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成年人了，社会上的潜规则摆在那里，管你是什么人，想在社会上混，都不得不遵守。所以即使对方地位比自己差一大截，即使对Alpha这个性别充满偏见和厌恶，以顾年润的涵养，也不会做下对方面子的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他一直在主动找话题，以及配合对方提出的话题。
江顾问爱好很多，尤其钟爱极限运动，一聊到跳伞滑雪之类话题就会一改之前的完美精英形象，喋喋不休起来：“……还有，我去年去西北部丹霞地貌的无人区骑了山地车，大概**月份吧，骑到半路突然开始打雷下雨，一道雷就落在离我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我要是骑稍微慢点儿，可能就没了。”
“那你运气真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顾年润坐在他对面，一边笑着附和，一边心想他俩还真是各种层面上都很不合适。
对他来说，别说极限运动了，就算是一段楼梯没有扶手，他都一定不会走上去。
最后两个人交换了联系方式，临走时，对方提出要送他，他拒绝了，理由是来都来了，要在这里多待会儿，而对方也是个明白人，没有提出留下陪他一起，很爽快地就走了。
送走了江顾问，顾年润转身往酒吧内走去，还没开始找，人就自己找上门来了，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大概算不巧吧，毕竟现在已经十点多了，再不回学校的话就会赶不上锁门之前的时间。
满头红毛的青年身边跟着五六个打扮古怪的年轻人，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黑色系的，带铆钉的那种，有个女生脸上的皮都打了两个洞，戴了两颗铆钉在脸上。穿着打扮一个赛一个的叛逆。他们以小团体的架势朝自己这边移动，互相有说有笑，氛围看起来很融洽，萧至秦在其中也难得露出笑容，但比起他身边的人来说，还是显得兴致缺缺。
突然间，萧至秦一个抬头，看到了他。
两个人对视，萧至秦的表情看起来并不意外，应该是早就知道他会找过来。
很快，萧至秦就移开了视线，只当他是一团空气，转头继续和身边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地往前走，他们走出酒吧正门，往停车场的方向去了。
顾年润隔着四五米，跟在他们身后。
前方不时传来笑声和调侃的话语，而他的耳畔只有风声。一边热闹一边冷清，这种反差感让他不太好受，于是从兜里拿出耳机戴上，连上手机的蓝牙。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抬头，发现他们又走远了一些。
顾年润一边往前走，一边熟练地点开音乐软件，点开自己的歌单，播放里面的唯一一首歌。
熟悉的钢琴声再度萦绕在耳畔，他的注意力得到了分散。现在已经入秋，冰凉的晚风吹得他皮肤一阵阵发麻，忽然想到萧至秦身上穿的那件连帽卫衣好像并不保暖。
这个想法让他再次抬起头望向前方，人群中的萧至秦正好也停下脚步，转头在看他。
路灯下，他们再次对视。
“萧哥，你看什么呢？”他的身边有人问。
“那人你认识吗？”
“你们说什么？谁啊？”
萧至秦想也没想，说出三个字：“我室友。”
“啊……”
顾年润听见“室友”两个字，忍不住笑了，这词形容得还真是准确，不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他俩的关系都只能算是室友，还是关系不好又不得不维系表面上和平的那种室友。
他一笑，那边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个人立马看呆了。
萧至秦站在他们当中，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顾年润很帅吗？答案是肯定的。但他也很帅，这几个人在自己身边待了这么久，不至于看到个帅哥都移不开眼吧？
“你们好。”顾年润脸上维持着他标志性的灿烂微笑，大方地走了过去，只见那个脸上挂铆钉的女生脸红了。
