里，而这之后我们都鲜少进出阑珊，自然也不会想到这里有秘密。”
“这件事她只告诉了师尊一个人……传送法阵是去往下界的必经之路，不过是中转媒介，来的多了，反而不会注意这个地方。”云念君说着，在阵法的光芒中摸索。
叶子泠倏然见着其中有道异光，当即探出手按了上去，发现是在法阵纹路上嵌合的一颗透明晶石，只有定睛去看，才能隐约看出其中流淌着的莹莹白光。
“念君，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云念君闻言凑到他身边，定睛一看，旋即笑道：“就是这个。”
这晶石几乎与法阵融为一体，太难让人察觉，不过云念君总感觉曾经似乎看到过这点白光。
莫约是百年之前偶然看到过？实在记不太清了。
“这要如何催动呢？”他皱眉嘀咕道。
叶子泠未将手移开，他开口道：“不清楚，但是单单触碰它好像没有用。”
“我来试试。”云念君说着，也将手掌覆了上去，刚好盖住叶子泠的手，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触及晶石的那一刻，原本还微不可察的白光忽然变得极为强盛，瞬息笼罩住了他们二人。
……
“你在这个衣柜里乖乖待着，只有我打开柜门才可以出来，听到没有？”
眼前是一个浓妆艳抹风韵成熟的女子，她正不耐烦地警告着衣柜里蜷缩着的男孩。
若仔细辨认，就能从她那厚厚的一层粉黛中看出熟悉的五官——那是残魂如月的脸。
男孩在衣柜里安静极了，如同雕塑般的一动不动。他瘦骨嶙峋，看上去从未吃上过一顿饱饭，若不是他的眼睫在颤动，恐怕会被人误以为是具尸体。
娟娘显然分外不爽他那无动于衷的态度，她秀气的眉毛拧成一团，尖声叫道：“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
男孩动了动手指，仍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娟娘见他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心里戾气更甚，她登时柳眉倒竖，昳丽的面容扭曲起来：“邱莫展，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多年！一天到晚就知道装死，除了当个累赘你还有什么用？我要是早知道，当初就该坚持把你掐到死为止！”
邱莫展在衣柜里猛然颤抖了一下，但仍是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又来了，他在心底默默念叨。
他纵然神智尚未开得清明，却也凭着本能明白阿娘不喜欢自己。
她会骂他，会打他，会把他关进柜子里，会用各种方式侮辱他，会时不时的想要弄死他。
她每时每刻都在后悔生他，恨他只会拖后腿只知吃白食……可他只是个四岁的孩子。
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呢。
耳边娟娘谩骂的声音渐渐随着飘忽的神思远去了，邱莫展双目无神地盯着膝盖处的破洞补丁，神情呆滞又恍惚。
莫约是邱莫展的一举一动都太像个死物，又或许是快到了接客的时间，娟娘这一次骂累了，倒是没毒打他一顿，只发了一阵疯病后就偃旗息鼓。
“回头再来教训你。”她喘了口气平复呼吸，咬牙切齿地说道。
旋即柜门被狠狠地拍上了。
邱莫展落进一片逃不出的黑暗里。
……
“恩公……轻点儿，奴家受不住了~”
“娟儿还是这么香软可爱……”
“哎呀，讨厌……”
耳边充斥着阿娘和那些不知名的男人调笑的声音，即便是隔着厚厚的柜门也能清楚地听见。污言秽语灌入邱莫展的脑袋里，就算他死死地捂住了耳朵，也难以阻挡住那些高亢的、混乱的娇媚声音。
没事的……他都习惯了，没事的，这种声音他自出生起就在听，早就该习惯了，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没事的。
邱莫展紧闭着双眼，抿紧了唇瓣，抑制不住的恐慌感渐渐蔓延上了他的心头，不过几息过后就让他喘不上气来。
黑暗、侵蚀、甜腻的叫声，一点点吞噬着他的意识，身上似乎渗出的细密的汗珠，被阴凉的衣柜摄去温度，冻得他浑身发冷。他蜷缩着，却止不住的颤抖，好似被捞出水面后不断挣扎求生又无济于事的鱼。
他害怕被关进柜子，害怕外头传来的那些浓情蜜意，害怕黑暗，更害怕娟娘。
邱莫展早就明白自己是个不该出生的孩子。
娘亲被他亲生父亲的妻室赶出了邱族，沦落到这样的地方后才发现孕育了他的存在，那些憎恶和痛恨无处可发泄，皆由他来承担。
听楼里的姐姐们说，其实娟娘最初也不是现在这种歇斯底里的模样……或许一开始她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鬟如月，有着最纯粹的母爱，即便邱莫展会给她带来极大的负担，她也没有想过要放弃他。
但人心，是会变的。
妊娠时的抑郁痛苦，在红尘中被迫奔波于生计的绝望，无时无刻不在消磨着她的神智，将她逼至偏激，逼至疯狂。
那些对邱浩的狠毒，对谢灵安的怨怼，统统化作凝成实质的刀，转向邱莫展。
兴许到后来，娟娘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考虑，才勉为其难生下他这样的孽种。不然为何每一个知晓内情的人都说，他尚在襁褓时，就险些被娟娘活活掐死呢？
就连邱莫展这个名字，也没有任何期盼，空有无望。
一筹莫展，不过是生来便有的错误。
……
光透进来的时候，邱莫展感觉眼睛刺痛得厉害，忍不住紧眯了一下眼。
还未等他缓过神，娟娘就粗暴地将他一把扯了出来：“磨磨唧唧的，我是打得你缺胳膊还是断腿了，自己出来都不会啊？”
