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莫展？”时泷的第一反应是五师兄，旋即一想这不对劲。照如月的说法，她都是百年前的人了。
“应该是邱浩。”叶子泠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沉声说道。
如月点了点头，说道：“我不知你们说的邱莫展又是邱族什么人，我在族中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字……我只记得我是邱浩的贴身丫鬟，仅此而已。”
“既然如此，那她在邱族的时候，邱莫展应该还没出生。”云念君摩挲着下巴，认真问道，“你的记忆存在断裂，我们不知你究竟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关于这些，我自己也没有任何印象，”如月望了眼窗外初升的朝阳，“我初次醒来的时就被困在这里了。我虚无缥缈，没有实体，也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用尽了各种办法也不能离开这座楼半步。唯一带在身上的就是绣着‘步月’二字的那块绢帕，但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属于我的东西。”
如月所说的内容实在太大匪夷所思，远超他们的预期。原本以为如月只是当年失足落进青楼的芊芊少女，没想到在这背后的故事逐渐离奇。
“你苏醒时的记忆停留在阑珊几年，可还记得？”叶子泠连忙问道，他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这件事已经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如月苦着脸想了片刻，艰难道：“若是说年份，我实在记不太清了，我只记得那年是族长大婚，娶了一个很漂亮的夫人呢。”
“是谢邱两族联姻那一回……这件婚事是有记载的，如果我没记错，那时是阑珊五年。”叶子泠儿时没少被叶绮寒逼着看书，对于这段史事还是有些印象的。
“大概差不多吧，反正我在那时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件事了，毕竟我只是个小小丫鬟，头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阵仗。”如月嘟囔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不过我对这件事印象深刻，还是因为那新娘子不是一开始说好的那个。”
“还有这种事？”云念君懵然一瞬，说道，“不是谢灵安吗？”
“哎呀不是她，”如月摆摆手，神秘地眨眨眼，说道，“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呢，据说只有两族内部的部分族人清楚，但我毕竟是亲历者，可以和你们详细说说。”
本该是问清身世，不料变成了一场八卦讨论。如月不待他们阻止，自顾自地说道：“其实我们族长一开始想娶的人是那谢族族长的二女儿谢灵静，本来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谁知到了大婚当日，谢族临时变卦，硬说谢灵静下落不明，而他们的长女自告奋勇要嫁过来。”
时泷大受震撼，不解道：“这能行吗？”
“谢邱两族在商业上一直往来密切，所谓的联姻不过是巩固关系的一种筹码罢了，”云念君晃着手，漫不经心道，“不管是这两姐妹是谁嫁过去，对邱浩来说其实都没什么影响，他根本不在乎。”
时泷似懂非懂，只得说道：“哦，怪不得那谢夫人和邱浩夫妻关系不和睦呢，一把火烧了全家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啊。”
“邱浩死了？”如月眨巴着眼睛，惊讶地捂住嘴。
“死了好多年了，你知道这事吗？”云念君问道。
如月摇摇头，如实道：“我不清楚，我对后来的事都没有印象，在这里待得久了，时空都变得模糊了。”
叶子泠一直在沉默思考着什么，他忽然抬起头，对着另外二人说道：“你们俩都过来一下。”
云念君和时泷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跟着他走到一旁，走到一个如月听不清他们说话的角落。
“怎么了？”云念君低声问道。