萧至秦则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你是萧哥室友啊？怎么之前我们都没见过你？”一个染金发的男生问。
顾年润解释：“我是最近才搬到他宿舍的。”
“啊？兰亭大学的A和O不都是会被分到单人宿舍吗？避免易感期和发……什么的……你怎么会和萧哥住一起，他不是Alpha吗？”
“本来是单人宿舍，是我，求着他，和我住一起的。”萧至秦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俩的谈话。
就是语气实在是有点咬牙切齿，听着真不像是这么回事。不过暗示是到位了：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并不好。这个室友关系，恐怕也不是萧至秦自愿的。
女生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
多好的帅哥，可惜和他们萧哥不对付，那还是不追了吧。
“不过，你们两个A住在一起不会不方便吗？”
这句话，把正要转身走的萧至秦，和正要找理由走的顾年润同时喊住了，两个人脸上表情都有点莫名其妙，顾年润更是多了几分嫌恶。
“我不是Alpha，我是beta。”顾年润指了指自己，否定的速度极快。
刚才开口的那个男生却问：“那你身上怎么会有Alpha的信息素味？”
顾年润一愣：“什么？”
紧接着，他想起什么，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江顾问开车送他去酒吧的时候，车里窗户没开，他在后排坐着，总感觉空气有些闷。
社会上B的数量庞大，A和O都比较稀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也有不少搞AB恋和嗑AB恋cp的。在这种关系里，A一般会热衷于让B染上自己的气味，而B闻不到，这样，B就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替A宣誓主权。
这是江顾问撩人的手段，对于他们上位者Alpha来说无可厚非，但在顾年润看来，简直恶心至极。
萧至秦这边的几个人基本都是Beta，刚刚开口的那个是其中唯一的Omega，所以只有他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经过他这么一提醒，萧至秦也终于反应过来，顾年润身上有一股红酒味。因为他们刚从酒吧出来，所以这股味道显得十分正常。现在才终于意识到，顾年润身上正散发出另一个Alpha的信息素味。
顾年润身上怎么可能会有Alpha的味道？还这么……具有**。他不是最讨厌Alpha么？
三秒以后，准确说是顾年润愣神的三秒以后，萧至秦心里的疑问得到了解答。
顾年润脸色肉眼可见白了一分，做了个下意识抬手捂嘴的动作，但没做全，只是把手抬起来，又放了下去，塞进兜里，狂摁手机蓝牙音量键，直到耳机里的音乐声都传到了外面。
反应还是那么大——顾年润对Alpha这种性别有洁癖的。不只是心理上的排斥，还有生理上的反胃。这个萧至秦一早就知道了。
十岁是分化的节点，顾年润在萧家待了四年，刚好从萧至秦六岁待到萧至秦十岁。
萧至秦分化成Alpha以前，顾年润对他的态度在大多数时间都还算正常。偶尔有不对付的时候，要么打一架了事，要么许美臻介入逼俩人和好，但也就这样了。
直到那天。
那天，许美臻带着萧至秦从医院回来，很高兴地告诉顾年润，萧至秦的性别刚刚被医生判定为Alpha。
顾年润当时是个什么反应呢……萧至秦记得，他好像笑了，说了一句“恭喜”。然后许美臻一走，脸色就立刻沉了下来，望向自己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
萧至秦当时就感觉莫名其妙。
更莫名其妙的还在后面。
顾年润那时候已经上初中了，两个人读的是九年制的学校，原本每天都一起上学的，但从那天以后，顾年润上学再也没坐过他家的车。最狠的一次遇上天灾，雷雨天气加上涨水，公共交通工具基本都停运了，他身上也没有钱，只能坐车回家，他为了不坐车回家，直接半路逃跑，在学校小花园的凉亭里睡了一夜。
两个人的关系也不再是不对付这么简单，萧至秦取得了单方面的胜利：顾年润开始无缘无故躲他，有矛盾也会主动让步，反正就是拒绝和他有过多交集，对他的态度简直是避如蛇蝎。吃饭时，他夹过菜的盘子顾年润连碰都不会碰一下，就连他倒了一杯水的水壶，顾年润都会把里面的水倒掉，然后重新再烧一壶水。