邱莫展嗫嚅着唇瓣，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那凹陷的大眼睛不安地觑着娟娘的脸色，发现她已然忘却了昨晚说要教训他的事，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亮色，已经是日上三竿。
他又被娟娘忘记在了衣柜里面，也没有得到一点吃食。
好在昨夜恐惧令他身心俱疲，早在纷乱的思绪里睡了过去，现下也是因为柜门被打开了才惊醒的，根本没顾得上肚子饿。
这也算是他应付饥饿的方式之一，无知无觉，总比清醒着痛苦要来得好受。
“前些日子你又打他了？手臂和脸上的淤青……似乎比上次多了些。”
有道软糯的嗓音自案几边响起，邱莫展抬头，看见了和自己一般大的四岁小姑娘。
他认识这个人。
娟娘早年漂泊时落下了不少病根，如今年岁稍稍大了些，那些病根就跟怨魂讨债似的缠绕上来，叫她夜不能寐。再加上她作为风尘女子，难免会有色衰爱驰的一天，对此又是难捱的阵阵焦虑，精神状态便愈发不稳定，打骂邱莫展也变得更加频繁。
而这个年岁分明和他相仿的姑娘，却是能给予娟娘缓解病痛之物的那个人。
大概是她的年龄实在太叫人放松警惕了，娟娘接客的时候一向是不让邱莫展露面的，只会将他关进狭窄阴暗的衣柜里。
但唯独在这个姑娘面前，她从没有掩藏过他的存在。
听了对方的问话，娟娘没有露出一点愠色，若是换作其他人这般询问邱莫展身上的伤痕，早就被她骂得狗血淋头了。
可见这个人于她而言着实不一般。
娟娘满不在乎地扬了扬眉毛，随意道：“打他就像是家常便饭，全凭我心情罢了。有空问这个，还不如快些将药粉拿出来。”
对方神色未变，她淡淡地瞥了一眼邱莫展，然后不疾不徐地说道：“你倒是心急。”
邱莫展想不通，明明同样是那么小的孩子，这个小姑娘的言行举止却好像是已经经历了大风大浪，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
迟钝如他都能萌生出这样的疑惑，娟娘自然也是如此，但她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些，她早就习惯了对方这张古井无波的脸，闻言也只是不耐烦地说道：“别磨蹭了，我只需要药粉。”
对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尔后拿出一个极为严实的纸包，轻轻放在案几上，慢声说道：“老样子，一天服用一两便可。不可少也不宜多，这个分量药效是最好的。”
“知道了，不用你次次都说，我自是记得清楚。”见到纸包，娟娘的态度和缓了许多。
邱莫展望着桌上那纸包，那里头的药粉不知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对于缓解娟娘的不眠之症有着奇效，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住了她的容貌，难怪她像是对这药粉上了瘾。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自从娟娘开始服用这玩意之后，歇斯底里的情况反是越来越频繁了，只增不减。
但有了充足的睡眠和吹弹可破的肌肤，娟娘定是把这点她全然觉察不到的副作用抛却在了脑后。
娟娘喜滋滋地站起身，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稍有晃动。她从上了锁的抽屉里拿出几块碎银，递到女孩面前。
奈何对方竟是回绝了，推开她的手说道：“不必了，我看他可怜，这点银两你就拿去给他买点吃的吧，他都饿成皮包骨了。”
这还是对方第一次没收下她的钱，娟娘微微诧异一瞬，便无所谓地收回了银两。
她生活窘迫，自是不会坚持。而邱莫展看着这一切也是门儿清，即便那姑娘这般说了，娟娘也不可能用这笔钱给他买吃食的。
“这次的药粉够你用半个月左右，半月之后，我会再来寻你。”对方没有动桌上热腾腾的茶水，她显然无意久留，语罢后便起身，执起一旁与她的身板略有不符的红伞，转身离去。
娟娘也没有送客的意思，她还在为白拿了一份救命的药而沾沾自喜着。
邱莫展平静地凝望着她，神情没有一丝起伏。
娟娘很快便注意到他那毛骨悚然的注视，原本的笑脸霎时化作狰狞，冷冷说道：“看什么看，这些钱我是一分都不会花在你身上的。你那狼心狗肺的亲爹弃我于不顾，你这流着黑血的东西也别想好过。”
她转头走回梳妆台，将手中的碎银珍而重之地放了回去，再小心翼翼地落了锁。
邱莫展和她朝夕相处多年，知晓那抽屉里的钱财是娟娘的全部家当，说是全部，其实稍稍一数便能够点清。
她做梦都想逃离这樊笼，却也只能眼巴巴地等着那点恩赐，怀揣着无望的惦念。
用竹篮打水只会是空，可除此以外她又别无选择，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打捞下去，终有一天会一头栽进水里溺死。
无人救她，无人救他。
“今夜我要接客，你自个儿老实点，好好躲在衣柜里别给我添乱。”娟娘指着他的鼻子命令道。
邱莫展这才渐渐回神，后知后觉地终于感受到了腹中传来阵阵饥饿。
他木然地想，得在天黑之前找到吃的，不然这一回不是被毒打一顿，就是要活活饿晕过去。
他早就学乖了，既然反抗不了，那就不能再重蹈以前的覆辙。
阿娘说是什么，那便是什么。
五一快乐。
惨惨的阿展童年揭露——
邱莫展（默默举起匕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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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59章 飘如陌上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