“我整理了一下她说的那些信息，忽然想起一件事。”叶子泠的表情带着一丝不确定，又有些凝重，“你们记不记得，邱莫展的身世？”
云念君刚想回答，话音都快滑到嗓子眼了，他猛然回神，装作迷惑地指着自己，迟疑地说道：“呃……叶道长问我？”
“你一个刚出生的花灵知道什么？”时泷不客气地挤开他，说道，“五师兄是邱浩的私生子，据说认祖归宗之前，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但邱族是验过他的血脉的，他千真万确是邱浩的子嗣，邱浩想赖账都不成。”
“尽管他从来都不愿过多谈及自己的往事，但大家都知道他的母亲是勾栏女子。”叶子泠垂着眼睑，轻声说道，“其实没有人会把这种事归根于他身上。”
时泷冷哼一声，说道：“很显然邱族那群迂腐的家伙没这么想。”
云念君差点笑出声，心说这小龙说得跟真清楚似的。
笑完之后他又不免有些心酸，他尝过那种被人踩在脚底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觉，对邱莫展曾经的遭遇最为感同身受。或许年龄相仿并不是他们最初打成一片的缘由，而是同病相怜罢了。
“叶道长，你说起这个，是怀疑如月就是邱莫展的亲生母亲吗？”云念君微微皱起了眉。
按照如月的说法，这种可能性可谓不小。邱莫展自认出身微贱，很少提及自己的生母，他们只知她是个风尘女子，以“娟”为名，被唤作“娟娘”。
时泷心思急转，他很快抓住了关键，怔然一瞬，说道：“娟娘以前的名字无人知晓……但指不定就是如月呢？”
“你们想，”他的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口中解释道，“将‘如月’这两个字给拆开，再拼凑起来，不就是‘娟’吗？”
这倒是个新奇的想法。
但叶子泠讲求严谨，他说道：“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断言就是她。”
坏就坏在，如月她记忆不完整，他们的猜想也无从取证。
“……虽然从时间上并不能完全把握，但如月记忆停留的年份和邱莫展的年龄没有冲突。”叶子泠分析道，“只是不知她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云念君耸了耸肩，说道：“能把余生的痛苦回忆都封存在另一半灵魂里，徒留下美好的过去，倒挺自在。”
他闭了闭眼，又道：“不过，这样不明不白地苟存于世，太过痛苦。”
活着对一些人而言或许很好，对另外一些人而言不过是徒增折磨。
这一刻没有人再说话，直到屋里头的如月终于耐不住性子，喊了一声：“喂，我不会乱跑的，可不可以先给我松绑？”
云念君这才想起灵气锁仍捆绑着她，闻言赶忙收了回来，诚恳说道：“抱歉。”
如月欣喜地活动了一下可能并不存在的筋骨，然后轻飘飘地浮在了空中。
“你们刚才讨论出什么来了吗？”她歪了歪脑袋，环着胸说道，“别是商量着把我就地处置吧。”
“自然不是。”云念君失笑摇头，道，“除了阴物以外，我们不会对任何人出手的。”
“那是要干嘛？”如月说着，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我根本无法离开这座楼。”
“我们只是觉得，你可能是我们以前认识的一个故人。”时泷斟酌着语句，慢悠悠地说道。
认识归认识，但也是道听途说。
如月一愣，迟疑道：“……真的？”
“目前只是猜测，还无从得证。”叶子泠不想让她空欢喜一场，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你的灵魂受损太过严重，记忆断缺得太厉害。我们还需调查一番，才能给你明确的答案。”
……
如月没有特殊术法的引介，无法离开步月楼。三人中无人精通这种诡异的秘术，只能暂时与她辞别，先回客栈联络商讨这件事，顺便询问一下别人。
“大师兄是说，在这个唤作步月楼的地方，有我娘亲的魂魄？”阑珊令牌被放置在桌案上，投射出邱莫展的身形。
叶子泠吹了吹散着热气的清茶，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说道：“我们不过是有着诸多猜测，并不能完全确定她就是你的生母，这一点恐怕只能由你自己亲眼所见才能查明了。另外蹊跷的是，她只有一半魂魄被困在此地，不知是谁做的手脚，实在闻所未闻。”
邱莫展眼底的震惊尚未退去，但他自幼性子沉稳安静，并未太过失态。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多谢大师兄的消息，等处理完邱族的事务，我会去处理这件事的。”