哪怕是小时候俩人斗得最狠的时候，萧至秦都从未得到过他这样的对待。
对方的确是自己讨厌的人，但毕竟朝夕相处四年了，要说一点感情都没有也是假的，被这样毫无理由地排斥疏远，十岁的萧至秦很难不感觉到委屈，于是就去问了，得到的回答是：因为你是Alpha。
关于这个有点记不清了，也可能说的是：就因为你是Alpha。
后来没过几个星期，顾年润突然走了，消失在家里，时间刚好在妈妈生病之前。
再后来，妈妈也走了。
思绪收回，萧至秦重新看向顾年润已经变得苍白的脸，只见他原本含笑的眼神里逐渐带上了一丝怨怼。只不过，不是对他的怨怼。应该是对那个Alpha的。
不知道让顾年润染上自己信息素味的那个Alpha到底是谁。只能说，真是胆大得有点不要命了。
萧至秦心里冷笑了一声，随后又感到一阵不爽，估计是受到那股红酒味信息素的影响。
空气里的沉默持续时间并不长，很快，顾年润就把自己的表情和语气调整了过来，若无其事地对那个男生道：“刚才我约会了一个Alpha，但很可惜，我对BA恋不感兴趣，所以就拒绝了，信息素应该是那个时候沾上的吧。”
“那BO恋呢？”刚才说话的那个男生脱口而出，其他人纷纷瞪大了眼睛看他。萧至秦更是以看叛徒的眼神瞪着他。
色令智昏！他们同时想到这个词。
顾年润依旧笑着，没有回答，视线往萧至秦那边一晃，原本就漂亮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温柔，然后才说：“其实也不是没兴趣吧，BA恋这个……得分人。”
萧至秦被他那意味不明的一眼看完，震惊得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这人明显是被那个让他染上信息素的Alpha恶心到了，现在故意拿自己口嗨引发误会，撒气呢！
十岁吗顾年润！
在萧至秦“你是不是有病”的瞪视中，顾年润露出一个俊美又引人遐想的难过表情，很快回归了微笑，似乎方才的难过只是内心情感不小心流露：“我没别的意思……先走了，学校那边还有点事。”
——标准的在暗恋对象面前避免尴尬的回答。
顾年润一走，萧至秦身边的几个人立马八卦地围了上来。
头上染了金发的Omega名字叫杨韬，一想到这么帅的人都能失恋，他不禁感到痛心：“诶萧哥！你都不考虑一下就直接拒绝人家啊？”
萧至秦恶心得反胃：“我考虑个屁！”
“你对他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啊？你不满意把他介绍给我们行吗？我真的好喜欢他那款！”女生的名字叫彭燕芝，她的表情写满了不可置信与向往。
萧至秦：“他是哪款？”
“小少年款啊！”
萧至秦嘴角抽搐：“去他的小少年，他都二十四了！”
“那我更喜欢了！”
萧至秦眉心抽搐，对她感到无语：“……”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半是调侃半是真心地跟着附和：
“就是说啊！”
“萧哥你这都看不上，眼光够高啊。”
“啧。”
萧至秦“啧”了一声，挥手驱赶他们：“去去去！你们懂什么，我俩关系不好，他刚才是拿我开玩笑故意恶心我呢，别想太多了。”
“切——”
“切——”
几人脸上大写的“不信”，调侃得更欢了。
萧至秦一边和他们解释，一边在心里骂了顾年润一路，直到一伙人走进停车场，他跨上自己那辆摩托车，耳边的动静才终于消停，因为都打算开车走了。
他戴上头盔，握住车把，心里默念了十遍：别碰到交警别碰到交警别碰到交警……临了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长腿一抬，整个人从车上下来了。
路口处的白墙上，似乎隐隐反射红蓝色的灯光。
不会这么倒霉吧？
其他几个跟班完全没察觉到他这里的异常，戴了头盔视野窄，他们只顾着往前开，刚开出路口，就又不出所料地开了回来。
萧至秦摘下头盔，视线变得明亮清晰，只见路口处开进来几辆亮着红蓝光的警用摩托车，几个身穿荧光绿马甲的交警下了车，直直朝他们这里走来。
萧至秦深吸一口气，最后恋恋不舍地看了自己刚从交警大队放出来的摩托车一眼。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