说到这，叶子泠想起情况不明的那只鬼婴，便多提醒了一些话，末了说道：“最近不太平，你接任不久，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不要一声不吭地自己扛着，叫你二师兄帮点忙也无妨。”
邱莫展肃穆的面容略有舒展，他露出一个很淡的微笑，说道：“二师兄一直在操劳，我想若非必要的事，还是不要打搅他了。”
叶子泠想想也是，柳沐曦多年来管理阑珊和两族，总是奔波不止。难得清闲了些，还是让他少操心为妙，便也不再多言。
“有事记得联系。”叶子泠最后说道。
“嗯，”邱莫展应道，在切断通讯的时稍稍一顿，轻声道，“谢谢你，大师兄。”
未等叶子泠回应，通讯已然断开。
邱莫展收回灵气，嘴角终于扬起一抹喜悦的弧度。他的眉眼软化，这个素来沉静寡言的男人，在听到母亲的讯息后，还是忍不住泄露出了一点小小心绪。
“娘……”但他低沉的语调中辨不清情感，长长的眼帘遮盖住深褐色的瞳，似乎是有些怀念，“没想到还能再见你一面。”
木门忽被人敲响，邱族侍卫高声喊道：“族长，北部又出现了极强的阴气波动！”
邱莫展阖了一下眼睛，随后说道：“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
“一个被分裂开的灵魂？”谢落愿嗑瓜子的动作一顿，一双美目睁得老大，“在哪呢？快让我看看！”
“……她没法从步月楼里出来，你想见也见不了，”叶子泠稍稍语塞，这才说道。
“哦好吧。”谢落愿有点失望地坐了回去，惋惜说道，“我还从未见过不完整的灵魂呢，可惜了。”
叶子泠懒得和她多言，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你可知有什么将灵魂分裂的秘法？”
谢落愿果断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曾听说过，不过我会查查族里的秘术的。”
叶子泠颔首，说道：“有劳了。”
云念君已经在隔壁睡下，而时泷一直在一旁安静听着两人对话，此时开口问道：“六师姐不在阑珊吗？”
“我在谢族，”听起来谢落愿有些郁卒，她闷闷道，“该死的老头子非叫我回来过年，我一时间没拗过他，只好多待几天。不过我本来就有点事要回来，能在这里蹭吃蹭喝找点乐子，膈应一下其他人，也还算不赖。”
“那你应该很快就能给我们消息，”叶子泠手指轻叩着桌面，又问道，“灵魂被禁锢在一定范围内，这有破解之法吗？”
“这就和你说的灵魂分裂一样离谱了，”谢落愿耸了耸肩，“通讯里用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建议你们还是直接到我这里来面对面讨论。说句实话，能成功做到分裂灵魂这种事的术法，我除了谢族秘术之外，确实想不出其他的了。”
“如月还说过她被人试图抓捕过，会不会与谢族有点联系。”叶子泠思忖道。
谢落愿开始嚼点心，闻言含糊地说道：“那我是更不清楚了，我和谢族人其实没那么熟，这你们也是知道的。”
“总之，”咽下了嘴里的食物，她立刻说道，“左右我不在现场，也还没找出解救她的法子，你们不如先来我这慢慢说。”
“前些日子我可听说了，大师兄在柳族遇到了三生莲的花灵，还和四师兄长得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一听，巴不得冲过去见见世面呢。”她好奇地张望，企图从令牌的投影中看到人，“怎么没见他在你们旁边呢？”
叶子泠的眉毛微不可察地扬起些许，他说道：“他这几天精神不好，现在正在休息。”
“行吧。”谢落愿只得作罢，说道，“反正等你们来了，我总能亲眼见一见。”
“哎，他和四师兄到底有多像啊？除了外貌之外，有没有什么性格上的相似之处？还有说话的风格啊语气啊……我真的很好奇啊！”
静静听她念叨的二人：……
他们终于开始怀疑，见面详细说说情况……其实只是个借口吧？
云念君：zzZ总算能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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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41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